79 戰京都(六)
「…本相素來主事公道。」
說罷,顧雍一擊掌,便命人送上了一柄大刀,那刀刃明晃晃的,閃得人眼睛生疼,顧青盞望了望顧雍,左手攥著拳,「義父……」
顧雍只是笑臉相迎,這笑裡藏刀,事實上,誰都明白這意思,「青盞,可不要讓本相失望啊,是你自己動手,還是……映秋幫你?」
映秋立在一旁不言不語,她當初的場景也是這般,手起刀落,一條手臂便就沒了,即便這樣,她又能如何,如若不依顧雍所言,後邊等著的,還不知是什麼。她雙眸清冷看著顧青盞,也是諷刺,當初她那麼深得顧雍信任,沒想到,竟也會有今天。
顧青盞看著那刀刃,緩緩伸出手,握緊了那刀柄,顧雍還只是朝著她笑,她的手臂劇烈顫抖著,臉色愈發蒼白。
「我認識的顧青盞,可是從不知恐懼為何物。若是讓本相失望,那就不止一條手臂了……」
拿起刀,顧青盞心中盤算著與顧雍的距離,他離自己太遠,倘若一招能夠得著,她定一刀取了他性命,與之同歸於盡也在所不惜。可是,她能想到的,怕是這隻老狐狸早已想到了,況且他身邊又常年有一等一的殺手保護,她不敢輕舉妄動,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拖著時間,可即便拖著,又能想出什麼對策?如今到了這裡,還奢望著能活著出去嗎
她看了看自己的左臂,閉上眼,舉起刀……
「丞相,出現了!那人出現了!」正在這時,一個身著黃色道袍的中年男子持著一八卦羅盤疾步走進殿內。
「仙人可是有頭緒了?」顧雍欣喜迎上前去。
這道人顧青盞是認得的,自鄭亦駕崩后,他便常年伴隨顧雍,為其煉製不死丹,顧雍亦是對此深信不疑,為求長生不老之術,四處尋活人之血入葯,道人是萬物靈長,可使得丹藥煉製事半功倍。
顧青盞也曾為煉丹,屠殺生靈無數。可儘管如此,所謂的黃袍仙人卻還是遲遲沒有練出不死丹,「這凡塵俗人怨氣太重,須得尋一個至陰至寒之人壓制住這股怨氣,方能成功。」
只見那羅盤指針直朝著顧青盞擺動,甚是詭異。
「正是她。」
「仙人可確定?!」顧雍更是欣喜,原來自己苦苦尋求的人,竟就在眼前。
「生辰八字尚能出現差錯,但這羅盤定不會出錯,這是前些日子貧道特意前往祖師爺處求來的靈寶。」
黃袍道人說的頭頭是道,外人聽來著實像是無稽之談,可顧雍卻聽得認真,也是,否則他又怎會花這樣大的代價尋活人煉丹,人一旦有了權勢,就容易迷了心智。
顧青盞就立在原地,任憑那道人賊眉鼠眼圍著她揣摩打量,「的確是副好胚子。」
「那…那現在……來人,放血!」顧雍喜不自禁,連話都說不利落,看著顧青盞就如獲至寶一般,畢竟他煉丹這麼多年,如今只差最後一步。
放血……曾經自己犯過的罪行一幕幕在眼前浮現,顧青盞冷笑,果真,曾沾染過的那些鮮血,遲早是要還回去的。
「丞相三思,三思。」黃袍道人繼而看著顧青盞,道:「…如此至陰至寒之人,只取血水那便可惜了,須得整人煉丹……」
整人煉丹,就是在一旁候著的映秋也不寒而慄,而今丞相暴戾不堪,全然被歪門邪道迷了心竅,也難怪顧青盞當日會告誡自己,讓自己再也不要回來三晉會。他今日能活燒了顧青盞,明日,也能活燒了自己……
「義父,你如此聽信江湖術士讒言,終會誤了大事!」顧青盞此時不管是怎樣的說辭,都那般蒼白無力,她早該料到今日,顧雍已不是當初那個野心勃勃的梟雄,只是他的嗜血殘忍從未改變。
顧雍哪還聽得進去,要是能煉出不死丹,就算燒了十個顧青盞又如何?他似是恍然大悟,「仙人說得極是極是,是本相大意了……來人,將這女子直接送進丹爐去。」
「丞相且慢!」黃袍道人依舊攔住顧雍,掐指一算,又皺眉解釋道,「須得月圓之夜,天時地利人和,方能成事。」
「月圓之夜?」
「史書上確有如此記載。」
看殿外大雨滂沱,雖顧雍心底早等不及,但轉念一想,既然自己已等了這麼多時日,何苦又急於這一時半會,萬一有個閃失,他豈不是功虧一簣,「那便依仙人所言,待月圓之夜行事。」
顧雍考慮到須得她整人煉丹,若是要了她一條手臂,怕是對神明不敬,便暫時保全了顧青盞,只是命人將其關押了起來。
顧青盞捏了一把虛汗,沒想到這江湖術士今日竟救了自己一命,只是這命也續不了多久,這雨一旦停下來,月圓之夜也是近在眼前了。
雙手雙腳皆被拷上,顧青盞拖著冰冷的腳鐐,甚至比普通犯人的還要沉重些,顧雍定是擔心她給逃脫了去。走過這熟悉的地牢,她曾在這陰暗濕冷的角落,不知結果了多少人的性命,這裡是關押重犯的地方,守衛外三層里三層圍得水泄不通,可謂插翅難逃。
顧青盞倚在地牢一角,已是精疲力盡,她身上的一襲紅衣早已被糟蹋得狼狽不堪,這是陸縈親手為她挑的,眼皮沉重得很,她將頭靠在鐵欄之上,緩緩交叉著雙臂環抱住自己,閉上眼,就像陸縈陪伴在自己身邊一樣。
其實能走到今日這一步,她顧青盞也該無怨無悔了,原本註定陰暗的一生,卻陰差陽錯經歷了一段美好,這還不夠嗎?
只是不知,阿縈是否安然回去了?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沒想到,你也有今日。」
不遠處傳來一個女子凌厲的嗓音,顧青盞睜開眼,循著聲音瞟去,只見自己對面地牢也關著一位女子,只是她蓬頭垢面,顧青盞並認不真切。
「你倒是記不起我了,我卻一輩子都記著你。」徐毓冷嘲道,當初若不是顧青盞,她與鄭召私相授受的關係,又怎會傳到鄭亦耳中?若不是顧青盞從中作梗,鄭召又怎會逼宮失敗?她如今也不用受盡這牢獄之苦。
她恨顧青盞嗎?比起這個女子,她更恨鄭召吧,當初許了她一生一世的男子,可轉眼間就娶了別的女人,她迫於鄭亦威脅,不得不入住後宮,可那時鄭召又在哪?一朝入宮,她表面上風風光光甚是得寵,實則鄭亦從未正眼瞧過她,他每一次臨幸自己,也不過為了報復鄭召,為了當著鄭召的面,堂而皇之地說著:「你日思夜想的女人每晚都在朕的身下承歡……」
顧青盞借著微弱的燭火,半晌才看出,說話的這女子正是當年的勤妃娘娘。數年前,她剛嫁進王府,可鄭召卻從未碰她身子,她甚是納悶,直至那年中秋盛會,她隨鄭召一同前往鄭宮遊園,無意間偷看到鄭召與這女子親密苟合,才明白鄭召與這勤妃娘娘早已私通多時。
顧青盞繼續閉上眼,任憑徐毓一人在那自言自語,待她累了,便不會再說了。
*
二月,京都的蘭花開了。
羽**隊勢如破竹,已攻至了京都外圍,數十萬大軍將這都城團團圍住,可大鄭精兵皆聚集於此,鐵一般的防守,想要攻城談何容易?
一連耗了十幾日,攻城都無半點進展,再這般耽誤下去,行軍所剩的糧草已不多了,撐不過兩月,鄭召知道,顧雍這是在同自己作持久戰,若自己久不能攻城,定會不戰自敗。
多耽擱一日,士氣便要削弱一分。鄭召每日對著地圖苦悶不已,自己終是太低估京都的兵力了,如此下去,羽軍不得不北退,南征終將以失敗告終。這一來一回,軍力銳減,若是再想要南征,恐怕又要等上三兩年。
雨已下了一月,都未曾停過,瓢潑大雨更是增加了攻城的難度。
陸縈站在哨塔之上,鄭宮盡收眼底,可卻那樣可望不可即,「阿盞,你一定要等我。」,她手中緊緊握著那金簪,望著層層守衛的鄭宮,如何才能攻得進去?
與此同時,鄭宮地牢。
顧青盞渾身開始顫慄,死死咬著牙,將自己逼出一頭冷汗,體內的寒毒又開始四下亂竄,她知道又是墨丸在作祟了……
「可是想要這個?」映秋拿著那青釉瓷瓶,對著顧青盞道。
那瓷瓶被丟進地牢,一顆顆的小藥丸散落在自己面前,顧青盞將頭扭向一邊,努力去克制住自己,韓真說過,這藥丸吃的越多就越會迷失心智,到最後縱然有了解藥也無濟於事。為了自己,為了陸縈,所以,她一定要忍住……
「忍得了一時,你以為忍得了一世嗎?顧青盞,我倒看你能撐到多久……」
顧青盞顫抖的手,和著灰塵抓起地上那一把藥丸,費盡一切力氣朝著映秋甩了去,撒了她一臉,「給我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