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 85 章
新年熱熱鬧鬧地過完后,《傳記》片方挑了個風和日麗、諸事皆宜的好日子低低調調地把機開了。
秦宜和黎培二人站在第一排敬香拜神,放完鞭炮后,簡簡單單完成了儀式。
這電影女主角就叫初菡,就是黎培導演妻子的名字去掉姓,只留下後面兩個字。故事從她上山支教開始,到在戰場殞命截止,絕對的大女主戲。所有人,包括作為特邀主演前來客串女主丈夫,也就是以黎培本人為原型的那個角色的扮演者影帝祁修,都是背景板,從頭到尾,主角只有秦宜一個人。
秦宜之前也已經拍過幾部戲,合作的也都是圈內還叫得上號的一流導演,但論對影片細節的講究度,還數黎培最為厲害,幾乎都快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當然,也和之前拍的電影類型有關係,商業片的話,鏡頭語言當然重要,可受眾多是不懂行的觀眾,劇情、節奏和特效往往才是最直觀的東西,可《傳記》是最典型的文藝片,如果非要論成就的話,它的戰場應該在各大影展和頒獎典禮,而絕非是影院。
除了特殊情況外,這片子幾乎所有鏡頭都是實景拍攝,好在大場面不算多,搭景所花的成本也並不大。
顧雲深直到去探班后,才明白黎培當初所說的「心疼」二字到底包含了多少深意。
第一次去的時候還是冬天,戲還剛開拍,是初菡初初上山,慢慢適應村裡各種簡陋條件的幾場戲。
室內溫度接近零度,沒燒炕,就普通的木質大床,被子是倒是棉花實打出來的棉被,非常厚重,只外面罩著的被套又粗又硬,摸上去冷得像冰塊似的,穿著厚厚的毛線衣鑽進去都能冷到牙關打顫。
黎培就愛拍這種最自然的生理反應。
第二回去的時候,已經進入春天,綿綿細雨不斷,顧雲深到的時候正見秦宜撐著把大傘爬坡。這場戲是班裡一個留守兒童沒來上課,初菡有些擔心,趁著午飯時間去他家詢問情況。山上的泥路又濕又滑,她腳步直發飄,緊接著一腳沒踩穩,直接從一人高的小斜坡上摔下來,糊了一身的泥。
他臉色驟然一沉,周身氣壓都冷了下來。
監視器前的黎培卻全然不理他,皺著眉道:「這條不到位,重拍。」
頭髮上沾的泥細細擦乾淨,衣服重新換上一套一模一樣的,折騰了二十來分鐘,就為了重新再摔一次。
反覆拍了四五次,摔了四五次,才勉強算過,秦宜抱著毛巾邊擦頭髮,邊走到他身邊,顧雲深一肚子邪火,也不知道該往哪兒發,眉峰蹙起,對著面前的小泥人說了句「醜死了」。
話剛落音,就見她嘴一撇,眼淚說掉就掉。
一問才知道,她這段時間入戲深,齣戲難,整個人情緒都不是太穩定。
顧雲深第二天就回去了,一走就是大半個月沒來。
起初,秦宜還覺得他不來也挺好,免得見她拍戲條件太苦,天天在劇組當制冷機器,惹得一眾工作人員見他就繞道走,可一連十幾天見不到人,打電話還匆匆忙忙講不了兩句就被掛掉,她不免也鬧起小脾氣來。
待顧雲深來的時候就鼓著小臉不理人,他也不哄,兩人就這麼僵著,一天,兩天……直到一周過去了,秦宜才反應過來——
他怎麼還沒走?
他人留在劇組,秦宜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小作一下,心情好的時候,就撲到他懷裡撒嬌,竟然慢慢把這回齣戲難的壞毛病給矯正回來了。
一直到天氣漸暖,爛漫的山花開得漫山遍野都是,風一吹,就枝頭搖曳,清香撲鼻時,顧雲深才下了山,陪著秦宜一起回了B市。
柳茹的案子終於要開庭了。
此案公開審理,觀眾席坐滿了消息靈通的各大媒體。
這案子的庭審說到底不過也就走一個程序,公訴方手上證據充足,準備又充分,至於被告人……在回來之前,秦宜就聽說她認罪態度十分良好,甚至連辯護律師也沒請,當然,請不到好的律師也是原因之一。
自醫院那一面后,秦宜再沒見過柳茹,如果不是有人刻意提起,甚至都不曾想起過她,所以,當她在被告席上見到面容憔悴的柳茹時,她著實還愣了一瞬。
卸了妝,在看守所既沒有護膚用品,又要承受相當大的精神壓力,不過才幾個月,她就迅速老化得像這個年紀的任何一個女人一般,再不如之前那樣光彩照人。
演技倒還一如既然地精彩,從法庭調查階段,一直到最後陳述,她非常完美地演繹了一個悔恨交加的罪犯形象。
聲情並茂,聲淚俱下。
秦宜看得幾乎想給她鼓掌。
只要不涉及黎培,柳茹倒是都還算頭腦清醒,智商在線。而且最後陳詞還套用了駱歡在網上發放的那個洗腦包——嫉恨過度,心理病態。
從頭到尾,沒提過秦青,也沒說過黎培。要不是駱歡坐在控方證人席上,秦宜幾乎都要以為是她給柳茹支招了,一旦提起秦青和黎培,勢必還要牽扯出更多的事情來,柳茹這會兒聰明起來,倒也給她省了不少事。
也不知是迫於網上的輿論壓力,還是柳茹這番表演並沒有多打動庭審的法官,最終一審法院判處柳茹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車禍一案如果順利實施成功,很大可能會造成多人傷亡,原就屬於故意殺人罪中情節特別嚴重的範疇,再加上警方找齊了證據的組織賣.淫罪,兩罪並罰,只給她判個無期,量刑其實都算不上有多重。
庭審結束后,秦宜謝絕了媒體的採訪要求,帶著顧雲深去了趟墓園。九年前的事,到了現在,終於能真正地畫上一個句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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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冬到夏,《傳記》整整拍了近五個月,顧雲深也幾乎在劇組陪了秦宜有近三個月。
回來后,秦宜上電子秤一稱,足足輕了五斤。
某人再度化身制冷機,家裡都快不用開空調了,比這還難應付的是黃阿姨每天變著花樣給煲的湯湯水水,大夏天的,每每都喝得她一身大汗。
半個月後,終於又長回來一點肉了。
當晚,被他壓在身下,毫無阻隔地進入自己身體時,她才紅著臉,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不是嫌我太瘦,抱起來硌手么?」明明是抱怨的語氣,一說出口聲音卻是又嬌又軟。
「養胖了。」在山上的時候住宿條件不好,不隔音,回來后見她累成這樣,也沒捨得,倒是真有好幾個月沒真正碰過她了,緊得要命,「乖,放鬆點。」
秦宜咬了咬唇,問他:「懷孕了怎麼辦?」
「生。」顧雲深言簡意賅,一邊還不忘雙手撫上她的腰,劍眉微蹙。
還是太瘦了。
「我答應…」…了嗎?
被他掐著腰狠狠頂弄,後面兩個字生生給撞成了破碎的音調,反問句瞬間變成肯定句。
顧雲深湊到她耳邊,輕笑,聲音微啞:「乖。」
……
第二日一大早,腰酸腿軟地被他從床上拉起來,迷迷糊糊地穿衣洗漱吃飯,又被他拉著塞進車裡,不知要帶往哪兒去。
可他想做什麼,秦宜心裡已經有了預感。
車子在目的地停下后,秦宜卻有些意外,她怔然了半晌,乖乖讓他牽著手走進了大門,隔了那麼些年,裡面的風景卻依然未變,幾乎每一寸地方,都藏著回憶。
秦宜目光複雜地看了看他。
「還痛?」顧雲深挑眉回望,而後微微躬下身,「背你?」
林蔭小道上空無一人,秦宜讓他背著,又穩又緩地往裡走著,八月份,天氣酷熱,不一會兒,他額上就起了細細密密的汗。
秦宜微抿著唇,心中生了幾分心疼之意,可又捨不得從他背上下來。
從門口走到銀杏樹下的小花壇,不短不長的一段路,秦宜腦海中不斷有回憶閃過,像是走了足足有八、九年似的。
「秦宜。」顧雲深叫她,聲音有些干。
微風吹過,有淺淺的花香味,秦宜低低應了一聲:「嗯。」
「陪你長大,我用了兩個七年,等你回來,又花了一個七年。」他垂眸望向她,「接下來還有許多個七年,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與我一起走下去?」
秦宜又抿了抿唇:「你這是……跟我求婚?」
顧雲深點點頭。
秦宜板起臉:「花呢?」
「沒有。」他微微彎起唇角。
「氣球呢?」
「沒有。」
「蠟燭呢?」
「也沒有。」
秦宜撇了撇嘴:「所以……顧雲深,沒花,沒氣球,也沒蠟燭,這麼草率的求婚,你覺得我應該答應嗎?」
「你想答應嗎?」
他緩緩在她面前單膝跪下,細碎的光線透過枝椏間的縫隙照耀在他手中的鑽戒之上,光線反射,晃得秦宜眼睛有些發疼,鼻子也漸漸酸脹起來。
「顧雲深,你犯規。」聲音中又帶出了幾分哭腔。
從上次求婚被拒后,她就鼓著勁兒,打算到時候拒絕他個三四次再說,可她萬萬沒想到,他居然帶她回了學校。
從五歲到十三歲,上下學都是他接送,這裡每一段路,他都陪著她走過無數回,風吹日晒,雷打不動。身後是她初中的教學樓,十三歲那年,她偷偷跑去高中部找他,意外聽見他同學和他討論他出國留學之事,她當時心裡說不出的難受,又悄悄跑了下來,躲到這裡哭,被他找到后,敷衍他說是沙子蒙了眼睛。
秦宜清清楚楚記得他當時就簡單地「嗯」了一聲,再無別的安慰話語。
幾個月後,他考上了B市最好的大學。
再過一年,她隨著外公外婆出國,滿心滿眼全被仇恨佔據,將那一腔少女心思和他全拋在了身後……秦宜眨了眨眼睛,眼眶邊緣的淚掉落在地面,暈出一點痕迹,又瞬間消失無蹤。
顧雲深:「都哭了呀,這麼不想嫁我?」
話中帶著打趣之意,那雙漆黑的眼眸中卻罕見地藏了兩分緊張。
「對,一點都不想。」秦宜破涕為笑。
顧雲深慢慢彎起了唇角,牽起伸到他眼前的、纖長細嫩的手,將大小適中的鑽戒緩緩套上她無名指,再輕輕一拉,將她扯進懷裡。
「這回……」他在她耳邊輕笑,聲音溫柔,「戶口本已經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