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危機之下

第二十章、危機之下

肖子鑫借上廁所之機急匆匆跑出去偷偷看了一下其他同事的情況。

各屋的局勢表面穩定了,其實暗藏危機,隨時隨地都可能暴發。

這是肖子鑫參加工作以來遇到的最大一次考驗。

正巧在廁所里,他接到柏心鈺的電話,一開機接聽,先是一陣輕柔的吃吃笑聲,對方好聽的聲音輕柔地傳過來,問他幹啥呢?肖子鑫緊張地看著廁所門口,悄悄說:「唉,腦袋大了,死的心都有啊!」柏心鈺在電話里一驚,忙問:「你怎麼了呀,出啥事了?」

肖子鑫說「不是我,說不不清啊,唉,**的……」

柏心鈺就笑了:「咳,煩人勁兒,我當什麼事呢!」

肖子鑫說:「不說了啊,別生氣。」

他匆匆忙忙關了手機,剛要出去電話又響了。肖子鑫看看號碼,這次是畢瑩來的,問他請假了么,是不是快到家了?肖子鑫說:「到啥家呀,連辦公室門還沒出呢,倒霉啊,今天可能回不去了。」

「怎麼了,不是說好你今天要回家嗎?」

「不說了,說要回家,我要是說了算就好了,來**大戶了,不說了啊,我得趕緊回去,領導都沒轍啦,我不能這時候找死。」說著再次匆匆關機,急急忙忙回到了劉主任辦公室,也不管畢瑩是否樂意,肖子鑫現在對美女柏心鈺和情人畢瑩都顧不得了。

劉斌主任又在紙上寫字,不知不覺就寫出了「唉,怎麼辦?」,又劃掉,再寫「要命呀!操x媽媽!」想想,趕緊又劃掉,實在是沒轍了,腦袋都大了,面對現實,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死也不走,還有她的兒女們,走廊里幹部來來往往,不時往裡看一眼,樓上領導還等著他消息呢,老太太就是弓著個腰一手拄棍子一手捂臉一個勁兒嚶嚶嚶嚶,嚶嚶嚶嚶地說,說一陣子哭一陣子,沒完沒了地要說法,就是一個哭啊,他能怎麼辦,他還能上去掐死她,不讓她哭訴?他自己都要給老太太說哭了,他要求下屬分開說服教育,各個擊破,他現在自己都做不到都沒轍了,他能怎麼辦?

回到辦公室,肖子鑫看看各人臉色,坐下,又下意識起來,拿起水杯到熱水器接水,然後你一杯,他一杯,擠出笑容給老太太、她的兩個兒子和劉主任面前各放了一杯。送到劉主任面前的那杯水,剛一放,想看看劉主任在寫啥,劉主任狠狠瞪了他一眼,立刻回去坐下了。肖子鑫本身就是個農民的兒子,劉斌主任也是,他想立功,他想幫助劉主任在這危機四伏的時候闖過難關,也知道火線入黨的常識和傳說,這時候要是能說服老太太,他就厲害了。可是,自己哪有那麼大能耐呀?

心裡又不忍心,肖子鑫坐在劉斌主任斜對面的一把椅子上,暗暗著急。他承認,自己並不是壞人,不是沒心沒肺,整天面對現實,面對這些被他們截訪的老百姓哭哭啼啼,面對他們受欺負的慘狀和哭訴,啥問題也給人家解決不了,整天騙人家,什麼心情都有,他也知道劉主任不是壞人,干這個工作,實在是沒辦法。

上面要穩定,縣領導又有自己的打法,當這麼個無權無勢只做惡人的差事領導,他面子上對自己的下屬凶,只是怕出事,想方設法保住烏紗帽,其實他心裡比誰都明白,幹了這麼多年,開始還以為老百姓鬧事,現在他多數時候是同情,又不能不硬著心腸干自己不願意干卻不能不幹的事。

這就是工作。

看看局面僵這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劉斌給不了人家任何說法,人家死了人,又被打傷,不給說法眼看中午下班時間就快到了,再不想辦法化解眼前這局面,一會兒下班老太太和兒子兒媳們要是衝出去直接面對縣主要領導,那就慘了。

肖子鑫急中生智,想破解這道難題。以前在大學時他常有出類拔萃的表演,獲得讚譽,他的前任小女友把他捧得很高,看得很重,說他是幾千年才出一個的大才子,可那是學問上的題。

這是社會呀!

這時候,忽然劉斌主任站起來,走到老太太面前,啥話沒說,撲嗵一聲跪下了。這個舉動,不僅老太太和她的兒子沒想到,就連肖子鑫都驚呆了!

「大娘,我求您老別哭了,好不?」

老太太兒子想上去扶他,又站住沒動,他們是鐵了心要說法,沒有說法光跪有啥用,但人家一個縣政府的官給他們的老娘當面下跪,看樣子還是觸動了兩個蠻漢的心。肖子鑫想上去扶自己的領導也沒敢。

「你哭得我難受啊,大娘!我承認,我前幾次騙了你,可我也是好心,你家的事我也難過,也真的想給領導好好彙報一下,你們好好的日子,毀了,人死了,家也沒了,事情已經這樣了,看看政府能不能從別的角度考慮,在政策允許的情況下,盡量從經濟上給你們活著的人一個補償,一個說法,我真的是這麼想的,這麼做的,前後跑了多次,可是……」

老太太停止了一直沒停的哭泣,老著臉,聽他說,擦把眼睛,不吭聲,她一眼一眼瞅著面前跪著的信訪辦主任。她想說話,說不出來。老太太先前在家裡,孫男弟女一大堆,每逢年節,沒少承受這種跪拜的禮儀,可她做夢大概也沒想到人家一個當官的(老太太到現在也不明白劉斌主任這個官有多大,在縣裡有多大的權力,說話辦事算不算數,她只知道有難有冤這個人是老百姓唯一可找,能找到的人,其他官想見見不到啊)會忽然給她下跪,一時也驚住了。

事情的解決,最終還是這一跪。

肖子鑫作為信訪辦的一員,親眼目睹了這驚人之舉。劉斌主任也是真的沒有辦法了。事後他覺得自己臨危之際給老太太這一跪也應該。不要說政府欠賬太多,幹群關係如此緊張,就是僅僅從老太太一家好好的日子讓拆遷辦給徹底毀了,還出了人命,老太太三番五次來**自己也沒有給人家一個「說法」這一條,他這個所謂的信訪辦主任就應該跪,何況,老太太比自己的母親年齡都大,看到她,劉斌就想到了自己的老媽,給她跪下,天理昭然!誰讓他自己沒能耐,只能當個兩頭受氣,不能給人作主,也沒有辦法給人家一個合理「說法」的信訪辦小官呢。

肖子鑫跑到門口去站了半天,眼淚都要下來了。

這個從小吃慣了母親給他做的「狀元飯」的小夥子,看見形勢因這一跪而急轉直下,屋裡再也不會發生死人和喝葯事件了,實在不忍心看到自己的主任給人跪著。他知道這是應該的,也不虧,可那畢竟是自己的主任啊。劉斌平時多凶呀,嚴肅的時候,人人都怕,尤其是大接訪的時候,信訪辦包括老解老孫在內,哪個敢漏掉**的人,嘻嘻哈哈,一句話就給他們這些**湖罵得滅火,沒電了。誰不怕劉主任呀?都怕。

可是現在,劉斌主任跪在那裡的背影卻是那麼無助,那麼讓人心酸。他不敢看,不忍多看。

他是實在沒有辦法了。

他想保住自己的烏紗帽。

他確實可憐老太太一家。

他又不想因為自己的無能和失職,造成鬨動全國的新聞大事件……

他只能跪。

只能按照他自己當了這麼多年信訪辦主任積累下來的經驗教訓和良心化解本來就沒有任何辦法解決的眼前危機。然後上樓彙報,老太太一家已經走了,看看什麼時候,老太太一家那些重大的損失和人命能提上政府工作會議,列入縣委的常委會議題。

不然的話,他能怎麼辦呢?

肖子鑫回頭偷偷看了一眼辦公室里的情景,看見劉主任已經起來了,站在老太太身邊不知正在和她們說什麼,臉上一會兒擠出尷尬的笑,一會兒又擦眼睛,他觀察一下老太太和他的兩個兒子,也是這種動作,悄悄摸出手機,按了一會兒,發了一條信息。

那信息是發給柏心鈺的,內容是什麼,誰也不知道。

反正,肖子鑫如釋重負,他椅著牆壁長長地朝天吐了口氣。

哦耶!

一會兒,他看見老太太出來了,兒子和劉斌主任在兩邊扶著,肖子鑫急忙跟上去。老太太一點一點拄著棍子走進隔壁的辦公室,讓兒女們跟她回家去,她聲音顫抖地一字一句道:「走,咱也別得理不讓人,別太難為人家主任了,政府也不易,都跟我回家,再給領導一點時間。」

聽到老太太這句話的那一刻,肖子鑫一下子就感覺兩眼發熱,不知不覺就哭了,眼淚怎麼流下來的幾乎沒有反應,只覺得臉上潮濕,趕緊擦了一把,他心裡是佩服劉斌主任的,不管用什麼招,他成功地說服了這一家鐵了心來尋死覓活的人,無論如何,像一個信訪辦主任的樣子。

另一方面,他也為老太太一家老小擔心,馬上就十月了,天越來越冷了,住的地方都沒有,這一走,領導又什麼時候能兌現自己的職責和良心呢?

他心裡沒底,但那不是他管的事,他只管安安全全跟著劉主任、老孫、老解和王波等人把老太太和她的兒子、兒媳婦們送出縣政府大樓。

在門口,揮手之間,肖子鑫再次突然想起了大半年前那個來**的老礦工。當時他也是這麼心懷歉疚地望著老人家無助的面容和背影,朝老人揮了揮手,完全是下意識的,後面卻傳來同事的譏笑。現在,他們和他一樣,不由自主向坐進了劉主任安排的車裡的一家七八口人揮了揮手。一回頭,肖子鑫看見身後幾個辦公室窗口都有幹部朝外看。

小麵包就開出了縣政府大院。

小麵包走了,劉斌主任頓時差點兒昏厥坐在地上,一轉身,看見肖子鑫的背影,他低著頭已經回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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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官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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