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11
一個個的疑問湧上心頭,她卻無暇去求證,整個人有些恍恍惚惚,衣服沾了雨水,黏黏的貼在身上很不舒服,拿起毛巾胡亂擦了擦,又找了衣服換上,眼瞧著時辰尚早,只能悄聲上了床,躺下,卻是翻來覆去一夜無眠。
等到第二日,天還未亮,她便急急的收拾妥當,特地換了一身男裝,要走,趕緊的走,這是最重要的事!
然才剛出了院子,就見一行人騎著馬浩浩蕩蕩的過來,為首的居於馬背上英姿不凡的,除了皇甫謐還會有誰。
整個人一僵,隨即倏的轉過身去,手中的傘也故意壓得低低的,生怕會被他瞧見。
馬兒從她的身邊經過,濺起了水滴點點,有幾滴落在她的腳邊,形成了難看的顏色,她低頭瞧著,不覺的皺了皺眉頭。
「姑娘,姑娘--」正在這時,客棧的活計卻沖了出來,懷中抱著一個包袱,塞到了孟菀的懷中:「您落下東西了!」
孟菀一愣,垂眸看去,竟然是她一針一線為孩兒做的衣裳,當即便對著那活計道謝,然便是這一聲,雖然清淺,卻仍是讓騎在馬上的人整個人都僵住。
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相似的聲音。。。
他扭頭去看,淋漓細雨下,一把傘擋住了他的視線,傘的下頭,只能瞧見露出來的下半身,明明是男子的衣裳,似乎有些長了,下擺處綁成了結,鬆鬆的罩在身上。
他怔了又怔,不知為何,瞧著那道人影,他竟然有種動彈不了的感覺。
聲音,是從那邊發出來的嗎?
他一下子跳下了馬,目光只緊緊的望著那廂,似是生怕眨眼間就會消失不見。
孟菀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適才竟然大意,開口說了話,餘光里瞥見那廂越發逼近的腳步,只覺得整個人都僵住了。
皇甫謐,皇甫謐透過聲音認出了她來嗎?
手中的傘向下壓了一壓,直恨不得將整個人都遮擋住,眼見著從那夥計手中接過了包袱,她倏然轉身,頭也不回的走。
只是到底慢了一步,在馬車趕到身邊之前,皇甫謐已經先了一步上前,一把就抓住了孟菀的手臂。
「等一下。」
這聲音似是從天而降,直讓孟菀的心突突的跳了起來,背對著身子,化了的雪暈成水滴順著傘落下,有幾滴落在後背上,她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怎麼辦?怎麼辦?
皇甫謐那廂卻偏了偏頭,只見傘面陰影下是一個略顯瘦弱的身子,籠在一件寬大的衣袍之下,越發襯的不盈一握。
雖是男裝打扮,可不知為何,他卻隱隱覺得有些熟稔。
「請問。。。」他試探著開口,感受到手底有種想要掙脫的力氣,他手指一緊:「請問一下,哪個方向是通往鎮上?」
孟菀的手指一縮,手中的傘險些被風吹走,手臂被他握緊,感受到身後灼灼目光,孟菀咬了咬唇,逃無可逃只能迴轉過身子。
「不。。。不清楚。」她低聲的開口了一句,只差將頭縮到胸前,可饒是如此,皇甫謐的目光仍是一亮。
「菀。。。菀兒?」幾乎激動的不能自持,皇甫謐感覺自己的聲音都在發顫,眼前的這個人,一身男裝打扮,可是容貌,卻是孟菀無疑。
他決計不會認錯。
孟菀眨了眨眼,已經從最先的慌亂中回過了神,手不自覺的撫在腰間,她搖了搖頭,唇角緩緩的勾了一抹淺笑:「公子,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皇甫謐哪裡容得她逃離,手一伸,一把摁住了她的肩膀:「不對,你就是孟菀。」
力道之大,將孟菀手中的傘都掀開,雨點順勢就落了下來,打在兩人的身上。
孟菀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公子,你認錯人了。」
身子陡然一輕,身後突如其來的一道力氣讓孟菀往後退了一步,隨之而來的,是一個低沉的嗓音似是從天而降。
「皇上,你這是在做什麼呢?」
一聲起,兩個人都是一愣,就連孟菀都呆住--大。。。大哥。。。?他怎麼也來了?
孟君珩卻已經走到了她的身邊,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而後朝著身後的侍衛使了個眼色,那些人會意,當即便將孟菀扶上了馬車。
只餘下皇甫謐與孟君珩站在那裡對視。
「君珩,這是怎麼回事?剛才那人,是菀兒?」
「不是,她不是。」孟君珩想都不想便否定了。
「你胡說,我看到了,她跟菀兒一模一樣,怎麼會不是她?」
「長得一樣便是她?皇上,你會不會糊塗了?這天底下長的相像的人多了去了,難道都是她?」
孟君珩冷哼。
「那她是誰?」皇甫謐怎麼可能輕易被敷衍,不依不饒的追問。
這倒是將孟君珩問住了,扭頭望了一眼馬車那邊,帘子遮的嚴嚴實實,但是他似乎依舊感受到了孟菀的恐懼,不想見皇甫謐的恐懼。
他緊了緊拳頭:「她是。。。本王的王后。」
一言起,所有的人都是一愣。
皇甫謐更是難以置信的重複著:「王。。。王后?」
「對,王后。」孟君珩點頭。
皇甫謐忽然激動了起來:「你不要胡說了,她是菀兒,就是菀兒,怎麼可能是你的王后,你。。。」
「因為她肚子里懷了本王的孩子,難道這一點還不足以證明?」
一言畢,皇甫謐整個人僵在了那裡。
孩子。。。孩子嗎?
的確,他與菀兒在一起那麼久都沒有孩子,他還曾經問過花久夜,花久夜說起,孟菀很有可能是當初為了救他而被瘋馬踢的那一腳引致不孕,那麼若是這個女子有了孩兒,就不可能是他的菀兒。
當初他沒有跟菀兒說起過,但是他卻清楚的很,所以才會在長平有孕之後十分的歡喜。
然而此刻,他卻歡喜不起來了。
他曾經開動『孟菀』的棺木,否定了棺木里的人是孟菀的可能性,所以才會四下找尋,原本以為,可以找到的,但是到頭來,卻什麼都沒有。
到底,到底是他活該啊!
踉蹌了兩步,也不知是怎麼的了,氣血上頭嗎,整個人一顫,便暈倒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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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初雪,卻下了三天三夜,入目的全是白茫茫的一片,直刺的人目眩眼暈。
傍晚的時候才稍稍的停歇,卻仍是洋洋洒洒的飄零散落。
孟君珩搬了暖爐與孟菀並肩坐在那裡,望著外頭的雪花,道:「你們的事我都聽八殿下說了,沒想到,那幾個月,你過的那樣苦。」
孟菀的眉心幾不可察的顫了一下,隨即微微笑,沒有接話,而是扭頭問道:「他。。。怎麼樣了?」
幾個時辰前,皇甫謐忽然暈倒,孟君珩便讓人將他安頓在了就近的驛館,而孟菀,則是帶回了西蜀的皇宮。
但是孟菀的心回來了,人卻還在那裡。
她擔心,真的很擔心他。
頭一次的發現,這麼許久以來,她不肯提及蘭陵,並非是因為怨恨,而是因為害怕。
怕會在不經意間,再度響起從前的人與事,而後不由自主。
但是這會兒,她真的擔心了。
孟君珩明顯一愣,隨即抬眸,望著孟菀,良久,才道:「方才驛館來人,說是皇上急血攻心,一直昏迷不醒。。。」
「昏迷不醒?」孟菀一驚:「怎麼會?不過是一時心急罷了,怎麼會昏迷不醒?」
孟君珩嘆了口氣:「那日聽八殿下提及,你走之後,他一直鬱鬱寡歡,身子狀況也每況愈下,期間還暈倒過多次,可是在他察覺到棺木中並非你之後,便不依不饒的找了出來,冒著風雨,到處找尋,所以。。。」
孟菀一愣,的確沒想到他會因為自己的離開而如此的傷心,更沒料到他會為了找她而如此大費周章,當初,分明兩個人已經決裂到那種地步。
「菀兒--」見她神色微動,孟君珩又開口,試探著問道:「他既然已經來了,不若你去與他見上一面吧?說不定你去了,他便能醒過來。」
孟菀眸子一顫,有些發懵:「我。。。我嗎?」
「嗯。」孟君珩點頭:「自然,你若是不想,我也會幫你隱瞞,甚至逃走,只是他千里迢迢為了尋你而來,顯然是對從前的事感到後悔,你若是不見他,我擔心,你會後悔。更何況,如今你懷了身孕,難道要東躲西藏嗎?」
三個月前,她是恨極了皇甫謐的,可是這會兒,大哥這樣說完,她卻有些遲疑了。
就像孟君珩所言,若是不見,她會不會後悔呢?
還有腹中的孩兒,難道要讓他生來便沒有父親嗎?
她咬了咬唇,良久,抬起頭來:「大哥,帶我去見他。」
*
驛館的雪,比皇宮那裡還要烈。
屋子裡點燃了炭火,音音裊裊的氣息升起,混合著濃濃的草藥氣息以及嗆鼻的炭炭的味道,在緊閉的房門中,隱隱有些發悶,即便點著香爐,那味道也並不好聞。
孟菀垂手坐在一邊,一瞬不瞬的看著床上面色慘白無血的男人。他還在昏迷當中,從她來到這裡,便一直是昏睡的狀態。
呼吸平穩,好像只是睡著了一般,可是卻一動也不動,讓人心中發慌。
他怎麼能這樣呢,從前讓她傷心還不夠,這會兒好不容易重逢了,竟然又病倒了。
皇甫謐啊,你真的是個壞人呢!
手,伸了伸,想要摸一摸他瘦削的臉頰,可是手伸了出去,卻終究頓住,她垂了垂眸子,幾不可查的嘆氣:「你怎麼可以這樣呢?你若是死了,要我怎麼辦?孩子又怎麼辦?」
此時此刻她頭一次發覺,他對自己來說原來依舊是那樣的重要,哪怕恨過怨過,也依舊改變不了她對他的愛!
眼淚一滴一滴的滑落,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怎麼都停不下來,她趴在床邊,嚶嚶耳語,那晶瑩,點點的落在他的肩膀臉頰,皇甫謐卻像是有感知一般的,倏然的就張開了眼。
眼前,是白燦燦的一片,他有些不習慣的皺了皺眉,卻在瞧見眼前的人之後,整個人就呆愣住。
「菀。。。菀兒?」低低的開口,聲音帶了沙啞,帶了一絲的不確信,隨即,他搖了搖頭,自嘲一般的笑了笑:「我已經死了嗎?死了真好,能夠再見你,菀兒,我好想你。」
聲音漸漸的低了下去,他緩緩的伸出了手,朝著孟菀伸出手。
那抹淺笑,掛在臉頰,恍若透明一般,蒼白而無力,讓孟菀幾乎不能自持,再也忍不住,雙手緊緊的抓住了他的手。
「你不會死,你沒有死,皇甫謐,是我,真的是我,我是菀兒,我來了。」
皇甫謐倏的起身,動作太大,卻讓他再度的跌倒下去,整個人陷在柔軟的床榻上,臉上是顯而易見的驚訝。
「小心!」孟菀忙上前去攙扶,奈何身子笨重,尚未來得及扶住他,皇甫謐那廂已經跌落,吃痛的皺起了眉,可饒是痛,卻比不上心中的驚訝與喜悅。
「菀兒,真的是你,你沒有死,你還活著。」聲音仍是虛弱,卻帶著笑音,這是數月以來,頭一遭真心的笑。
孟菀輕輕一笑,點了點頭:「是我,真的是我,不光是我,還有我們的孩子。」
她的手撫著小腹,在他生命的最後一段路,她想,想儘力讓他開心快樂。
皇甫謐顫了顫身子:「孩子。。。我們的孩子?」
他的目光中帶了小心翼翼,望著她,望著她的小腹,像是眼底帶了無限的疼惜,無限的小心翼翼,還有無限的會很,卻又不敢表達那般,孟菀的眼眶兒一熱,險些就落下淚來。
「是呀,我們的孩子。」她握住他的手,望著他病態的模樣,讓她幾欲落淚,她卻強忍了去,只是帶著他,摸索到了她的小腹。
「三個多月了,很是頑皮呢!」復又輕笑了一聲,想要將自己的情緒感染到他。
皇甫謐卻眨了眨眼,想要動彈,但是渾身疲憊無力,只能拿眼望著她,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菀兒,對不起!當初是我誤會你了,長平已經承認了,是她陷害你的,對不起。。。」
他說。
這幾個月,他已經悔恨了千萬次,每一次想起,都很不能將自己碎屍萬段,他竟然那樣的傷害她,他真的,是個混蛋啊!
好在老天給了他機會,讓他再見到他了,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再做傻事了!
孟菀卻搖了搖頭,緊緊的握著他的手,聲音帶著哭腔:「別說了,別說了皇甫謐,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我要你陪著我,永遠陪著我。你欠我的,要用一輩子來還呢!」
滿室的動人情形,而門外,卻是截然相反。
孟君珩趴在那裡,望著門內的兩個人,不住的蹙了蹙眉:「你那是什麼葯,真的不會傷身吧?我看他怎麼那樣虛弱呢?」
皇甫逸翹了翹眉梢:「不虛弱怎麼能夠騙得了菀兒呢?要知道,這可是五哥特地讓花久夜調製出來的,據說從前還用過,百試不爽!」
「哦?」孟君珩揚了揚眉,一臉的興緻盎然:「沒想到五殿下那麼忠厚,也會用這樣的招數,看來得對他刮目相看了。」
「哈哈--」皇甫逸大笑:「到時候我會讓花久夜來假裝給七哥治病,等他好了,他們兩個也就能夠和好了。不過你得記著啊,一定要守口如瓶。」
「這話應該說你吧,分明你看起來比較容易說漏嘴。」
「是你吧?」
兩個人不服氣的鬥起了嘴。
不過。。。
「你說咱們這麼做真的好嗎?讓他倆和好,這是件好事嗎?你不是也喜歡菀兒嗎?是不是應該趁著這個機會把她搶過來?」
「那你呢?你又何嘗不是!可是你想做那麼卑鄙的事嗎?」
「卑鄙?」
「是啊,明知道她心裡只有七哥還去搶,豈不是很卑鄙?」
「哈哈--」
此時天邊晚霞漸歇,兩人的臉映在晚霞中,朝著屋子裡望著,唇角都不覺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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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花久夜到達西蜀,親自為皇甫謐治病,半個月後,皇甫謐痊癒,而孟菀的肚子也越發的大了起來。
因為兩人都很喜歡西蜀,再加上孟菀的身子不適合舟車勞頓,於是皇甫謐便口頭傳旨,傳位給皇甫御,而他,則是與孟菀一道,在西蜀找了一處小鎮落腳。
雖然很是荒唐,但是他只想按著心意來做,幾個月的分離,讓他越發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愛的從來都是她,無論有沒有孩子。
而她,雖然還是會偶爾想起他曾經對她的傷害,也會想起長平來,但是,在遠離了那個地方之後,她想,也希望,一切都會過去。
畢竟,那個女子也不過是因為愛沖昏了頭腦,而以後的歲月,大抵也只能守著皇宮以及她跟皇甫謐的孩子,孤獨終老。
這。。。也算是對她的懲罰吧!
至於孟菀,若是可以,她希望再也不要回去了,那個她活了兩世,有過歡喜也有過痛苦的地方。
就這樣跟他,遊歷山水,自由自在,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