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0章 歲舍龍紀,月巡鳥張

第810章 歲舍龍紀,月巡鳥張

西風鎮今夜註定無眠,西孟市也是,白虎城亦是。

辛苦工作一整天,屁股痛到連坐都不能,終於熬到下班,一回住處,發現損友帶著兩個長得難以啟齒的陌生人,還有一匹威武神俊的老馬,公開公然地大砌長城,做那犯校規犯軍紀犯戒律的賭博事兒,是人見了就該怒髮衝冠,仰天長嘯,擼起管子就叫罵開砸。但馬大總管卻是一點火氣都沒有。

他非但沒有火氣,而且還堆起滿臉的諂媚笑意,太監般地後退,飛快跑去將院子的門給關好。關門之前,他還做賊一般,煞有介事地朝門外兩邊的暗巷瞅了好幾眼,確認沒有閑雜人等和可疑人士之後,這才緊張地將門關死。然後他很是小心地回房,太監一般地垂手站好,不敢打攪某些貨的雅興。

一直等到桌上的蜿蜒長城被推倒成一堆廢墟,一直等到參與賭局的四方人物終於有空瞅他,他才羞答答地抬起頭,開始諂媚地笑,哈巴地鞠躬,彷彿太監得到了王爺的賜見。當然,風清歌是無福享受到他的哈巴諂媚的。難得有人奉承,冬二主任和大炮教官擺足了高人模樣,以至於忘了自我介紹。

馬大總管也沒膽問眼前的尊駕是誰。行走江湖多年,他早已將自己的眼光磨礪得相當尖銳,所以他問都不用問,僅僅只是用眼角撇了幾下,便知道冬二主任和大炮教官絕非正常人士,更加不是普通貨色。再聯繫之前在chun風大院撞破風清歌的人妖模樣,以及今天那裡發生的大事,於是他更不用問。

但他不想問,並不代表別人就不想說。冬二主任和大炮教官是極想隆重自我介紹的,奈何等他們終於醒悟過來之時,卻已錯過了最佳時機。還好亡羊補牢猶遲未晚,他們已在意味深長地對著袖手旁觀的風清歌使勁咳嗽,為了打動某人,他們甚至還動用了深情款款的目光。風清歌只好束手就擒。

雞皮疙瘩突突突猛起的滋味絕不好受,所以風清歌不得不為雙方做友好的介紹。他率先指著人模人樣的寶馬爺,對著馬大總管說道,「這位就不用介紹了吧?」馬大總管立馬下腰對著寶馬爺鞠躬盡瘁,山呼大爺萬歲。寶馬大爺雍容高貴筆直著長脖子,風輕雲淡地對他點了點頭,示意愛卿免禮。

風清歌跟著便對著冬二主任伸出中指,想想不妥,於是便又善良地再伸出食指,兩隻糾纏成一體,這才對馬大總管介紹道,「這位是我在鎮龍山指定的教導主任,人長得雖然不咋的,但貴在有斯文氣質。」早就忍不住發飆的冬二主任,聽了最後一句話,立馬收斂起臉上邪氣,斯文儒雅地和藹笑了。

馬大總管主動過濾了某貨的吐槽,對著人模人樣的冬二主任便是九十度大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風清歌最後劍指突然胸毛抖擻的大炮教官,對著馬大總管做小型的隆重介紹,「這位是我在鎮龍山指定的學生科長,人雖然長得不怎麼斯文,但貴在講義氣講道德講禮貌。」也早就忍不住發飆的大炮教官,聽了最後一句話,立馬收斂了臉上的煞氣,很有義氣,很有道德,很有禮貌地咧嘴笑了。

馬大總管循例過濾了某貨的吐槽,對著山炮般的大炮教官便也是九十度大鞠躬,再鞠躬,三鞠躬。然後他便昂首挺胸,垂眉低眼,威武雄壯又小家碧玉地在眾人面前站好。他已意識到該自己出場了。風清歌果然沒有讓他失望,很大氣地介紹道,「這位是我的前領導,風華司馬某小分隊的大隊長。」

冬二主任和大炮教官以及寶馬大爺頓時穩坐不動,但臉上卻是早已寫滿了久仰久仰真是久仰。

雙方介紹完美落幕,一時間賓主盡歡。冬二主任那青蔥白玉爪子,大炮教官那毛茸茸的大巴掌,以及寶馬大爺那俊美喜人的長臉,很快就又齊齊扎入了桌上的小板磚之中,摸啊摸,搓啊搓,意圖很明顯,目的很曖昧。風清歌頓時口水長流,但卻又只能身不由己地站了起來,被動地讓位給馬大總管。

馬大總管大馬金刀地入座,姿態卑微地對身前三方大人物點頭示好。大人物對小人物的入局自然是沒有任何意見,於是桌上大龍再起,烽火連天。悲催的風清歌被踢出局外,只好像只小太監般黯然**。但他很快振作起來,屁顛屁顛地就蹲到寶馬大爺的長脖子旁,一邊為它撓痒痒,一邊幫它翻牌。

一輪十二局,連續十二輪,桌上大龍才顯疲勢,烽火才顯暗淡。戰局沒有任何的意外,馬大總管輸得很痛快,足足貢獻出了三十八兩足銀外帶十二個銅板。但他無怨無悔,極想再輸下去。但窗外已有一輪明月高高掛遠,夜色已深。大炮教官的將軍肚及時地吹響了飢餓的號角。馬大總管只好起身。

宵夜,當然得宵夜。提議一出,沒有任何人有異議。於是冬二主任開始斯文儒雅地掏錢。於是大炮教官開始義薄雲天地掏錢。於是風清歌開始大家閨秀地掏錢。於是寶馬大爺……閉上了老眼。掏錢的人都掏得很慢,慢到馬大總管絕對有時間反應過來。他果然就反應了。他馬上老臉通紅,虎軀滾燙。

馬大總管很快便如同一隻受傷的猛獸般嘶吼了,「都給老子住手!」

風清歌三人非常聽話,馬上住手,然後齊齊注視著他,目光中滿是震驚和不理解以及心痛。

馬大總管雙目赤紅,彷彿隨時都會暴起噬人,威壓如山,「今夜山珍海味老子管撐!」風清歌三人居然瞬間便理解了他的意思,於是便異口同聲,「這怎麼好意思,這絕對就是不好意思……」單曲循環六遍之後,他們便攜手唉聲嘆氣,「既然你這麼堅持,那隻能是讓你破費了,記得下不為例啊。」

馬大總管的內心創傷這才終於癒合。似乎是生怕眾人反悔,他撂下稍等片刻的話兒之後,便腳踩風火輪一般,直撲向泰來客棧的廚房,濫用職權臨時插隊,狠狠地就採辦了一桌小型的滿漢全席,用最豪華的食盒打包了就扛回住處。風清歌他們早已將桌面清掃乾淨,酒席一到便吭哧吭哧地啃了起來。

房中一時間觥籌交錯,彈冠相慶,其樂融融。

今夜這時正是宵夜時分。泰來客棧的老闆娘白玉花,此時也揉著糾了一天的眉頭,緩緩回到客棧頂樓的辦公室中。夜色已深,辦公室外的辦公區早已空無一人。那位總是和白玉花形影不離的小芳姐,則是拐彎去了客棧廚房準備夜宵。白玉花獨自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有些發獃地望著窗外的月色。

西風鎮今天突然發生的大事,以及市中隨後發生的連環大事,確實是令人想不透又不得不想。但白玉花僅僅是發獃了一會,便忽然地站了起來,神情緊張地望著辦公室的正北之處。今夜財位,正是正北。果然,辦公室的財神之位突然虛空蕩漾,緊接著有金黃淡光泛起,金光中隱約出現一個人影。

房中異象頓生,白玉花頓時緊張到臉色全白,嬌軀瑟瑟發抖,彷彿隨時都會癱瘓倒地。眼睜睜看著那金光中的人影越來越顯,她全身顫抖得更加厲害,眸中滿滿都是可不思議。金光終於收斂,財神之位走出了一個瓜帽布衣的小老頭。一見到他,白玉花頓時噗通跪倒,緊緊捂住嘴巴不敢哭出聲。

這位瓜帽布衣的小老頭,其實是一個普通常見的老頭。他很像是普通鄉下村裡的某地主,衣著樸素低調還帶著補丁,似乎是很怕別人知道他家藏有三百兩銀。但他的瓜兒帽子卻偏偏就是鑲金鑲玉,他手裡頭還攥著一顆斗大的金元寶轉啊轉。這模樣,他似乎又是很怕別人不知道他家藏有三百兩銀子。

瓜帽老頭自然不是普通的鄉下地主,否則他不會在財神位憑空出現,否則白玉花不可能跪他。

白玉花已對著這位瓜帽老頭三跪九叩,強忍著哭腔,顫抖著說道,「白氏玉花見過老爺子。」

白玉花的老爺子自然不是鎮龍山上的那顆老爺子。她的老爺子也不是她的家公。她的老爺子只可能是那位傳說之中富可敵國卻又窮得要命的白財神。白財神當然不是天上的財神,他只是白虎座下的財神,白虎天水堂的大坐館,通天客棧的大老闆。他其實也是白洛水的爺爺,更是白玉花的外公。

瓜帽老頭白財神看著久久跪在地上的白玉花,老眼漸漸慈祥,終於噓唏,「這些年……你辛苦了。」白玉花一時如遭雷擊,她淚眼朦朧地抬起頭,怯怯弱弱地望著這位大家長,在確認沒有聽錯之後,她像是迷路的小孩終於回到了家,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哭得淚如泉湧,哭得直意痛快,哭得苦盡甘來。

瓜帽老頭慈愛地望著白玉花,沒有出聲阻止她的哭泣,任由她哭出心中的淤結。他自然是知道她這些年的苦和堅持。他很欣慰。他始終沒有從白玉花的哭聲中聽到半點怨恨。她本該怨恨,但她始終沒有,只是一心一意地守在白虎城外,守在離家不遠的地方,安靜而又堅定地等著再回家的那一天。

白玉花就這般在長輩面前放肆地哭。便在這欣喜的哭聲中,瓜帽老頭雙手負背,緩緩轉身,踱步來到房中的落地窗前,眺望著整個西風鎮的夜色,老眼漸漸變亮。白虎天水堂大坐館突然來到西風鎮,自然是有不得不來的理由。但這位瓜帽老頭也只是來看看而已,對他而言,金玉幫不過是一件小事。

居高臨下觀夜色,白財神的目光很快便停留在泰來馬場的附近,那裡正是馬大總管的住處。

彷彿是心有靈犀,已經吃飽喝足正在愜意剔牙的冬二主任,同時間也望向了泰來客棧頂層。

這兩人的目光便在這深夜的虛空中相遇相撞,但卻始終沒有撞出半點火光……

西風鎮今夜註定無人入眠,西孟市也是,白虎城亦是。

但黑夜總會過去,新的一天總會到來。

【本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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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龍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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