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 第四十六章

奧蘭多艱難地睜開眼睛,在燈光突刺的白光之後,看見了一張年輕的臉,是一個不超過二十歲的男性,一張很有親和力的臉,黑髮碧眼，額頭上有個奇怪的疤痕。

對方正在試圖給自己灌進一杯溫水，看見他恢復意識后，便將那杯水放在一邊,轉而將奧蘭多扶起來。

於是奧蘭多又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奇怪的房間里,總體來看,這應該是一個實驗室，處處都是金屬色的儀器，但自己卻正躺在一張再舒適不過的金紅色大床上，這張床就像是被硬生生拽進場景的一般。

黑髮男人揮舞著一根小木棍,對著奧蘭多比劃了幾下，男孩驚訝地看著自己身上閃現了好幾種顏色的光芒，然後陌生人微微皺眉道：「相當糟糕的健康狀況……先喝杯水吧,雖然或許你更需要魔葯……或者食物。」

奧蘭多慢慢地喝下一口水,感覺咽喉沒那麼疼痛后，才輕聲問道：「你是誰？我死了嗎？」

男人顯然驚訝了一瞬，大聲道：「不——不，不,不,你沒有死。你才十一歲,不是嗎？沒有任何一個孩子應該在十一歲的時候死去。你叫什麼名字？順便提一句，你可以叫我……呃，哈利博士（y）。」

「這根本不是一個名字。」奧蘭多頓了一下，小聲道，「我叫奧蘭多。」

「噢，奧蘭多。」博士念了一聲奧蘭多的名字，同時認真看了男孩幾眼，溫和地笑著，「非常棒的名字。以及，非常漂亮的頭髮。」

奧蘭多從床頭金屬儀器的反光中看見自己的模樣：一個骨瘦如柴的男孩，一張目瞪口呆的臉，以及滿頭肆意生長的紅髮。

博士端著奧蘭多喝完水的那個空杯子，眼中閃著奇異的光：「非常漂亮，是我最喜歡的那種紅色。」

奧蘭多頗感不適，但還是在沉默片刻后道：「我媽媽也有一頭紅髮。」

「我媽媽也是。」博士隨手用那根小木棍將玻璃杯變走了。

「我媽媽死在了集中營里，臨死前，那些人燒光了她的頭髮。」奧蘭多看著自己的影子道。

年輕博士的表情瞬間凝重起來，他將一隻手久久地放在奧蘭多背後，久到奧蘭多感覺到一些沉重的情緒正在傳遞到自己身上才移開，走到房間的另一頭，一邊操作著那些儀器，一邊道：「我猜你會需要一個煎蛋？或者培根？」

在奧蘭多慢慢地解決掉一份簡易三明治之後，博士問了他一些問題，關於集中營，也關於拾荒生涯，其它的奧蘭多就不知道了，他自小在集中營長大，關於末日，關於陷落，所知都來自集中營的同伴，而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已經瘋了。

博士並未表現出失望之色，但奧蘭多敏感地察覺到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所以，在博士開動起他的機器來之前，奧蘭多補充道：「我前幾天遇上了一個奇怪的人。」

「嗯哼？」博士點著頭，示意奧蘭多可以把一切事情傾訴出來，「有多奇怪？」

「他死了。」這當然算不上奇怪，「他臨死前求我幫他記住一個人，但還沒有將那人的名字說出來就死掉了……」

「多麼遺憾……」

「但我在他胳膊上發現了一些紋身，」奧蘭多還記得那些凌亂的、深刻的刺痕，「紋的都是同一個單詞，我猜那是一個名字。」

博士微微低下頭去，聲音也更加低沉起來：「那個名字……是什麼？」

「金妮芙拉。」奧蘭多牢牢地記住了，「是金妮芙拉。」

博士像是一瞬間被擊中了，他稍微搖晃了一下身體，然後轉身走到房間中央的大屏幕前，用木棍比劃著，調出了一張地圖，喊了奧蘭多過來問道：「你還記得自己的路線嗎？」

「不很清楚。」在荒原上很容易迷失方向。

「這是紐約集中營。」博士點了點屏幕上某個黑點，「這是荒原，你還記得大概方向嗎？」

奧蘭多努力回憶，然後指出了一個方向。

「好的。」博士設置好方向，有一連拍了操作台上好幾個按鈕，「讓我們去見一見故人。」

奧蘭多又聽見了自己在昏迷中隱約記住的那種機器轟鳴聲，博士則嘟囔著「幸好斯塔克裝了噴氣設備」之類的話，並示意奧蘭多抓緊操作台旁的扶手。

從窗外變化的畫面，奧蘭多可以判斷他們正在飛行，臉色不由得微微發白：「會被他們發現的……」這麼大的飛行器，肯定會被那些無情的機械守衛發現的。

「放心，我們正處於隱形飛行模式。」博士察覺到奧蘭多的緊張，立刻安撫道，「那些致遠星人發現不了塔迪斯。」

「塔迪斯？」

「我的飛船——她叫作塔迪斯。」

奧蘭多依然臉色泛白——一半是因為緊張，一半是因為激動：「我聽說過這個單詞……他們說……」

「stop！」博士忽然大聲截斷了奧蘭多的話，「請——請不要告訴我！這是我不應該知道的事。而且不要問我為什麼。」

奧蘭多吞下所有疑問，只瞪大眼睛看著面前神情嚴肅的哈利博士，半天，才訥訥地開口：「博士……你認識金妮芙拉，對嗎？那個男人……他在臨死之前，反覆說著同一句話。」

博士抿唇不語。

奧蘭多咬牙：「他說……多美的頭髮。」

他們沒有花多久就找到了那座破損的建築物，在這幾天內，它似乎更加頹敗了，甚至不能為逃亡者遮風避雨了。

博士將塔迪斯停在附近，奧蘭多走出那扇門后回頭，驚訝地發現它只是一個樣式古怪的藍盒子，上面還寫著「police」：「它……裡面比外面更大？」

「沒錯。」博士彎起嘴角，「每個人都這樣說。」

奧蘭多很想問博士還用塔迪斯搭載過多少人，但想起他「不要提問」的警告，又將問題咽了回去，只指了一個方向道：「我就是在那裡遇見他的。」

但博士並沒有急著奔過去，而是在建築物前仰頭站住了，半張著嘴，又露出了奧蘭多不能理解的那種神情：「這裡是……六角圖書館。」

奧蘭多能夠從建築物殘破的外觀看出這是一個六角形模樣的建築，但並不能理解「圖書館」的含義，但從博士的神色判斷，恐怕對他意義重大。

佇立了片刻后，博士才走向奧蘭多指示的位置，並將男孩攔在了三步之外：「不，你不用過去了。」

奧蘭多也沒有看死人的興趣，便站住了。

哈利獨自走了過去，發現奧蘭多簡單地撿了些碎磚和木板將死者掩蓋了起來，真是個懂事的孩子，用「清理一新」將雜物掃開，在長期低溫的環境中，遺體保存完好，只過分青白僵硬。

「洛哈特教授……」哈利蹲下身來，對故人行了個禮，同時看見了洛哈特手臂上那些粗糙的紋身，看上去是自己用刀片或針刺成的，是同一個女孩的名字。

在這個即將消亡的世界，金妮芙拉，你正在何處流浪著？

除了惆悵，哈利沒有在洛哈特的遺物中發現更多信息，他就地用魔咒掘了一個墓穴，變化出一朵玫瑰，同洛哈特一同安葬了。

那個紅髮男孩安靜地走了過來，同哈利一同默哀著。

默念悼詞之時，哈利一直按著掛在胸前的懷錶，那裡面裝著烏洛波洛斯的時間線，它每時每刻都在磨損著，而哈利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快十天了，依然沒有發現有用的信息。他只知道虛神突然崛起，伴隨著一場長達三年的大雨，攝魂怪是他的第一批生力軍，這些吸取快樂的幽靈橫掃亞歐美大陸，將絕望散播到每一個角落，而巫師們直到大雨退去后才重新出現，這時已經無力回天。接下來的歷史模糊不清，人們甚至記不清是巫師們先消亡在不列顛群島，還是X戰警們先陣亡在內部的動亂中，然後是致遠星人攻陷了紐約，復仇者們首當其衝，正義聯盟也沒有抵抗多久……

死亡、死亡、死亡……太多的死亡模糊了人們的記憶，因為能夠證明歷史存在過的人都已經死亡。恐慌與絕望就像風中野草，在荒原上蔓延生長，而虛神的宮殿高聳在雲層之上，形成一個黑洞，猶如深黑色的眼睛俯瞰大地。

哈利拉起奧蘭多的手，朝塔迪斯走去：「我知道不列顛群島上有一個倖存者的堡壘，讓我送你過去吧，在那裡，孩子們能夠得到庇護。」

奧蘭多仰頭看哈利的臉，有不安和焦慮：「我不能和你一起走嗎？我不會惹事，吃得也很少……」

哈利握緊懷錶，滿心疲憊與憂鬱，但還是耐心解釋道：「抱歉，奧蘭多，我還有其它事要做……」

「救其他的孩子嗎？」

哈利扯出一個微笑：「救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