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軟禁(9th)
關船山的葬禮那天,天氣非常晴朗。
不,簡直可以稱得上鳥語花香。
正是春日裡最好的時候,天氣不冷不熱,連一絲陰雲也無,只有來參加葬禮的賓客臉上還保持著肅穆,或真心或假意地來祭奠這位曾經名動一方的大佬。
長歌作為未亡人,一身黑色套裙,臉上沒有半分妝容,頭頂帶著一頂小禮帽,黑色的紗網垂下來,遮住了她憔悴的面容,她站在關船山的靈位前,對那些她根本不認識的來賓一一鞠躬握手致謝,眾人都知道她和關船山感情至深,有相熟地握住長歌的手讓她節哀順變,長歌也只能點頭,並不說什麼話,賓客們猜測也許是她哭啞了嗓子,不方便說話也未可知。
關家家大業大,關船山生前常居住的別墅便是他親自命人所建,依山傍水,環境十分優美,關船山死後,他的屍體便依照他生前的遺言,火化后埋在山頂的樹下便可。
這種事自然需要最親近的人去做。
關曦皺了皺眉頭,看著長歌這個弱不禁風的小身板,對她說:「你也勞累了許多天了,在家裡歇息著是了,我自己上山將父親的骨灰埋了就是了。」
長歌搖搖頭,身體雖然柔弱,態度卻堅定:「你父親生前待我不薄,如果連他這最後的遺言我都做不到,將來到了地下,我還有什麼臉面見他?」
關曦不置可否:「父親生前你也沒有聽他多少句話,每次都要和他對著干,惹他生氣,他如今不在了,你倒是成了賢妻良母的模樣了。」
說到「賢妻良母」這個詞,關曦不由得低頭看了長歌的肚子一眼,那裡還是十分平坦,不能讓人相信裡邊真的裝了一個孩子。
「上次我在醫院跟你說的話,你都考慮清楚了嗎?」
關船山去世后,關曦直接要求長歌生下這個孩子,其實這個要求並不過分,只是長歌自己始終無法做好心理準備,為了完成任務她奉獻自己的人生是可以的,可是把一個陌生的孩子帶到這人世上?
長歌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好一個母親,也無法預知這個孩子會對她造成怎麼樣的改變,更何況她對生育這件事本身就有一種未知的恐懼。
長歌抬起頭,坦然面對關曦的目光:「我的態度還是一樣的,關小姐,這個孩子和你沒有關係,你無權決定我的生育權。」
「父親生前待你那麼好,稱得上是千依百順,你連一個孩子都不肯給他生嗎?」
「孩子是我和他的,現在他已經不在了,自然就又我這個做母親的來做主。在我沒有想好能否給這個孩子一個良好的人生之前,我無法答覆你。」
「孩子生下來不用你操心,你要是嫌棄他是個拖油瓶,耽誤了你人生第二春,交給我養就是,反正他也姓關不是嗎?」
「話不是這麼說,關小姐。」長歌抱著關船山的骨灰盒,平靜地和關曦討論著這個已經討論過的問題,「你為什麼一定要我留下這個孩子呢?就不怕他將來長大和你爭家產嗎?」
「我當然不怕,他既然是父親的孩子,自然能得到一份家產,這點氣量我還是有的。」
長歌又問了一遍:「你為什麼一定要我留下這個孩子?」
關曦和長歌對視了幾秒,終於在長歌澄澈平靜的目光中低下頭去:「我……父親在受傷的那幾天里,一直在念叨你,有時候他清醒過來的時候會和我說話,他總是覺得很對不起你,你們兩個曾經為了孩子的事爭吵過,他其實一直很想和你生個孩子,總覺得這樣你們才更像一家人……他雖然最後臨終時跟你說不必留下這個孩子,那只是為了你著想,不想用孩子而綁架你今後的人生而已。」
「這麼說,你是為了你父親的遺願了?」
關曦點了點頭。
長歌忍不住笑了一下,雖然那笑容十分冷漠:「關船山生前的時候,你作為他的獨生女,時常忤逆他,故意氣他,他都毫不在意,甚至你在公司暗中安插自己的親信進入高層,想背地裡架空他,他也權當不知……」
關曦到底年輕,頗有些沉不住氣:「這是父親對你說的?」
「他不對我說,我就看不出來嗎?別忘了,他生前就把他名下的一半股份轉給了我,我也是公司的股東,這種事連我都看得出來,你自以為你做得周密,能逃得過他的眼睛嗎?他只是覺得反正你也是他的女兒,再加上小時候他沒能盡到父親的責任,想儘可能地補償你而已。」
「你生前對他尚且如此,我不知道你死後怎麼當起了孝子賢孫……你要是想孝順他的話,已經沒機會了,不如好好照顧一下我這個未亡人,我雖然不是你親媽,在外人面前,不也還是你繼母嗎?」長歌看了她一眼,直接抱著骨灰盒向門外不疾不徐地走去。
果然不出長歌所料,關曦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了出來,長歌的話說得頗為誅心,然而句句都是實話——實話是最難聽的,關曦自然不愛聽這個,這個馮長歌,不僅不願意答應她,還三繞兩繞地話題轉向了她這個女兒是否孝順的身上,完全就是避重就輕。
關曦還想說什麼,長歌卻抬了抬下巴:「已經是下午了,如果現在還不上山,那今天可就無法讓你父親入土了,這是你想看到的場面嗎?」
關曦想奪過那個骨灰盒:「我父親的後事,自然是我來處理,用不著馮女士操心。」
長歌嘆了口氣,卻並不撒手,只是自顧自地往山上的道路走去:「你父親要是知道他過世沒幾天,我們兩個就因為這種事在他靈前吵架,會高興嗎?」
這話一出,關曦果然不說什麼了,長歌能看出來她是個很重感情的人,哪怕她是成年後才被關船山接回家的,跟她父親其實只相處了短短几年,可她對關船山的愛,絕不比天底下任何一個女兒少。只是幼年積累的怨氣和不善表達的感情阻撓了他們父女兩個的感情交流。
長歌心想,要是關曦知道他父親這麼年輕就會去世,還會在關船山在世的時候裝出如此不在意的模樣嗎?
恐怕不會了。
很多東西只有失去才會被人珍惜,可是如果一直不失去,那關曦大概也一直不會意識到她其實心裡也是愛著她的父親的。
長歌抱著骨灰盒在山路上緩緩前行,關曦一直保持著和她一步的距離緊隨其後。
這座山並不高,爬上去也不難,在原主的記憶里,她也曾經爬過很多次,兩個人就這麼一前一後,一路默默無話地走了一個多小時,便來到了山頂。
坑已經提前派人挖好了,長歌所做的無非也只是把骨灰盒放進去而已。
到了這一刻,關曦也不願再和她起爭執,只是抓了一把土撒下去:「我來吧。」
在她填土的時候,長歌從旁邊的樹木草叢中折了一把白色的野花,具體是什麼花她也不清楚,放在了關船山的墳前。
對於關船山此人,長歌是不了解的,但從他臨終的遺言和遺體告別的方式來看,他無疑是個開明的人,但從他以前的經歷來看,他在商場上行事作風卻十分狠辣,並不像長歌見到的那樣溫和。
長歌看了一眼身邊的關曦,看不出來她和關船山長得有哪裡相似——或許是隨她母親吧。
太陽逐漸落下了,將這片山頭都染上了金黃的顏色,長歌走到關曦身邊,說:「下山吧,天黑了就不好走了。」
關曦自從將她父親的骨灰盒埋下之後就一直沉默著,長歌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下山到底是比上山快一些,兩個人很快回到山腳下的別墅,長歌走到自己的房間,讓廚子做了飯送過來,然後對關曦說:「這房子寫的是你父親的名字,我在這裡再住一晚,明天我就搬回市區,你放心。」
關曦點點頭,長歌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便自顧自地換了衣服洗了澡,準備舒舒服服地睡一覺——至於攻略對象這件事……
人家剛死了爹,大概不會有心思談戀愛,此事還是從長計議的為妙。
長歌心裡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現實卻並不盡如人意,翌日長歌起床收拾了東西正準備出發會市區居住,出卧室門的是卻忽然被一個穿西裝的男子攔住:「對不起馮小姐,您還暫時不能離開這裡,不好意思。」
長歌看那個男人身高一米九,不由得退後了一步,問:「誰讓你這麼做的?」
那男人雖然高大,態度卻十分恭謹有禮:「也是上邊的意思,我只是拿錢辦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