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晚上,庄明憲以想要嫁給傅文就要討祖父歡心為由,讓老太太不要去長房鬧。
好說歹說,老太太終於答應揭過此事,還同意過兩天跟著庄明憲一起去看望長房老太太。
祖母最疼她,答應了她的事,就一定會做到的。
庄明憲心滿意足,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她醒的很早,側耳聽聽,祖母那邊竟然靜悄悄的沒有聲音,顯然是還在睡覺。
祖母最是勤勞,怎麼會比她起得還晚?
她貼身的丫鬟穀雨拿了衣裳給她,小聲向她解釋:「老太太擔心您睡不好,夜裡來看您好幾次,每一次都問您有沒有驚厥哭鬧,還要親自試試您有沒有發熱,直到天快亮她老人家才睡著。」
庄明憲心裡五味雜陳,說不上來是個什麼滋味,她沉默地坐了好一會,才暗暗下定決心,以後要加倍對祖母好,孝順祖母,讓她老人家長命百歲。
因為額頭上被茶盅砸傷,破了一塊,庄明憲頭上包了厚厚的一層紗布。
前世就是因為天氣太熱,額頭包紮的太厚,捂得傷口潰膿,讓她受了好大的罪,還差點留下了疤痕。
庄明憲穿好衣裳,就坐到鏡子前,把頭上的紗布揭開了。
傷口都捂得發白了,隱隱有潰膿的跡象,疼得庄明憲倒吸涼氣。
穀雨嚇了一跳,三步兩步走上前,想要阻止庄明憲:「小姐,您這傷口不能見風……」
「沒事,我是大夫,我知道輕重。」庄明憲對著穀雨說:「你去找林嬤嬤,取點三七,磨成粉拿來給我。」
三七味甘、微苦,能散瘀止血,消腫定痛,治療外傷有奇效。
天氣這麼熱,她的傷口根本不需要包紮這麼嚴實,只要塗點三七粉,傷口很快就能長好結痂。
穀雨咬了咬唇:「小姐,真的沒事嗎?」
庄明憲倒是非常篤定:「我自己的傷自己清楚,放心吧,不會有事的。祖母要是知道我自己治療傷口,只有高興的份,斷不會生氣,更不會怪你的。」
祖母從小就教她背誦那些醫藥典籍,很希望她能將醫術傳承下去,對於她學醫一事非常的支持。
等穀雨拿了三七粉來,庄明憲清理了傷口,敷上三七粉,老太太就來了。
庄明憲把三七的功效告訴了老太太,老太太非常高興,拉著庄明憲的手誇了又誇,贊了又贊。
庄明憲又趁機提出開方子給自己調理身子。
從前老太太也沒少給庄明憲弄調理身子的葯,庄明憲嫌苦,不願意喝。如今她自己提出來要調理身子,老太太斷斷沒有不答應的份。
她滿口答應下來,轉身自己看了方子,又讓抓藥的下人去藥鋪問了大夫,確認沒有問題,才讓人煎了給庄明憲喝。
用過早飯,林嬤嬤說薛姨奶奶來了。
薛姨奶奶是祖父的妾室,據說她長得跟祖父已經過世的原配妻子非常像,因此她非常得祖父歡心。
祖母不喜歡薛姨奶奶,卻從不苛待她,還免了她早晚請安的規矩。
前世,祖母跟祖父爭吵,遷怒薛姨奶奶,讓薛姨奶奶罰跪,導致薛姨奶奶小產,也是祖父祖母漸行漸遠的一個原因。
老太太皺眉道:「讓她走吧,安安身子不好,我不耐煩見她。」
「祖母,讓薛姨奶奶進來吧,我好悶,想找人說說話。」
重活一世,對於妻妾之間的那點子事,庄明憲也知道了一些。
雖然傅文沒有妾,但是其他高門大戶有妾啊。她給很多貴夫人治過病,有不少都是被妾活活氣出來的。
那些小妾長得柔媚,最會裝柔弱,為了要上位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庄明憲不記得薛姨奶奶是不是那種為了上位不擇手段之人,前世,她眼裡只有自己、祖母與傅文,薛姨奶奶一個妾室,她何曾放在眼裡過?
可現在不一樣了,林嬤嬤與記憶中不同讓她感覺到了危機。
這危機是什麼她還不太了解,卻趨勢她了解周圍的情況,周圍的人。
庄明憲看著慢慢走進來的這個女人,眼波忍不住微微一閃。
薛姨奶奶身材纖弱嬌小,五官秀麗,皮膚白皙。四十齣頭年紀,卻保養非常好,乍一看不過三十多歲,身上有幾分江南女子柔弱的風韻,的確有迷惑男人資本。她身上的氣質,跟她前世在高門大戶里見到的妾室非常像。
老太太板著臉:「不是免了你的請安禮了嗎?這一大早的,你不好好服侍老太爺,到這裡做什麼?」
老太爺昨晚與老太太大吵一架,自然是要到薛姨奶奶那裡享受一番溫柔的撫慰了。
一語未必,大太太陳氏來了。
陳氏是庄明憲的大伯母,跟著庄明憲的大伯父在京城。這次回來,也是為了參加長房老太太的七十大壽的。
她進來給老太太請了安,又問了庄明憲幾句以示關切:「……可都好了?頭還疼不疼?」
庄明憲道:「多謝大伯母記掛,都好了,頭也不疼了。」
陳氏就笑著點頭道:「說話很清楚,看來是沒什麼事了。昨天你受了傷,你大姐她一直很掛心,破天荒地的,連書都看不下去了。」
「聽說你醒了,她才放心去看書練字。當時天都晚了,我讓她不要練了,歇息一天,她說什麼都不肯,直練到後半夜才停手。早上就有些不舒服,還要強撐著起來,說要給老太太請安。」
陳氏轉頭看老太太,跟她解釋庄明姿沒來請安的原因:「還是我說家中一個明憲病了,難道還要再病一個嗎?她這才乖乖躺下了。老太太不會怪兒媳自作主張吧?」
乍然聽到大姐的名字,庄明憲心頭一頓,接著就湧起一股酸楚。
她最對不起的人,就是祖母與大姐。
前者疼她愛她,卻被她牽連,最後鬱鬱而終;後者被她搶了姻緣,不到雙十年華就被五皇子與他心愛的側妃聯手害死。
心裡的難過湧上來,喉頭有些發梗,眼淚也要往上漫。
庄明憲立馬控制自己的心緒,暗暗深呼吸,讓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情。
老太太笑著擺手:「不怪不怪,明姿有學問,給莊家爭光,我心裡愛她還來不及,哪裡就捨得怪她了。」
這倒是心裡話,她一向覺得那些書啊、詩啊的最是難懂,很佩服有學問的人。
再者,老太太是繼室,陳氏的丈夫是老太爺原配所出,老太太也知道人家不會把自己當親婆婆尊敬,所以平時相處非常客氣,從不做要求。
「孩子勤奮是好事,只有一條不得累壞了,要不然我這個做祖母的可不依的。」
對著陳氏和顏悅色地說了幾句,老太太這才轉頭道:「……明憲出事,大家都著急,連薛姨奶奶都坐不住了。」
目光落到薛姨奶奶身上,有掩飾不住的不喜。
薛姨奶奶立馬道:「聽老太爺說憲小姐病了,我過來看看。」
她說著將一個食盒放在桌子上,好像沒看到老太太厭惡的神色一樣,語氣格外真誠溫婉:「我做了憲小姐最愛吃的蟹黃包。」
庄明憲根本不愛吃蟹黃包,薛姨奶奶卻故意說這是她最愛吃的。
按照她前世的脾氣,再加上對薛姨奶奶的厭惡,必定跳起來對薛姨奶奶說難聽的話了。
而且她頭上有傷口,螃蟹是發物,吃了之後會導致傷口感染化膿。
前世這個時候她或許不知道,但現在,她可以肯定,薛姨奶奶絕不是她表現出來的這般純良。
庄明憲能想到,老太太自然也想到了,她眉頭一挑,目光銳利,當場就想將放在桌子上的蟹黃包打翻。
庄明憲眼明手快,先她一步阻止了她,並以最快的速度拿起一個蟹黃包,作勢要吃。
堪堪放到嘴邊,卻驚呼一聲「好燙」,手一抖,蟹黃包就骨碌碌掉在了地上。
老太爺昨晚是歇在薛姨奶奶院子里的,因為去了長房,所以今早起得格外遲些。
早上見趙嬤嬤給他送衣裳,服侍他洗臉梳頭,他有些不高興:「薛姨奶奶呢?」
從前薛姨奶奶最是小意溫柔,處處以他為尊,這種服侍的事情更是做的非常到位,難道因為他太寵著薛姨奶奶,所以她就恃寵而驕了?
趙嬤嬤笑著解釋:「昨天長房那邊送了兩簍螃蟹,薛姨奶奶知道您最愛吃蟹黃包,一大早就起來,親自去小廚房做蟹黃包去了。」
老太爺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等到吃飯的時候,趙嬤嬤把早飯連同蟹黃包端上來,道:「薛姨奶奶知道憲小姐病了,特意把蟹黃包給憲小姐送一份。」
老太爺吃了蟹黃包,心裡舒坦,正準備出去走走,就聽到趙嬤嬤小聲嘀咕:「……姨奶奶怎麼去了這麼久?該不會又被憲小姐與老太太欺負了吧?」
「你說什麼?」老太爺虎了臉,不高興地問:「老太太與明憲什麼時候欺負薛姨奶奶了?」
趙嬤嬤目光閃躲,吞吞吐吐:「老太爺……沒什麼……」
她越是這樣,老太爺越是覺得有事,他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道:「說!」
「是上個月過端午,薛姨奶奶做了粽子,好心好意給憲小姐送去,憲小姐不領情,把粽子扔到地上不說,還罰薛姨奶奶跪在迴廊下曬太陽。」
趙嬤嬤焦急道:「姨奶奶回來躺了好幾天才歇過來,她明明受了大委屈,卻一直瞞著不讓告訴您。」
老太爺越聽,心裡的怒火就越是忍不住噌噌噌地朝外冒。
他們這種詩書傳世的人家,小姐們個個都是謙讓有禮的,偏偏出了明憲這個孽障,小小年紀不學好,跋扈刁鑽,凈做無禮之事,照這樣下去,遲早要弄出大事來。
他氣得一拍桌子,「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這個孽障,越發無法無天了。」
想他一生只有兩個孩子,小兒子不僅容貌與他肖似,聰明伶俐勁更是與他如出一轍。不到二十歲就中了進士、考中庶吉士,是他最疼愛的孩子,更是他的驕傲。不料竟為了一個女子與他離心,幾乎到達反目的境地,直到他得了重病,臨死前父子倆個才和好。
小兒子只留下庄明憲這一個女孩兒,本該像她父親那樣知書達理的,不料她與兒子小時候大相庭徑,沒有詩書禮儀之家小姐的規矩也就算了,行為舉止處處透著乖戾。他們二房的臉面都被她丟盡了,不用說,自然是隨了她那個禍害的娘了。
「若由她禍害下去,我們莊家遲早要家破人亡。」老太爺額上青筋直冒,如困獸般的暴躁:「不行,我這就去……」
趙嬤嬤大急,作勢去攔:「老太爺不要去,否則薛姨奶奶又該怪奴婢了……」
老太爺在氣頭上,怎麼可能會聽呢,他陰沉著臉,去了老太太的院子。進門就看到老太太跟庄明憲坐在椅子上,而薛姨奶奶跪在地上。
地上,還滾著一個蟹黃包。
看到這一幕,他哪裡還會不明白呢?
老太爺怒火中燒,大步走進明堂,一把將薛姨奶奶拽起來,然後指著庄明憲咬牙切齒道:「小畜生,你要反天了,今天我就替你死去的父親好好教訓教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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