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莊家二房正院,二房老太太呂氏端著盆,親自給庭院中的瓜果蔬菜澆水。
她是農婦出身,最喜侍弄莊家,連院子里都種上了時令蔬菜。
老太太一直說花花草草不能吃,還難養活,與其侍弄花草不如種大蔥,大蔥不僅能開花,還能吃呢,划算多了。
所以,每年老太爺派人送新花到正院,她都會把那些花拔了,種上菜,每年都會把老太爺氣個仰倒。
在蔥蒜韭黃絲瓜這些蔬菜裡面,幾盆盛開的茉莉花格外顯眼。
橢圓形的葉子上沾了水珠,碧綠油亮,花朵雪白玲瓏,嬌嫩可愛,花香沁人心脾。
二房老太太輕輕摸了摸花瓣,臉上都是高興的笑容:「你看這茉莉花就是漂亮,聞著就是香,安安就是厲害,就是比我強。」
這幾盆茉莉花是庄明憲春天種下的,也不過一時心血來潮,澆了兩天水就丟到一旁了,一直是老太太在悉心照顧。
老太太不喜歡花,但因為是庄明憲種的,所以她照料起來格外細心。
在她老人家的心裡,孫女庄明憲的需要就是天大的事,什麼事都不能跟庄明憲比。
「可不是嘛,咱們憲小姐最是聰明能幹。」林嬤嬤從桶里舀了一瓢水添到盆里,然後無不擔憂道:「可小姐還小呢,就這樣讓她帶著穀雨去長房,萬一鬧起來,咱們小姐豈不是要吃大虧?老太太,我們還是去看看吧。」
老太太疼孫女,林嬤嬤肯定,她一定會去。
「不去。」
老太太甩了甩手上的水,用腰間的圍裙擦了擦手,用縱容信任的語氣道:「安安說了,不讓我去,她說她能解決,就一定能解決。」
老太太不去,長房老太太的目的不就落空了嗎?
林嬤嬤不死心,還要再勸:「可是老太太……」
「不用再說了。」老太太語氣堅定,目光落在庭院中的那棵柿子樹上:「安安原來嬌氣,我就把她當成花朵嬌養呵護著;如今她不想做嬌嬌花朵了,想像大樹一樣自己去面對風雨了,我也不會攔著。孩子就跟莊稼樹木一樣,經歷風吹雨打才能健康成長。」
「七外祖母未免太沒用了!」
葉茜不滿地撇撇嘴:「她沒有趕走庄明憲,自己反倒灰溜溜地走了。虧得外祖母對她那麼好,還讓大舅舅請了名醫給她的兒媳婦治病。」
「茜姐兒!」庄素雲瞪了女兒一眼:「不許說長輩的不是。」
她是立志要將葉茜培養成名門閨秀的。
葉茜嘟著嘴道:「七房是沒用嘛,枉外祖母給了她們那麼多好處,這種人以後還是不要用了,關鍵時刻成不了事,不過是廢物而已。」
「葉茜!」庄素雲柳眉倒豎:「你怎麼說話的,我是怎麼教你的?」
「好了。」長房老太太護著葉茜道:「她才多大,你就不能好好跟她說。」
庄素雲戳了戳葉茜的額頭,然後皺眉問長房老太太:「母親,這可怎麼辦?難道真要放了庄明憲進來,坐實了她孝順、尊敬的長輩的名聲?」
一提到這個庄素雲就氣得不得了。
葉茜與庄明憲鬧了矛盾,庄明憲落了個孝順、懂事,識大體的名聲,那葉茜豈不就成了不孝、無知、任性之人?
她子嗣艱難,拼盡九死一生才生了一個葉茜,那是捧在手裡怕凍著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眼珠子一般千寵萬愛呵護長大的。
她的嬌嬌寶貝,侍郎府的千金,庄明憲怎麼配跟她的女孩兒相提並論?
一個是美玉,一個是瓦罐,如今這瓦罐就要欺到美玉頭上了,這口氣她如何能咽得下?
庄素雲說著就站了起來,氣道:「母親,你不能見她,我這就將她攆出去!」
這風風火火的性子一點就著,一點氣都沉不住。怪不得鬥不過她的婆婆葉老夫人,硬是讓家中的小妾生下庶長子,這還不算,那庶長子還記在她的名下成為嫡長子,如今更是養在葉老夫人身邊,她碰都碰不得。
想她朱氏一生要強,怎麼就生出這樣一個女兒呢,連帶著外孫女都是一樣的性子。
長房老太太暗暗嘆了口氣,卻故意不去阻攔:「她要是不肯走呢?」
庄素雲頭也不回地冷笑:「那我就讓人將她捉起來丟出去。」
「若是她大喊大叫哭嚷起來了呢?」長房老太太繼續反問女兒。
「她敢!我讓人堵住她嘴!」
「你能堵住她的嘴,還能堵住莊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嘴嗎?」
長房老太太目光冷冷的,語氣也冷冷的:「她庄明憲沒走角門,是從正門大模大樣地走進來的,看著的人可不少。如今整個霞山坊,誰不知道庄明憲進來來看望我?你將人丟了出去,讓人怎麼看我們長房?」
「若是庄明憲大喊大叫,大哭大鬧,說是你將她丟出來的,你這個做姑姑的臉朝哪裡擱?」
「她是晚輩,是莊家人,你是長輩,還是已經出過門的姑太太,就算你知府夫人,焉知別人不會說你仗勢欺人連晚輩都不放過?」
「到了那個時候,你又該如何自處?」
「她呂氏讓庄明憲獨自來,說不定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你將庄明憲丟了出去,說破天也是你沒理。到時候呂氏打上門來,有再不堪入耳的話,你也只有乖乖聽著的份了。欺負小孩子,算什麼本事!」
長房老太太越說聲音越高,到後面已帶了幾分凌厲。
庄素雲停下了要邁出去的腳步,臉漲得通紅,嘴角抿得緊緊的,站著一動不動。
長房老太太一看就知道,她這是倔脾氣犯了,明知道自己錯了,卻不願意認錯,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她心裡憋了一口氣,感覺胸悶頭疼,很是難受,可一看到跟自己容貌肖似的庄素雲,一顆心又軟了。
再不好,也是她十月懷胎身上落下來的肉。她只有這一個女兒。
長房老太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站著做什麼,還不快過來,聽我細細地教你。」
庄素雲這才走了過來,坐在了床邊。
「呂氏讓她過來,打著看望我的名義,干吵鬧的事,我們豈能如了她的意?她想吵想鬧,就讓她進門來,好好吵個夠。只要沒有別人看見,等出了這個門,她說的話,還有誰會相信?」
這下子,別說是庄素雲了,就是葉茜也聽懂了。
這院子里只有長房的人,別說是辱罵庄明憲了,就是她們將庄明憲打一頓,又有誰知道?
葉茜眼珠子骨碌碌直轉,長房老太太卻道:「你到碧紗櫥里做綉活去,外祖母一定會給你討回公道,斷不會讓旁人白白欺辱了你。」
葉茜不想去,卻也知道自己外祖母是說一不二的性格,連母親都乖乖聽話,更何況是她呢?
她不甘心地嘟了嘟嘴,去了碧紗櫥,卻不做針線,只站在門口隱了身子偷聽。
馬嬤嬤將庄明憲請了進來。
從庄明憲進來的那一瞬間,長房老太太的視線就一直落在庄明憲身上。
庄明憲並沒有爭吵,反而還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禮,先叫了一聲「伯祖母」、又叫了一聲「大姑姑」。
聲音很輕軟,卻很穩,沒有從前的怯懦。
長房老太太不由正色,將眼皮抬起來,去看庄明憲的臉。
小小的瓜子臉,尖尖的下巴,整個人嬌滴滴的跟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樣,讓人忍不住就想呵護她。
特別是那一雙大眼睛明亮還水汪汪的,比黑珍珠還耀眼,讓她顯得又嬌弱又明媚。
從前庄明憲一直畏畏縮縮躲在呂氏身後,她也沒有正眼看過庄明憲。
沒想到這庄明憲竟長了這般容貌。
可她的臉上乾乾淨淨的,哪有什麼傷口?
呂氏不是說茜姐兒打破了庄明憲的頭嗎?分明是那村婦滿口胡沁,冤枉茜姐兒。
一想到心尖上的寶貝被人污衊,長房老太太就特別生氣,想發作,卻生生忍住了。
「你這孩子!」長房老太太慈愛地笑道:「聽說你病了,伯祖母擔心得不得了,沒想到你竟然是裝病,這兩天在屋裡悶壞了吧?」
庄素雲一聽就有些急,不是說好好罵庄明憲一頓,狠狠羞辱她的嗎?母親怎麼溫言細語地關心起庄明憲來了?
這跟她想象中的吵架可一點也不一樣。
庄明憲淚溢症沒好,情緒不能激動,只輕輕搖了搖頭,緩緩說:「伯祖母這兩天也覺得悶吧?」
庄明憲果然是有備而來的,不哭不鬧,還知道跟她寒暄了,從前她可不是這樣的。
長房老太太給了庄素雲一個安撫的眼神,笑容比剛才深了許多:「還不是因為你不懂事胡鬧,你若是不裝病訛詐伯祖母的人蔘,伯祖母又怎麼會生病?」
「哦!」庄明憲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伯祖母是心疼送出去的人蔘急病的呀。」
她煞有介事道:「伯祖母既然不想送,不送就是了,我不會怪罪您老人家的。既然送了,又心疼,這是何苦?您年紀大了,也該把心胸放寬些才是。您可以學學我祖母,她從來不看重這些東西的。」
長房老太太的臉色立馬落了下來。
呂氏那個粗鄙村婦,身上的泥灰還沒洗乾淨呢,憑什麼跟她比?
她可是長房老太太,她陪伴丈夫苦讀,鞭策丈夫考中進士,入朝為官。又教養小叔子,將他培養成從進士。
她的長子是進士,次子是從進士。二房的大侄兒是進士,二侄兒也是進士。
不算丈夫,她可是先後培養出四個進士的老封君。
提起河間府霞山莊家朱氏,誰不豎大拇指?
整個霞山坊,誰敢忤逆頂撞她?
這麼多年了,她聽到的只有恭維讚美,庄明憲一個孫字輩的小姐竟然敢這樣奚落她,說她心胸狹窄不如呂氏?
長房老太太臉色陰沉,看了馬嬤嬤一眼,想讓她給庄明憲兩巴掌,讓她知道什麼是長幼尊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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