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陳望知在替公司拉貨回來的途中發生車禍,不僅車毀人亡,一車貨物也被高速公路附近的村民一搶而空,公司接到警方通知,派人帶馬麗珠去把陳望知的屍體拉回來,馬麗珠哭了一路,到家的時候,頭和臉都腫了。
白葭聽說了這件事,放學回來,先到陳家轉了一圈,看到陳家母女都在,唯獨不見陳凜,找遍了房間內外,都沒看到他,心裡很著急。
院子也找了一遍,才看到陳凜神情悲傷地坐在他家屋后的牆根下,回家放下書包,悄悄向他走過去,打開手裡的小紙包,把紙包里的銀絲酥拿給他吃。
「不想吃。」陳凜只想就這麼坐著,什麼都不吃,什麼都不想。白葭跪坐在他身邊,陪他坐了很久很久,最後還是哄著他把銀絲酥吃了。
「這些都是命,你不要太傷心了。」
「不是命,是禍。」
「我跟你一樣的,我從小就沒有爸爸,我媽也不喜歡我,我跟你一樣的。」
陳凜看著她那張清麗的小臉,一腔悲痛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住,靠在她肩頭大哭起來。
少年喪父,人生三大不幸之一,白葭知道此時說什麼都不能撫平他失去至親的哀痛,捧著他的臉親了親他。陳凜把她像珍寶一樣抱進懷裡,她的身上都是淡雅的梔子花的香氣,他貪婪地嗅著,撫慰心頭的傷痛。
家裡設了靈堂,左鄰右舍都送了花圈過來,馬麗珠悲痛欲絕,躺在床上哭暈過去好幾回,陳凜和陳燕披麻戴孝跪在堂屋燒紙錢,始終不能接受父親就這麼去了,父親是家裡的頂樑柱啊,他去了,這個家可怎麼辦呢?
公司領導派人來慰問,給了點補償金,並且表示因貨物被哄搶造成的經濟損失公司自行承擔,本來按照警方的現場勘查,是陳望知的全責,但既然人已經走了,他們也不想令孤兒寡母雪上加霜。
陳凜一直是麻木的,幾乎沒怎麼哭,繼母悲痛過度,妹妹又還小,他不能不在這個時候擔起家庭的重任,停靈的幾天,前來弔唁的人都是他接待打點,幾乎每天都忙到深夜才睡,好幾次累得趴倒在床上就不想起來。
出殯那天,陳凜在一片白茫茫之中看到白葭,清麗的她,遠遠地看就像一朵亭亭玉立的白蓮,沖她招招手,看著她跑過來,抱她進懷裡,臉貼著她的臉,「白葭,我恐怕不能上大學了,明天就考試了,但我沒心情去。」
「我知道。」白葭明白他此時的心情,也想給他一點安慰,但是又不想看到他放棄,「你去試一試也行啊,考上大學你才能找個好一點工作,才能養你媽媽和妹妹,要是高中就輟學,你找不到好工作的。」
「我考不上的,我現在腦子裡什麼都沒有。」
「那好吧……明年總還有機會的。」白葭覺得他不應該放棄高考。
陳凜沒有說話,放開她走了。白葭看著他背影,有一種同病相憐的凄涼。冥冥中,她有一種感覺,這一天彷彿就是他們的一生的寫照。
在白葭的一再勸說下,陳凜還是去參加了高考,從考場出來,看到白葭孤單地站在學校門口等他。
烈日炎炎,白葭卻美如冰雪,過來過往的男生沒有不多看她一眼的,陳凜的心卻是麻木,回家的路上他一言不發。白葭知道他肯定是沒考好,默默跟在他身後陪伴。
考試結束后,極度疲乏的陳凜在家裡睡了一天,白葭放學回來一直陪著他,看到她在燈下做功課,陳凜看了她很久。
「白葭,你以後上了大學,讀了博士,會不會瞧不起我?」陳凜忽然問。
「不會的。」白葭回頭說,「我知道是你什麼樣的人。一千個一萬個人里,也沒有一個你這樣的人,誰都比不上你。」
陳凜默然不語,半晌才輕聲問:「我媽呢?能起床了嗎?小妹陪著她?」白葭點點頭,「你一天沒吃東西,我去給你拿點吃的過來,你老不吃飯也不行。」
「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
白葭出去了,不一會兒端著一碗湯圓過來,陳凜聞到桂花清香,知道這是白葭專門為他做的,心生感動。
「現在又不是吃桂花的季節,你哪來的錢買桂花?」
「我偷的,我媽不知道。」
「那怎麼行,被她發現了會打你。」
陳凜吃不下了,但見白葭微微笑著,猜到她是戲弄自己,這才安心吃湯圓。白葭很會照顧人,服侍他吃飽喝足后又拿熱毛巾給他擦手擦臉,坐在床邊剝葡萄給他吃。
「今年考不好,還有明年,你肯定能考上的。」白葭寬慰陳凜。
「我不想上學了,想去學點手藝。」陳凜考慮了一天,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白葭。
白葭愣了愣,不大理解他的意思,「幹嘛不上學啊,大學畢業出來找工作,不比你學那些挖掘機電焊工強?」
「我不是要學那些,是想學做生意,我爸有個表弟在杭州做生意,聽說混得不錯,我想去投靠他。」
杭州經濟發達,自然非蘭溪這種小地方可比,白葭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我媽能幹,家裡有她在,我什麼都不用操心,我想跟著表叔學幾年,多賺點錢,不然妹妹上大學都沒錢。」
陳凜看著白葭,燈光下,她的側影是那麼美麗,美麗到讓他自慚形穢。
「那我呢?」白葭終於說。
「你好好學習,好好照顧自己,將來等我混出點樣子,能配得上你了,再回來娶你。」陳凜咧開嘴笑,他已經好多天沒有笑了,都快忘了笑是什麼樣的一種表情。
白葭輕輕捶他的肩。
陳凜把她的手放到唇邊吻了吻,凝視著她清麗純凈的小臉,「白葭,我知道你性格,你聰明著呢,能照顧好自己。」
「你怎麼知道?」
「我給你當了幾年打手了,我會不知道?你當初跟陳燕好,就是因為我是她哥,我送她上學放學,也就能送你上學放學,免費給你當保鏢。」
白葭眉頭一皺,「我哪裡像你說的這樣。」
「不要狡辯了,小狐狸,你心裡想什麼我都知道,要不是我還有點用處,你早就揭發我偷看你洗澡的事了。」陳凜狡獪地看著白葭的眼睛。
這回,白葭不狡辯了,臉紅紅的,鼓著小嘴,把手按在他嘴上,不讓他繼續說,陳凜按住她的手,一路向下滑到心口,年輕的心臟在胸膛里有力的跳動,她早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你這樣,我才能安心走,不然我整天擔心我不在你會挨欺負,我就沒法走了。」
「你現在像個大人一樣。」
「我本來就是大人,我都十九了,法律上已經成年了。」
白葭輕撫他鬢角,看著他眼睛里隱隱的淚光,和一夜之間成熟許多的面容,心裡憐惜,他也不過才十九歲呀,就要承擔起家庭的重擔,生活是公平的,也是不公平的,很多人在這個年紀還在父母面前撒嬌、承歡膝下,有些人卻不得不面對風雨。
「白葭,我親生父母都不在了,以後你就是我最親的人,我們兩個人一條命,為了你,我會努力的。」
「不要絕望,也不要放棄希望,我們都要堅強。」
陳凜離開蘭溪鎮那一天,馬麗珠要看店,只有白葭和陳燕送他到車站。
那天早上霧蒙蒙的,風也很大,陳凜把行李放到車頂,又從車上跳下來,站在風裡對陳燕說:替我照顧好白葭。
陳燕拚命點頭,看著哥哥上車,而長途車漸漸遠去,淚如雨下。白葭沒有哭,遞了張紙巾給她,她自幼顛沛流離,早已學會了不在分別的時候哭。
陳凜坐在長途車上,從口袋裡掏出前一晚白葭送他的東西,她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上了車再看。
那是個扣得很結實的手絹包,陳凜小心翼翼解開那些結,手絹包里是一隻掛著鈴鐺的銀鐲,小小的、她曾經戴在手腕上的,因為年代久遠,早已氧化得看不出銀子本來白潤的顏色。
這大概是她唯一值點錢的東西,一隻自己留著,一隻給遠行的他做個紀念。陳凜的眼眶紅了,緊緊握著銀鐲,如獲至寶。
一晃兩三個月過去,陳凜每次打電話回家問起白葭,陳燕都是支支吾吾,一會兒說白葭上補習班去了,一會兒又說白葭去看電影,幾次之後陳凜起了疑,非讓陳燕去找白葭來聽電話,陳燕無奈之下才告訴她,白家母女已經搬走了。
「你說什麼?為什麼你們不早告訴我?」陳凜氣壞了,氣陳燕更氣白葭,這麼大的事竟然都不通知他一聲。
陳燕委屈不已,「是媽不讓告訴你,我早就想說的。」陳凜顧不得訓斥妹妹,追問:「她搬到哪裡去了,她有沒有給我留話?」
「她給你留了封信,讓我交給你,說信里有她的新地址,讓你寫信給她。」
「你這個笨蛋!」
當天傍晚,陳凜就坐車回來了,一回到家就找陳燕要白葭留下的信,結果陳燕根本拿不出。
馬麗珠站在門口看著他倆,冷冷道:「信被我撕了。」「憑什麼撕我的信?」陳凜氣急敗壞。
「憑我是你媽!」馬麗珠神情鎮定地看著兒子,「那個小丫頭跟你從來就不是一條道上的人,你跟她再好,也遲早要分開,她走得正是時候,斷了你的念想。」
「你怎麼知道她跟我不是一條道上的,你怎麼知道我們遲早要分開?你無權干涉我們。」陳凜從來沒這樣生過繼母的氣,就算她看不慣白雲舒,白葭跟她媽媽又不是一種人。
馬麗珠見他氣得額角的青筋爆出來,知道不跟他把話說明了,他不會服氣,「你才吃過幾天米走過幾天路?那小丫頭表面上雖然不聲不響的,骨子裡跟她媽是一類人,一肚子主意,你不要見色就起意,那種女人天生狐媚子,你管得住一時,管不住一世,與其將來當個剩王八,不如現在就給你從根上斷了,我養了你十幾年,我會害你?」
她這番話雖然沒有讓陳凜的怒氣平復,卻把這種怒氣轉化成了怨氣,陳凜一言不發就跑了出去。馬麗珠跟陳燕吼了一聲,陳燕跑出去追她哥哥。
陳凜一口氣跑到渡口,跑到他在老槐樹上第一次看到她和她媽媽下船的地方,聲嘶力竭叫喊:白葭——
叫了幾聲,心裡並沒有舒服多少,眼淚奪眶而出,他從未像此刻這樣悲傷,彷彿渾身的力氣都被抽掉了,有一種無力到癱軟如泥的感覺。
陳燕以為她哥要跳河自殺,跑過來死死抱住她哥的腰,哭道:「哥你別想不開啊,爸不在了,我和媽都要依靠你呢,你不能死啊。」
陳凜低下頭看著可憐的妹妹,忍住滿心憂傷,哽咽著問她:「你告訴我,白葭到底去哪兒了?」
陳燕搖搖頭,「我也不清楚,聽說白老師嫁給一個有錢人,把白葭一起帶到外國去了。」「白葭走的時候,你就什麼都沒問她?」陳凜頭一次覺得妹妹傻得可氣。
「我問了呀,但是白葭沒說呀,她哭了好久。」陳燕抽泣著敘述,「鎮上的人都說,那個男人是因為白葭才同意娶她媽媽的,到了外國,母女倆都要伺候那個人,吳家阿婆說……」
「胡說!你胡說!」陳凜像個受傷的野獸一樣怒吼著,跑出去很遠很遠,他不敢想象,如果真像鎮上人所說,白葭的境遇會有多凄慘。
他也無法想象,失去她以後,自己會怎麼樣,只知道在他十幾歲時就愛上的她,會是他一生中最深的摯愛。
陳燕看著哥哥狂奔而去的背影,淚流滿面。
白葭就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從陳凜的世界徹底消失了,就像她從來沒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一樣,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