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田湉從山頂上望下去,人類聯盟的機甲已經佔領了整座喪屍城。
強勁的熱武將夜晚轟炸成了白晝,喪屍發狂的叫聲和哀嚎聲響徹天際。
要不了多久,這裡便會成為一片火海。而讓人類深惡痛絕的喪屍病毒也將泯滅於天地。
激戰百年,這場由病毒感染引發的種族大戰,起起落落,終於要結束了。
田湉沒有讓身邊的親衛隊逃,她知道沒有一隻喪屍可以逃出去。從抗體的研製到機甲的開發,安修戎幾乎投入了整個人類聯盟的財力,這最後一擊,勢必書寫歷史的結局。
田湉朝圍了她一圈的親衛隊揮了揮手,說:「都坐下吧。」
精神緊張的喪屍們支棱著耳朵,卻沒有接受她的命令。
「都坐下!」田湉嚴肅地吼了一聲。
喪屍們唰地就地坐了下來。
「乖。」田湉就近摸了摸一隻的腦袋,自己也盤腿坐到了地上。
濃郁的血腥味和焦灼味中,來自土地的自然芳香終於瀰漫開來。
田湉收回了自己的喪屍形態,人類的身軀柔軟地蜷縮在一起,更節省地方,也不用聽見每一處的凄慘哀叫聲。
她和誰都不一樣,她不是乾淨的未感染的人類,也不是喪失理智生啖人肉的喪屍。她可以在兩種形態中自然轉換,知道每一類種族的感受。
所以在這個生死存亡的時刻,她竟然不知道該是什麼樣的心情。
她是喪屍女王田湉,她放棄抵抗。
就在田湉覺得自己大概要打坐到睡著的時候,一架暗紅色機甲飛到了他們面前。
親衛隊要動,被她從喉嚨里發出的低吼聲壓住。
田湉抬眼瞅了瞅那架龐大的機甲,開口聲音細細軟軟的:「我是老大,所以只跟老大說話哦~」
機甲降落到地上,擊起大片的塵土,在探照燈的照射下彷彿自帶出場煙霧。
外擴音器讓清冷的女聲顯得有些啞:「我是安修戎。」
田湉一下子站起了身。
她沒有想到安修戎作為人類首席指揮官竟然會來到前線,還獨自一人追到喪屍腹巢。
田湉從親衛隊圍坐著的圈子裡走出來,站到了紅色機甲面前。
她的人類身軀太矮了,普普通通的一百六十五公分,只到這部機甲的腳踝。
田湉仰頭露出一個笑臉:「修戎,你太高了。」
機甲躬身垂下手臂,寬大的手掌伸到了她面前。
田湉扒著手指爬了上去,站在她手心裡。
機甲穩穩地拖著她,到了頭部控制室的高度。
冰冷的鋼鐵隔絕了田湉的視線,她看不到安修戎的臉,但她知道安修戎看得清她臉上的每一寸表情。
「我們輸了。」田湉說。
「是。」安修戎陳述事實。
「所以,是想帶我回去做戰犯,還是做研究?」田湉指了指自己,眼角眉梢始終是笑著的。
安修戎沒有回答。
田湉知道了答案。
做研究不再有價值,做戰犯不足以洗清罪孽。所有的喪屍,清除得徹徹底底最好。
田湉積蓄著體內的能量,將所有爆發集合在了手上。
她已經中了抗體,面對安修戎,只有一擊的機會。
她還是笑著的,因為她知道自己笑起來時有一個可愛的酒窩,配上圓圓的眼睛,總是顯得清純無辜。
手臂細胞迅速爆裂時,田湉屈指成爪襲向了機甲的眉心。
尖爪滑過鋼鐵,是任何金屬都無法阻隔的硬度,機甲雙眼之間瞬間被撕裂。
安修戎的反應很快,在她發力的瞬間已經收合了手指。等她這一襲成功,身體被狠狠地甩了出去。
山上都是蒼勁的大樹,樹榦很粗,皮糙肉厚。田湉撞上去的時候,聽到了自己脊椎斷裂的聲音。
親衛隊所剩不多的喪屍都朝著機甲涌了過去,但田湉的那一擊並沒有對機甲的運作造成任何影響,安修戎處理這些小兵,就像踩死螞蟻一樣。
還好山裡的落葉是厚的,田湉跌落到地上,感覺整個身體都放鬆了。
沒有遺憾了,她看到了安修戎的臉。
老朋友,好久不見啊,你還是那麼好看。
要是我早知道自己臨死前這麼想再看看你,是不是當初就不會選擇分道揚鑣。
意識逐漸喪失,田湉沉入了很久未曾有的深度睡眠。自從確認自己攜帶了病毒,即使在安靜的環境里,田湉的大腦也在叫囂。
許許多多斷斷續續的信息湧入,她能理解的,不能理解的,不會給她接受與否的餘地,就像嵌入了另外一個大腦。
而現在,她終於能停止這種叫囂,徹底沉入寧靜。
不知過了多久,寧靜的黑暗裡開始閃現白光。像閃電劈在頭上,閃耀的泛著藍色邊緣的白光。
而嘈雜的聲音也開始湧入耳廓,趕不走,逐漸加大將人包圍。
田湉無比煩躁地揮了揮手,想要趕走這一切騷擾。結果手甩起來了,沒甩向打擾她的東西,反而一聲脆響,左臉一疼。
WTF?田湉在黑暗中罵了一句,忍著熱乎乎的灼痛感,徹底地睜開了眼。
「嘿,你這夢遊姿勢頗讓人驚奇啊。」一道清亮的女聲炸開的同時,一張熟悉的臉跳了進來。
田湉捂著自己的左臉,眯眼打量著眼前的人,大半天才嘟囔出一個名字:「古薇?」
「誒!」古薇響亮地應了一聲,向後猛跳了一大步:「相信我,你自己打的,睡著睡著突然抬手,對,還是抬起右手,狠狠扇了自己左臉一巴掌。向天起誓!」
古薇張開兩根指頭非常沒有誠意地擺了個指天的動作。
「哦。」田湉看著她的眼睛,默默地應了一個字。
照平常,她這會應該懟回去或者打回去。但照平常,古薇早死了。
她跟一個死人計較什麼。
田湉重新閉上了眼。
這一閉眼,她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
她的感官全活了。嗅覺,聽覺,皮膚對溫度和質感的感知,記憶,邏輯,甚至是十分肯定的預感。
這是一棟廢棄的三層小樓,這裡是荒無人煙的遺棄地。方圓百里之內,鮮少有活人的氣息,就連植物都萎靡不振。
古薇是她在新世界蘇醒后碰到的第一個人類,在這之前她找不到食物已經餓了三天。古薇從地里刨出一大塊紅薯救了她的命。
而這個大概還不到二十歲的黑皮膚女孩,在半個小時后,將會被突然湧入的兩隻成年喪屍撕成兩半,臨死前她會向田湉喊出生命的最後一個字:「跑!」
在其後的日子裡,田湉會多次夢見古薇。夢見她咧著一嘴大白牙沖她笑,大多數時候是欠揍的嘲笑,但在沒有陽光的日子裡明晃晃的,讓人不自覺地就心情愉悅起來。
這次,不是夢。
活生生的古薇在她面前,兩米遠的地方,盤著腿坐下,摸著那把鋒利的小匕首,轉頭削牆角的灰。
嘴裡還哼著歌,古老的舊世界歌謠,調子跑了九曲十八彎,卻依然祥和好聽。
田湉猛然睜眼,站起了身。
她有全部的記憶,但是她重生了。她不知道怎麼回事,但也不需要考慮太多。
神奇的事情在她身上發生已不是一次兩次,她唯一能把持的標準是,活在當下的每一時刻。
調動所有已知未知的信息,讓這一時刻不後悔。
古薇曾經死在這裡。古薇不能再死在這裡。
田湉兩步跨過去,一把拽起了古薇的胳膊:「走。」
「去哪兒?」古薇踉蹌著站起,將匕首收進了兜里。
「比這安全的地方。」田湉回頭看有沒有拉下的東西。
「包在安修戎那裡,」古薇皺眉看著她:「她讓我們等她回來。」
包里有地圖和武器,是她們能否走出這片遺棄地至關重要的東西。安修戎留給她們的只有裝著少量食物的另一隻背包。
「你不是一直看她不順眼嗎?」田湉咧嘴一笑。
「你不是一直看她很順眼嗎?」古薇被她拉著走過髒亂的樓梯:「你不要她了?」
「要,當然要。」田湉加快了步伐:「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小別勝新婚。」
「呦……」古薇長長地唏噓了一聲。
「讓你們勝新婚一下。」
步出小樓,陽光突然從雲層中閃出來,刺得田湉眼睛有些痛。她用手遮住光,迅速在牆邊留下鮮明的符號。
「失去后再度擁有,是摒棄前嫌、增進隊友感情的有效途徑。」田湉握住古薇的手,帶她穿過廢舊的街區,手心裡的溫度讓她整顆心都暖洋洋的,恨不得仰天長笑。
生命只有一種選擇,現在她要看看另一種選擇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