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 78 章
安修戎抱住了田湉,一遍又一遍地安撫她。
田湉的失控來得快,去得也快。幾乎在埋進安修戎懷裡那一刻,她就平靜了下來。
駱山伸了伸手,最終垂了下去。
田湉在安修戎懷裡埋了好一會兒,最終抬起頭,對駱山說:「坐吧,坐下來說。」
三人在沙發上坐下,田湉握著安修戎沏的茶,面色沉肅地敘述。
「舊世界2017年,我的父親接到一個投資巨大的研究項目,項目不僅各方資源充足,還是國家特批。於是他盡心儘力,覺得這將造福於國家和人民。」
田湉看了看駱山:「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駱叔叔調到了實驗室的安保系統,為了能更好地保護項目的重要研究員,他搬家到了隔壁。」
「只是後來當一切揭露的時候,我才知道,那不僅僅是保護,還是為了監視。」
「項目分成了幾大部分,每一部分之間都完全保密,所以研究員們直到最後一刻才發現了它的不對勁。這並不是簡單的基因優化研究。」
「上帝安排的人類進化規律怎麼可能在短短十年內就被攻破,萬物相生相剋,你加強了這一方,勢必要削弱另一方。」
「比如,加強了基因的戰鬥力和修復力,就會損失它的穩定性。」
「更何況,項目的發起者目的並不單純,他想要優越的武器,想要淘汰所謂的劣質基因,想要有掌控這個世界的能力。」
「2027年的中秋,**實驗體被運送到我父親所在的實驗室,於是,喪屍潮爆發了。」
「我被父親藏在實驗室的避難所里……」田湉突然停下來,摩挲著手中的玻璃杯,茶水已經有點涼了,她送到嘴邊喝了一口,指尖微微地顫抖。
安修戎將茶杯從她手中抽走,溫暖的掌心包裹住了她的手。
駱山低著頭,田湉看到她脖頸上的肌肉聳起,糾結成壓抑的弧度。
因為記憶晶元,田湉清晰地記著駱山曾經的模樣,記得清她脖子的弧度,和肌膚的質感。
小時候的駱山因為營養不良,膚色白里透著點黃,等長大了,身條抽開來,皮膚黃是不黃里,卻還是顯得有些羸弱。後來,駱山去了軍事院校,只有在短暫的假期才能相見,她一年比一年結實,也一年比一年黑。
作為女孩子來說,一米八多的個子配上緊實的肌肉確實有些過分了,但田湉喜歡她麥色的皮膚,喜歡她挺直的腰板和笑起來堅韌又純真的模樣。
她一直以自己有這樣優秀的朋友而驕傲,而她的朋友如今坐在她的面前,脊背佝僂,抬不起頭。
別說女孩子的樣子,她連一個正常人的模樣都沒有了。
百年前的時光,大概只有她們兩個還可以回憶,還可以共享。但她們現在,誰看著誰都心疼,誰看著誰都不忍,就像一個外表癒合內里流膿的巨大傷口,沒人關心的時候尚可以粉飾太平,一旦有人感同身受地在意,就會全部破碎開來。
她說她是為了贖罪,但這豈是她能贖清的罪孽?
她無法贖回時光,無法贖回生命,更無法抹去所有悲痛的記憶,讓悲傷的人快樂起來。
所以,她做什麼都應該,她做什麼都不夠。
田湉看著駱山,終於把記憶中最可怕的事說出了口:「我知道我爸爸是怎麼死的,他被喪屍圍攻的時候我就在攝像頭裡看著,沒有聲音,但嘶吼聲都在我耳邊,我看著他先被開膛破肚,然後被擰掉了腦袋,我看著他一塊塊被分屍,然後扔到了實驗室的各個角落……」
「所以,我跟你們一樣恨著喪屍,記憶恢復的時候,我恨到想要殺了我自己。」
「但是我不能,因為爸爸離開避難所的時候說了,能拯救世界的只有我了,能去贖罪的只剩我了。」
「所以我打了那隻避難所里的本源血清,躺進了休眠艙,封鎖了自己的記憶,等到九十年後醒來,來恢復這個世界的秩序,來贖罪。」
田湉頓了頓,她知道這個時候不管是駱山還是安修戎都不會再向她提問,她們都是愛她的人,雖然渴望真相,卻不想傷害她。
於是田湉自己將所有的事情解釋清楚。
「休眠倉的低溫環境可以控制本源血清的侵蝕速度,因為說是血清,那本就是□□。只有控制了速度才可以達到人體能夠承受的程度。既能讓我的身體進化,又不至於傷害到我的大腦。研究喪屍病毒的原本目的就是製造軍隊,所以病毒本身對於本源血清有依賴性,這就是我可以控制喪屍的原因。」
「至於封存記憶,是我自己決定的,我知道如果看到自己父親慘死的記憶不封存起來,那我根本不可能完成父親交給我的任務。」
「不傷害喪屍,而是幫助他們和人類建議和平,是因為父親一遍遍重複地對我說,那些發狂的實驗體都是無辜的志願者,他們沒有錯,錯的是他們這些研發病毒的人。」
「而我現在也知道了,喪屍在進化過程中會恢復一部分智力,讓他們可以克服本性,聽從指揮,不與人類為敵。」
「他們會長出正常的人類大腦,到時候,他們也是人了,他們重新做回人了。」田湉喃喃道,「所以我們不要傷害他們,好嗎?」
房間內陷入可怕的寂靜,駱山的胳膊顫抖,最後她沒辦法再控制自己身體的反應,於是只能站起身往門外走去。
安修戎打開了許可權,門應聲而開。
駱山跨出去的腳步卻頓了頓,最終,她回過頭對田湉道:「對不起。」
「沒……」關係兩個字還沒來得及出口,駱山便已經大步跨了出去,房門自動關上。
「關係。」田湉小小聲說。
不管你是為什麼道歉都沒關係,駱珊從來沒有欠田湉的,駱山也沒有。
房間里就剩下了兩人,安修戎嘴唇動了動,最終說出口的竟然只是問她:「累嗎?」
田湉看著她,看著看著就想笑,笑著笑著又想哭,最後鬆懈了所有力道,扔掉所有的防備,嘟囔著道:「累啊。」
「那我們洗個澡,然後躺床上去好不好?」
「好啊。」
浴室里水汽氤氳,田湉此時的身體十分健康,之前所有的傷口都已經完全癒合,安修戎卻像對待病人,或者說對待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樣,為她擦洗著身體。
為什麼要幫她洗澡?安修戎不主動說原因,田湉也不想問。
這樣的事情,她想干就干吧,她也樂得舒服。
安修戎的手指靈活輕巧,插|入她的發間細細按摩的時候,可以讓她整個身體都酥|軟起來。她最知道她敏|感的部位,於是將所有力道把握在能夠讓她放鬆卻不引起刺|激的程度上,幫她洗了一個純真卻又無比舒適的澡。
最後,她是攤在安修戎懷裡,被她半拖著進了被窩的。
躺下之後,排氣孔的風聲,沐浴露的味道,安修戎的觸碰都逐漸放大。熟悉又貼心,和以往並沒有什麼不同。
田湉靜靜躺著,覺得此刻是在享受秘密傾倒出的輕鬆,又像是大病被徹底宣告了死刑,乾淨了斷卻抑制不住地傷心。
安修戎的手指在她的掌心捏了半天,終於開口說話,卻是和沉重的主題毫無關係的內容。
「我十歲進的217,學習各種軍事課程,因為之前我父親有對我進行體能訓練,媽媽經常給我看軍事類書籍,所以進到學校以後,我的成績一直非常優秀。」
「選擇了生物研究方向時,父親沉默了很久,但是他沒有反對,他說不管是什麼方法,能戰勝喪屍帶來和平的就是好方法。」
「十二歲的時候,我偷跑出了圍牆,儘管帶了一堆武器,還是差點把小命扔在外面。逃回來后,父親把我扔給了魑魅軍團,媽媽為此還和他吵了架。當然,媽媽也揍了我一頓。」
「魑魅的訓練是真的狠,比現在217強度最大的訓練還要翻上兩番,我偷偷告訴你哦,」安修戎湊近田湉的耳朵,聲音裡帶著笑意,「那時候我晚上蒙在被子里哭過很多次。」
「不過後來不經意間,有位老師告訴我,我父親也是這麼過來的,我就再也沒哭了。以前我總是想著我要比他強,後來真的比他厲害了,又想著最驕傲的還是他啊。」
「再後來的日子基本都是現在這樣,在聯盟待一段時間,陪陪家人帶帶課,在實驗室做研究,偶爾參加社會活動。然後在遺棄地待一段時間,收集樣本資料,檢驗理論效果。」
「遇到你之前,我沒談過戀愛,沒有婚史,也沒有性|生活。」
安修戎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田湉等了挺久,沒等到她繼續說話。
於是田湉側了身子問她:「然後呢?」
「沒有然後,我說完了。」
「你不覺得應該有個總結性話語嗎?」
「哦,」安修戎瞭然地點點頭,「你告訴了我你的記憶,那我也應該告訴你我的記憶。今天我似乎說的多一點,你以後可以告訴我更多關於你的事,補回來。當然,記憶是很龐雜的,不著急,我們慢慢說。」
「修戎,」田湉看著她,猝不及防地扔出了自己最後的秘密,「我已經經歷過一世了,這是我自蘇醒後來的第二次。」
安修戎眸光深沉,聲音平靜道:「我知道。」
田湉笑了笑,將自己的身體徹底放鬆,陷入到柔軟舒適的床上:「其實我爸爸有給我選擇,他說我可以選擇在避難所里待到外面的世界平靜一些,然後像災難中每一個普通人一樣過完一生。但是我選擇了注入血清休眠自己,拯救百年後的世界。我是不是太自信了?」
「我六歲時的目標就是拯救世界。」安修戎回答道。
田湉哈哈哈地笑起來:「那你比我自戀多了,我六歲的時候啊,最喜歡的是把別的小朋友欺負哭,特別惡劣,尤其是男孩子,怎麼看都不順眼……」
於是就這樣打開了那座秘密花園的大門,把最鮮亮的時光,把陽光下耀眼的花摘給安修戎看。
直到夜徹底深了,田湉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安修戎勸她說:「今天就到這裡吧,睡吧。」
田湉背過身將自己縮進安修戎懷裡,說了睡前最後一句話:「修戎,說來你不要生氣,今天我才覺得我們沒有同床異夢。」
終於,安心地像一對最普通的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