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韓千音訂的是大後天回國的機票,本來準備和江瞳兩人租個車,沿路逛西海岸。結果,吃飯那晚周嚴明邀請他們倆一同自駕游,同行的除了杜驍,還有幾個醫院的研究生和同事。
韓千音想也沒想便答應了,理由很簡單,省油費。
第二天,一行人早早便出了門。
天氣嚴格說來,比前幾天更好,天上有層雲,陽光並不是近乎誇張的強烈。從車窗望去,他們正行駛在一片高地上,左邊是荒涼綿延的山,乾枯的土壤掙扎著冒出了點黃綠色。再近一些,有兩條平行的公路,蜿蜒著從山裡向這邊繞來。柔和的風帶著濕氣,隱約有海浪的聲音。透過右邊蒙蒙的霧氣,可以看到陰天里灰藍色的太平洋。
周嚴明三十五六的年紀,今天穿了件深藍色的拉夫勞倫Polo衫,帶上了那炫酷的藍綠色反光墨鏡,神氣十足。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回頭跟韓千音聊天。
「所以回國后一直待在張教授的實驗室?」
「也不是,在家裡休息了大半年。」她笑了笑,「後來經人介紹才去了所里,運氣好考了張教授的在職博士。」
周嚴明聽了,沉默了幾秒。
「當初實驗室幾個美國人來中國的時候,我去西安和他們聚了一次,大家說起你,都覺得很可惜。」
韓千音看著外面的海景,沒有說話。
周嚴明又道,「對了,我聽他們說,Justin回國了。」
聽到這個名字,韓千音的臉上是有波動的。
不過很快,臉上的表情又恢復了輕鬆自在和無所謂。
「他回國也挺好的。」
「那時候你們鬧了那麼一場,真是風風火火。」他的語氣頓了頓,「後來他知道了你家出的事,簡直都快瘋了。」
韓千音只是聽著。
「他因為聯繫不上你,還來找過我。」
杜驍在開車,旁邊的對話飄到耳朵里,他抬頭,從後視鏡里看了眼韓千音。
車開了兩個多小時,最後停在一個叫Lajolla的海灘旁,離停車場不遠,就是加州大學聖地亞哥分校。
也許是因為靠近南邊,頭頂的陽光變得更加強烈。路的盡頭裡,不太平整的石階連接著一片綿長的白色沙灘。一群海獅正愜意地躺著曬太陽,渾然不顧周圍來往的遊人。再靠近水面一些,是亂石鋪成的淺灘。
韓千音找了個角落,在一塊大石上坐下。剛剛和周嚴明對話后,心裡煩悶的情緒漸漸冒出頭來。她闊別已久的煙癮又上來了,在背包里摸索了一會兒,將那盒萬寶路握在手裡的時候,又想到自己這時候抽煙有破壞環境的嫌疑,於是作罷。
剛起身往回走,結果看見離她兩米處,杜驍正舉著個誇張的鏡頭,往自己右邊不遠的方向拍照。
她身後,一隻海獅正立在陽光下,滑溜溜身體向後仰成了一個C形,在愜意地享受著加州海灘的陽光。
正當他對著海獅按了幾次快門、準備收起相機時,突然,韓千音惡作劇般地朝鏡頭的方向湊近,擋住了某人的視線。
她的臉佔據了小半鏡頭,皮膚在陽光下白皙透亮,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鏡頭那邊的人。
甚至特意朝他眨了眨眼睛。
結果對面的人根本沒有感受她的友好,下一秒便毫不留情地把鏡頭移開了。
呵。
不知道他在高冷什麼。
見杜驍已經轉身往回走,她也跟了上去。
「杜先生——」她叫他。
他沒有搭理。
「我們聊聊吧。」
「聊什麼?」
「什麼都可以。」
「比如?」
「比如你是什麼星座的?」
杜驍看了韓千音一眼,她的眼睛聚焦在自己身上,滿臉不正經的笑意。
「不知道。」
「那你有女朋友了嗎。」
「無可奉告。」
「喜歡什麼樣的女生?」
「……」見面前的人仰頭看著自己,他問,「你想幹什麼?」
「想跟你做個朋友、進一步了解你呀,順便……」她璀璨一笑,「把握一下交往的尺度。」
杜驍神色冷然,似有不悅。這大概是第一次有女人在他面前,把這樣直白大膽的話說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他沒再看她,徑直走上了台階。
此時,周嚴明在給一同出發的朋友打電話,在得知對方至少需要一個小時才能趕到后,兩邊商定在洛杉磯碰頭。
再次發車時,司機換成了周嚴明,杜驍在副駕的位置上閉目養神。車行駛了一段,坐在韓千音身邊的小師弟江瞳有些無聊,小心翼翼地朝杜驍湊近,輕輕叫了句,「杜老師?」
杜驍並沒有睡著,側頭看著身後的人。
「可以看你拍的照片嗎?」
杜驍沒應聲,只是把相機包扔了過去。
江瞳拿過相機,一邊聚精會神地瀏覽著。突然,他眼睛盯著顯示屏,怔怔道,「這張,千音師姐……真美。」
畫面的背景里,是鋪滿亂石的淺灘。韓千音抱著胸,婀娜的身姿正微微邁開步子。風揚起她耳邊的碎發和裙角,側臉被炫目的陽光照得透亮。她那雙含情的桃花眼微微眯著,望向大海深處。
韓千音原本在一旁睡覺,聽到這話睜開了眼,目光投向相機的顯示屏。
杜驍是什麼時候拍的,她怎麼不知道。
還來不及思考,便見杜驍回頭看了一眼屏幕,不咸不淡道,「不小心按錯了,幫我刪掉吧。」
韓千音:「……」
到洛杉磯的時候是下午四點,不早不晚,周嚴明打電話和另一台車的同事聯繫后,一行人在好萊塢附近碰了頭。在巨大的白色「HOLLYWOOD」標誌下欣賞完夕陽后,天色已暮,又在市區里兜兜轉轉,回到酒店已經是晚上十點。
由於長時間的開車和行走,平日里精力旺盛的杜驍也感到疲憊。他洗完澡,躺在那寬敞舒適的大床上,正不經心地調著電視頻道,突然聽到了敲門聲。
一開門,發現江瞳站在門口,臉色焦急。
「怎麼了?」
「杜老師,你是醫生吧?千音師姐的腳腫得很厲害,可以麻煩你幫忙看一看嗎?」
杜驍進門時,韓千音正坐在床上打量著她的右腳。從小腿到腳踝有一道長約十公分的傷口,是在Lajolla的淺灘上划傷的,受傷的時候不痛,後來她用清水稍微處理過,一路上也對此毫無知覺。結果晚上江瞳來自己房間借洗髮水,才被他注意到腳上的傷口比之前更腫了一些。
傷口周圍的皮膚髮紅,按上去有痛感。划傷處似乎並沒有結痂,皮肉破損的地方有淡黃色的液體滲出來。
杜驍進門后,徑直在韓千音身旁蹲下,打量了一番她腳上的傷,轉頭對旁邊的江瞳道,「去附近的藥店看看有沒有雙氧水和鹽水,如果沒有雙氧水就買絡合碘。對了,順便買兩包消毒棉簽。」
「好的。」
江瞳轉身出門時,又聽見身後的人補充,「藥店就在酒店出門左拐的第三個街區,不用過馬路。」
隨著門關上,世界突然安靜下來。
此時,房間里只有韓千音和杜驍兩人,杜驍坐在床邊的凳子上,空氣有些安靜。
身後是酒店溫暖舒適的大床,又是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韓千音只覺得氣氛變得微妙了起來。
他似乎已經洗漱過了,發梢還帶著點水滴。那張輪廓分明的臉清爽又乾淨。身上隨意地穿著淺灰色的襯衫,紐扣並沒有扣到底。他正低頭打量著她的腳,導致她目光隨意一動,便可以從他敞著的領口看到堅實的胸肌。
中間有一處有些晦暗不明,也許是光線問題,看得她突然心癢。
臉上漸漸升起了燥熱。
韓千音正出神,目光卻被當事人撞了正著。他面無表情,只是問,「有沒有乾淨的紙巾?」
「有消毒棉球。」她平時為了化妝,會隨身備一些。
「消毒棉球更好。」
拿到棉球后,杜驍在傷口附近擦拭滲液。碰觸的瞬間,韓千音忍不住輕輕哼了一聲。
杜驍看了她一眼,沉默著。
她覺得疼,於是試圖以說話來分散注意力。
「你們醫生每到一個地方都會注意附近的藥店么?」她問他,「這是你們的職業習慣?」
他沒有應聲。
又過了幾分鐘,她覺得這沉默實在讓人難熬,便提起前幾天不小心聽到他打電話的事。
「對了,到西湖村開會的第一天,我聽到你讓電話那頭的人流產、切子宮……是在說你的病人嗎?」
話音落下,她見他抬眼,目光黑暗幽深,讓人猜不透在想什麼。
「應該是病人,對吧?」韓千音對他笑,「我當時還以為你是黑社會呢。」
杜驍沉默著,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后,又冷著個臉、兀自低下頭去。
見對方反應冷淡,韓千音也不生氣,只是用腿輕輕踢了踢他。
「喂——」
隔了一會兒,杜驍才道,「如果你不希望我口水裡的細菌給你造成二次感染,那麼,你最好閉嘴。」
韓千音張了張口,終究噤了聲。過了會兒,又感覺到從傷口周圍傳來的力度。
二十多分鐘后,江瞳回來了,然後,他圍觀了杜驍給韓千音清理傷口那殘忍的全過程。
杜驍用棉簽沾了鹽水,在傷口邊擦拭著。力道不小,一時疼得韓千音嘰嘰歪歪的。
「杜驍,你輕點。」
結果那邊的人根本沒手軟,力道一如既往。韓千音疼得厲害,卻拚命地忍著腳上的刺痛,她真是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沒有把他的手踢開。
「算了,我去醫院好了。」
杜驍沒搭理她。
到後來,大概是痛得已經麻木,韓千音整個人有些萎靡。
十來分鐘后,面前的杜驍放下棉簽,又讓江瞳從衛生間拿來垃圾桶,將鹽水瓶倒在傷口上沖洗二十來秒,最後再在傷口周圍來來回回塗了幾次絡合碘。
「已經沒事了。」他一邊收拾起四周的狼藉,「這幾天就讓傷口用紗布蓋著,不要碰水。明天回國了去藥店里買支百多邦,每天塗幾次。」
韓千音覺得腿上火辣辣的,看著面前的人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低聲說了句,「謝謝」。
夜有些深了。
杜驍起身準備回自己的房間,剛邁開步子,聽到身後的人吐槽了句,「說好的溫柔白衣天使呢。」
即使聲音很輕,杜驍還是捕捉到了。他回過頭來,對她扯了扯嘴角。
「溫柔?」杜驍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至少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