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 76 章
王悅也沒想到,謝景說吃飯,就是真的給他弄了一桌子飯然後把勺子塞到他手心,謝景說讓他好好休息,就是真的在屋子裡點了安神香然後陪著他睡在床榻上。燭光很暗,王悅悄悄地起身伏在謝景身上打量他,腰卻忽然被攬住了,他的身子猛地一低。
謝景隨手將身上的人攬過來,揉了下他的頭髮,「睡不著?」
王悅看了會兒,終於低聲道:「我總有種在偷情的感覺。」
謝景抱著他極輕地笑了下,一整天了,魂丟了似的,他輕輕捏了下他的腰,「想什麼呢。」
王悅被捏得抖了一下,他湊近了謝景,「你聽過士庶不通婚嗎?士庶之別大於人畜之分,這話你肯定聽過。」
謝景思索了一會兒,翻過身輕輕巧巧地將王悅壓在了身下,低頭吻住了他。
王悅一下子就渾身發軟,不說話了,他微微仰著頭,眼神發暗地抬手去抱謝景的脖頸,雙手卻被抓著了按在了頭頂上,王悅一愣。
謝景低頭看著他的臉,忽然問道:「你世叔王潛,即竺法深,他過去的事你清楚嗎?」
王悅搖了搖頭。
「知道王導為何給你條路選嗎?」
王悅搖頭,隨即詫異道:「你怎麼知道王導他……他給我了條路選?」
謝景極輕地笑了下,「若是你能將王敦一事處理好,他便不再干涉你與我之間的事,放棄郗王兩家聯姻,他是這麼同你說的?」
王悅點點頭,隨即又忙搖頭,望著謝景良久,最終還是點點頭。
謝景沒繼續問,話鋒一轉,「知道王敦第一次進京是為了什麼嗎?」
王悅已經徹底一頭霧水,這問得雜七雜八的都是些什麼?
謝景低頭望著王悅,眼神忽然就靜了下來,他什麼也沒說,把王悅嚴嚴實實地圈在了自己的懷中,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與王悅無關,風風雨雨的,都與之無關。過了很久,他看著那雙仍然精神至極的黑色眼睛,終於輕笑了下。
王悅的臉色忽然有了變化,臉一點點紅起來,他很清晰地感覺到謝景修長的手指進入他的身體不緊不慢地摸索著。他看著面色如常的謝景,忍住了想動的衝動,紅著臉點點頭,把頭靠在了謝景的肩上,呼了口氣,權當沒感覺也沒看見。
謝景低頭看著王悅,一隻手仍然扣著王悅的雙手壓在頭頂上,另一隻手感受著王悅身體里的溫熱,他看著輕微顫抖卻不敢動的少年,低頭吻了下他的側臉,情、欲終於一點點染深了他的眼,他有些漫不經心地想,這人是他的,別人碰一下都不行,誰都不行。
……清晨的陽光照進謝家宅院。
王悅披著件乾淨外衫老實地坐在床上,任由謝景給他收拾頭髮,臉一大早又開始紅。
「你真要親自送我回王家啊?」王悅忍了半天終於問出了口。
「嗯。」謝景正好將王悅的頭髮扎完,手忽然輕輕頓了下,他盯著王悅的脖頸看了會兒,起身走到一旁,翻了盒葯出來。
「我可以自己回去。」王悅伸長脖子朝謝景低聲道,「你不用非得陪著我去。」
「你怕什麼?」謝景走回來,打開藥盒,手指沾了點藥膏,把王悅脖子上的痕迹稍微遮了遮。
王悅心道我不是怕王導氣急敗壞,萬一給你難堪怎麼辦,你何必淌這渾水?
謝景抬眸淡淡瞧了眼王悅,給他擦好了葯,隨手就將藥盒放在了王悅的手心,看了會兒,忽然低聲笑道:「下得了床嗎?」
王悅:「……」
王悅回家的時候,他已經夠心虛了,結果沒想到大門口正好給他撞見了郗璿和王羲之。四人的眼神一撞上,王悅發現郗璿和王羲之這兩人竟然比他還心虛,四人之中只有謝景神色如常,王悅愣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等會兒,你們倆昨晚也沒回家?」
郗璿低咳了聲,若無其事地看了眼王悅與謝景,從袖中掏出一枚東西朝王悅扔了過來。「還你!」
王悅伸手接了,低頭一看,笑了。
長命鎖。
郗璿轉身就瀟洒大方地朝王家大門走進去,王羲之看上去比郗璿要局促很多,朝王悅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回頭忙緊緊跟上郗璿。
王悅慢慢扭過頭看了眼謝景。
「謝大公子?」
王有容聽見通報迎了出來,在兩人面前站定,他微微一笑,「丞相說了,來者是客,王家想留謝大公子喝杯茶。」
王悅還沒來得及說話,謝景已經點了頭。
「你做什麼?」王悅詫異地看著謝景。
「恭敬不如從命。」謝景伸手給王悅整理了一下袖口,淡然道:「走吧。」
王悅沒想到,王導會讓自己迴避。
兩人坐在大堂里談了許久,王悅在外頭一個人等得有些心驚膽戰,忽然感覺肩上被人拍了下,他回頭看去。
「世叔?」
年輕的餘杭僧人手裡捏著頂斗笠,抬手輕輕往王悅頭上一戴,「站這兒幹什麼呢?」
王悅搖了下頭,「沒事。」
竺法深盯著王悅看了會兒,忽然笑了下,「有空陪世叔喝杯茶嗎?我留了點雨前新茶,你父親都沒喝過的珍品。」
「不了吧,世叔我挺忙的。」
「你有什麼忙的,豫州與荊揚一帶你早已經布置差不多了,你伯父那邊也沒大動靜,此時比得就是誰沉得住氣,你不閑誰閑?」竺法深拍了下王悅頭上的斗笠,「你在這兒守著也沒用,走吧,去我房間里喝杯茶。」
竺法深拉著王悅就走,王悅被拽了個踉蹌。
「世叔?」
「走吧!」竺法深攬上了王悅的肩。
迴廊之上,竺法深伸手給王悅泡了杯茶,王悅也看不懂,瞧他技藝精湛地鼓搗了半天,最後接過來小心翼翼地喝了口,沒品不出什麼所以然。他尷尬地看了眼滿是期待的竺法深,支吾良久,開口道:「色香味俱全。」
竺法深嘴角一抽,心裡明白這茶是又糟蹋了。
王悅低頭悶聲喝茶。
竺法深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道:「你和謝家那後生的事兒,你父親和我聊了,我聽了覺得還挺有意思。」
王悅的手一頓,抬頭看了眼竺法深,反應過來了,他開口道:「你來做說客?」
竺法深點點頭,笑道:「是啊,你父親請我來做說客,我想了幾天,不知如何開口,可你父親又已經拜託我了,我不說一番,你不聽一番,這事兒咱們倆人都交代不過去。」
王悅猶豫了一會兒,「那你的意思?」
「這麼著吧,我同你講個故事,我們出家人都喜歡講故事,我隨口一說,你隨意一聽,這事兒咱們就混過去了,你父親同謝家那客人一時半會兒也聊不完,你也不差喝盞茶的工夫。」
王悅一點點轉著手中的茶杯,「世叔你說。」
竺法深笑了下,清了清嗓子,「二十年前,洛陽城有戶外地來的富貴人家,家底豐厚,令人欽羨。這家有位閑散公子,托祖上功德,吃穿不愁,二十年來活得瀟瀟洒灑,自以為是一號人物。既是洛陽金粉故事,這故事裡頭怎能沒有美人?這平生順風順水的富家公子瞧上了家中的一位婢女,美人如玉,君子無雙,兩人一見傾心,互贈雙鯉,不久便私結連理,故事要好聽,那自然不能沒點波折風浪。」
竺法深看了眼王悅,繼續說下去,「不久,這兩人的事教那富貴人家的長輩知曉了,原以為不過一對石崇綠珠的佳話,不料那公子氣傲,說要許那婢女什麼姻緣,這便是極不識相了,一介卑陋婢女,如何做得了這富貴人家的女主人?如此一來,便犯了眾怒,那富貴公子自詡情深,也肯為那婢女豁得出去,揚言不帶一金一銀與那女子做避世去做一對鄉野夫妻,那公子的雙親得知后大為震怒,書香人家,動不得刀兵,你猜他父母最後如何了?」
竺法深賣了個關子,望著王悅,王悅頓了會兒,「把那婢女趕出去了?」
「錯了,公子那雙親是朝中重臣,如何能讓家醜外揚,他們攔下了那對可笑夫妻,心平氣和地說要請兩位喝碗茶,坐下聊聊。那公子喝完茶昏睡過去,醒來卻發現那婢女已經成了他父親的妾侍,公子大為憤怒,心疼髮妻,又痛恨雙親言而無信,對著祖宗祠堂立誓平生不娶妻,不生子,滅絕人倫。」
王悅頓了會兒,「最後長輩妥協了?」
「不。」僧人笑了下,「他們喊來了三十位貌美女子,將那公子綁在祠堂之上,每日灌入慎恤膠與米湯,□□了兩月,直到有兩名女子懷孕。那婢女啊,她被迫在一旁睜大眼看著,痛苦萬狀,終於找著機會一頭直接撞死在了那公子的身旁,血濺了滿地,而當時那位公子還在另一個女子的體內聳動。」
王悅手中的杯子倏然掉落,茶水潑了自己一身。
竺法深伸手將那杯子擦乾淨,重新放在了王悅的手中,他輕輕望著他笑。
王悅僵硬了很久,終於低聲問道:「那公子,是不是在家排行第二?」
竺法深輕點了下頭。
王悅的臉色刷一下慘白,他望著那笑著的僧人,壓著顫音低聲喊道:「二叔?」
「故事講完了。」竺法深收回手,望著坐在對面的子侄輩的王家少年,「這個故事,講的是子嗣與人倫、講的是情愛與門戶,講的是人間求不得。」他盯著王悅手中的茶杯。
王悅猛地起身扔了那隻杯子,頭腦隨即一片混沌,站立不穩地他又重重坐了回去,手狠狠撐著桌案,青筋一根根跳出來,「二叔。」他抬頭,不可置信又帶著驚懼地望著喝著茶的僧人。茶里有葯。
竺法深看了會兒王悅,「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王悅搖了搖頭,冷汗一層層從後背冒出來,「二叔!」他想起身,可眼前又是一片發黑,渾身都沒有力氣。
竺法深看著王悅的臉色,臉上陰翳終於沒繃住,扭頭極輕地笑了聲,強忍著笑,冷臉嚇唬道:「現在知道怕了?也不想想,你父親就你一個嫡子,你以為你什麼都不要了,你便跑得了?」
王悅已經分不清什麼情況了,一張紙按在了他面前,他勉強看清是張調令。
竺法深抬手給王悅倒了杯茶,遞到了王悅手邊,終於笑道:「你父親說你最近膽子越來越大了,支我過來嚇唬嚇唬你,我騙你的,誰家父母能對親兒子下這種手?」
王悅愣住了,「什麼?」
竺法深笑了下,「你父親看不下去了,讓我過來警告你,把調令簽了。」
「什麼調令?」
「謝陳郡的調令,調他去廣州當司馬,你當斷不斷,非得到如今讓別人幫你斷。」
廣州?廣州離建康何止千里,這是變相地發配邊疆!王悅忍著強烈噁心的衝動,低聲道:「我不會簽的,王導想調走謝陳郡,他可以自己寫調令。」
不是你簽的,謝陳郡能走?竺法深看著王悅這樣子,心裡直罵這孩子傻,抬手忙給他把桌上的茶灌下去了,「好點了?好點了吧?還噁心嗎?」他極輕地拍著王悅的背,「腰直得起來嗎?」
「我不會簽的。」王悅伸手把那張調令推開了。
竺法深慢慢收回手,看了會兒低著頭的王悅,「我跟你保證,這東西簽了沒大礙,謝陳郡走兩日我親自讓你父親再把他調回來,你把東西簽了。」
王悅已經慢慢恢復了些,「不行,我不能簽。」他抬頭平靜地望著竺法深。
竺法深看了他一會兒,「知道為什麼他非得走嗎?」
王悅沉默了。
「你真的認識謝陳郡嗎?不如去問問王有容,謝家大公子的心思之深,夠淹死你千百回了,你靠著他,王家沒人放得下心。」竺法深低聲道:「長豫,你要記住,在這個世上,最靠得住的,永遠是血親,誰都會害你,生你養你二十年的父母不會。」
「沒有必要。」王悅抬頭看向竺法深,「二叔,真沒有必要,別逼他了。」
竺法深嘆了口氣,伸手輕輕將王悅扶起來,「長豫,你狠不下心腸,終究是有人會教你的,非得鬧到那一地步?這王家家業遲早都是你的,忍一時,所有的一切,終究都是你的。」
不知過了多久。
「我簽。」王悅捲起袖子,「拿過來。」
竺法深欣慰地點了下頭,看著紙上筆墨騰飛。他輕輕地摸著袖中的雙鯉魚,望著少年隱忍的面龐笑了下,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