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消逝
永帝手中的刀鋒刺入了長公主的脖頸,雪白的肌膚上頓時沁出鮮紅的血液。
他暴躁地說道,「莫要再胡說八道了,今日朕也並沒有打算要活著出去,既然如此,拉你這個長舌婦陪葬也算是看得起你了!」
樓國公見愛妻被傷,心疼極了,高聲喊道,「二哥,不要再一錯再錯了!傷了她,對你可沒有半分好處啊!」
永帝陰沉一笑,「要想她活著?那倒也不是不可能。來,送我的融兒離開,只要他安全離開這裡,我就放了這賤.人,你們看如何?」
景王忙不迭搖頭,「不,父皇!我既然來了,就沒有打算獨活,要生我們一起生,要死我們一起死!」
當他推開這座宮門時,他就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決心。
永帝沖他憐愛地笑笑,「傻瓜,你還有你母親和妹子要照顧呢。說什麼傻話,趕緊走!趁著我還能給你爭取一條活路的時候!」
他的刀更往裡面深刺了一點,長公主吃痛,忍不住叫了起來。
大殿里,有人發出號令,「那就請景王離開吧。」
景王一步三回頭地離開,就在他快要到門口的時候,忽然一枝飛箭射來,正射中了永帝的手臂,永帝手一抖,長公主便順利被解救了出來。
永帝無聲地看著景王,眼神里滿是哀求,快點離開!
就在這時,永帝手中的刀劍忽然往自己的脖頸處一彎,刀起刀落,他自刎了。
景王難以承受這悲傷,頓住腳步不再前行,反而要返回永帝的所在,羽林軍的箭矢又紛紛對準了他,有人率先拉滿了弓,箭矢離弦而出。
站在宮門口的顏箏見狀,又驚又急,「不!」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白色的身影往景王方向撲了過去,「噗」一聲,箭矢正中白衣男子的心臟,有鮮血潺潺流出,染紅了衣衫,染紅了地面。
是司徒錦。
景王沒有想到司徒五郎居然能為了他連命都不要了,他的眼中滿是淚珠,「五郎,五郎!你為什麼要這麼傻!」
司徒五郎的面色很平靜,甚至有一點解脫的快感,他笑著說,「景王殿下,這是我欠你的。」
他一個小小的決定,確實改變了景王的一生。
原本,這天下該是景王的,哪怕他不算什麼好皇帝,但卻也不是個暴君,安安穩穩地坐在御座之上,享十數年的平安繁華,有妻,有子,有愛恨。但現在,景王的人生徹底地改變了。他再也不能君臨天下,也無法坐擁美色,也許,他的生命就將今天終結。
司徒錦並不後悔自己的決定,但對景王,他卻心懷愧疚。
顏箏見此變故,再也顧不得其他,連忙衝到了司徒錦身邊,她哭著扶起他,「司徒五郎,我替你按住傷口,你不要說話,保留力氣,但是也不許睡著,你等著,我送你去見段神醫,他可以治好你的傷。」
司徒錦笑著搖搖頭,他抬起手輕輕地撫摸著顏箏的臉,「你和她真是一點都不一樣,不過,你這樣也很好,穿盔甲的樣子真是好看極了。」
他頓了頓,「你也不用折騰了,箭矢鑽進了我的心臟,我知道就算是段神醫也治不好了。不過,這樣也好,反正她不在,我活在這個世上,也沒有什麼意思。你知道的,我太孤單了,你又不肯陪我……」
顏箏哭著說道,「司徒五郎,你不要胡說。我只是不肯嫁給你,但沒有說過不陪你。活著怎麼會沒有意思呢?除了她,你還可能會遇到其他人啊,或許還有更好的女子在等著你,你還要和命中注定的女人成親,生孩子,兒孫繞膝,一起變老。」
她的淚落到了司徒錦的臉上,唇上,他忍不住舔了一下,皺著眉說,「真咸。」
顏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說這些不正經的話!」
司徒錦臉色驟然嚴肅起來,他道,「那我就說一些正經的話,你過來,好好聽著。」
他在顏箏耳邊壓低聲音說道,「景王今日是難逃死路,他必須死在這裡,韓王才會放心,天下才會安寧,否則,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打著景王的名號勤王造反,百姓也必將收到戰亂的苦楚。所以,元融可以活著,但是景王必須要在這裡死去。與其讓別人動手,箏箏,還不如你自己上,你的箭法天下無雙,我信得過你。」
顏箏的身子僵住,她瞬間明白了司徒錦的意思,他希望自己射殺景王,場面可以做得慘烈一些,但是不必擊中要害。這樣的話,景王與永帝一起死在了皇極殿上,等到了夜裡,她再想辦法將景王從亂葬崗中帶出去,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江南。
從此以後,世上便再也沒有景王這個人了!
只要景王已經在朝臣面前死去,那麼元融是否活著,便已不再重要。
司徒錦看到顏箏已經明白自己的意思,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看你生活得很好,很適應這裡,所以便不帶你走了,你以後要好好愛惜這具身體,好好活著,過得好好的,知道嗎?」
顏箏怔怔得問道,「不帶我走?你的意思是……」
下一刻,她臉上忽然又歡喜起來,「司徒五郎,你的意思是,你不會死,只不過是回去了?」
司徒錦虛弱地點點頭,「嗯,我不會死,只是回到了從前的地方。所以,你不必難過,更不必傷心流淚,我只是去了更好的地方而已……」
他忽然語氣嚴厲起來,「不要以為我走了,你在這裡就能無所顧忌了,要知道,你在這裡做了什麼,我都能知道。所以,好好活!」
顏箏想當然地相信了,這邊歷史的軌跡改變,回到了三十年前的司徒錦,自然能立刻知道,她身為安烈侯府的二小姐,生平事迹,也很容易就能打聽得到的。她嫁了什麼人,生了幾個孩子,過得好不好,只要有心,司徒錦都會知道。
她點點頭,「嗯,我會的。你在那邊,也要過得好好的!」
司徒錦這才鬆了口氣,低聲地呢喃道,「傻瓜……」
當然回不去了,作了一次法,就耗盡了他所有的心力,他活著的時候都無法回到三十年後,何況是死了呢?可是,那傻瓜信了就好。他不想讓她難過,更不想看她為他流眼淚,他只要她無論何時想到他時,都會說,「哦?司徒五郎啊,他在別的地方過得很好。」
司徒錦最後一次抬頭望向天空,心裡想,天真藍啊,然後緩緩地閉上了眼,不一會兒,便徹底停止了呼吸。
愛恨都已經消逝,他終於能夠得到平靜了。
塵埃已定,大殿中的眾人跪在韓王腳下,三呼萬歲,震耳欲聾。
韓王卻並沒有理會,他徑直出了大殿,在廊台上喊住了顏箏的名字,「箏箏,你過來!」
顏箏身子一震,轉頭過去看到了一對無比熟悉的眼眸,愣在那裡。
韓王將臉上的胡虯摘掉,露出一張精緻絕倫的面龐來,他含笑而立,盈盈招手,「箏箏,快點過來啊!」
那張臉,正是阿雲。
顏箏眼看著景王被羽林軍團團圍住,強力遏制自己內心的震動,艱難地挪動著腳步,一步一步地往廊台上走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來到了韓王的身邊。
言語是蒼白的,眼神是複雜的。
她半晌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終於擠出了一個問句,「你……是韓王?」
元湛笑著點點頭,「我正是韓王元湛。」
他朝身後招了招手,不一會兒便過來一個年輕男子,依稀便是當初在北府時看到的韓王模樣。
元湛指了指那人道,「他是我的侄子元祈,是我大哥平王的獨子。之前在北府時,一直都由他假扮作我,替我履行韓王的職責。」
他將職責兩個字咬得特別重。
元祈的臉一下子紅了,「皇叔!」
他轉頭沖顏箏嬉皮笑臉地說道,「顏小姐,我們見過的。」
顏箏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也不知道是被這消息驚詫到了,還是覺得受到了雲大人的欺騙心裡轉不過彎來,總之,她現在心臟悶悶的,頭腦混沌著,全身都好像散了架一般,亂成一團。
愣了半晌之後,她這才低聲問道,「他……會怎麼樣?」
她手指向的是被團團圍住的景王,此刻他被架著站在那裡,聽候韓王發落。
元湛目光閃了閃,「你希望他會怎麼樣?」
顏箏沉默了一會,忽然將手中的白虎星君對準了景王,她轉臉對元湛說道,「如果他非死不可,我希望是由我來執行。」
她頓了頓,「不論如何,他總是你的侄子,與你血脈相通。殘害骨肉這件事,我不希望由你來背負,若他非要怨恨一個人的話,我希望是我!」
說時遲那時快,顏箏飛快地滿弓,箭在弦上飛馳而出,七箭齊發,「嗖嗖嗖嗖嗖嗖嗖」,無一不中。
景王的身上一時間滿是重箭,殷紅的血從他的額頭,從他的肩膀,從他的胸口,從他的肋下,從他的肚皮,從他的下腹,從他的大腿,源源不斷地流出,不一會兒便成了一個血人。
他再無法支撐得住,重重地倒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