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蕭嶸心裡一咯噔,面上笑容斂起,扭頭一看,正對上蕭崇那殺人一般的眼神和衛啟沨莫測的神色。
蕭嶸頓時頭皮發麻。他這陣子一直兢兢業業地討好衛啟沨,他可不想因他一時的口沒遮攔而前功盡棄。
蕭嶸反應也算快,當下回身小跑到衛啟沨面前,打恭笑道:「方才與舍弟說笑……萬望衛公子莫要見怪。」
蕭崇強忍著一巴掌拍死蕭嶸的衝動,偏頭沉臉。他這個兄弟真是不省心,衛公子眼看著快要跟他們四房兄弟幾個混熟了,這下可好了。
這境地太尷尬了,他都不好意思幫他說話。
不遠處的蕭岑也跑來施了一禮,笑嘻嘻地瞥了蕭嶸一眼。
衛啟沨看看蕭嶸,又看看蕭岑,半晌不語。
氣氛一時凝滯。蕭崇與蕭嶸都暗暗捏著一把汗。
就在蕭嶸忐忑得幾乎將自己衣袖抓破時,衛啟沨淡聲道:「無妨。」隨即又垂眸望了蕭岑一眼,似是想起了蕭岑方才捉弄蕭嶸的一幕,淺淺一笑。
他原本便生得璧人一樣,蕭岑在一旁看著,只覺他一笑之下,宛若雲收雨霽,這曲廊都瞬時亮了起來。
蕭嶸一愣,隨即意識到衛啟沨在笑什麼,當下漲紅了臉。
雖然有些無地自容,但衛啟沨沒有惱怒,這便是不幸中的萬幸。蕭嶸不由暗暗舒了口氣。
等衛啟沨跟蕭崇走遠,蕭嶸覺得自己才慢慢回魂。他轉過頭就瞪了蕭岑一眼:「看熱鬧不嫌事兒大是不是?你瞧見衛公子過來了,怎也不知會我一聲?」
蕭岑嘻嘻笑道:「我說了啊,我不是讓四哥看身後么?」
蕭嶸伸手要打過來,蕭岑靈巧一躲,又扯住蕭嶸的袖子:「四哥你還沒說書院那是怎麼回事呢。現在衛公子走遠了,聽不見的。」
蕭嶸「嘁」了一聲:「你坑我一把,還指望我給你講?」
「我知道四哥若是不說出來的話會憋得渾身難受的,」蕭岑眯了眯眼,「而且,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蕭嶸哼了聲,別過頭準備離開,卻被蕭岑死死拽著脫不開身。
「好了我怕了你了,」蕭嶸一戳蕭岑腦門,「你不準到處亂說。」
蕭岑連連點頭。
蕭嶸這才湊近小聲道:「是這麼回事。我們今日陪著衛公子去白鶴書院參加文會,結果才開始沒多久,突然冒出來一個小女孩兒,徑直衝著衛公子奔過來,將手裡的一把梧桐花塞到了他懷裡,衛公子本正提筆寫字,那一把花一塞過來,他登時就狠狠打了個噴嚏,我們原以為是巧合,但衛公子後來噴嚏不止。」
蕭嶸緩口氣繼續道:「當時山長就慌了,忙拉著那女孩兒跟衛公子道歉。我們這才知道,原來那女孩兒是山長的女兒,趁人不備躲在一旁偷覷,見衛公子生得實在好看,便順手將剛摘的梧桐花獻給他,卻沒成想衛公子跟這個犯沖。」
「你不知道,衛公子那噴嚏根本停不下來,兩眼都是通紅的,當時滿場闃寂,書院里只回蕩著衛公子綿延不絕的噴嚏聲。但衛公子是何等人物,雖然我們都想笑,但誰敢真的笑出來。衛公子多講究的一個人啊,被累得當眾失態,你想他能不惱么?我當時瞧他臉色真是說不出的難看。」
「但所幸衛公子涵養好,好賴最後沒計較,」蕭嶸嘆道,「衛家的人豈是得罪得起的,我看那山長臉都白了。」
蕭嶸想起自己方才就險些得罪了衛啟沨,仍舊心有餘悸,覺得他應該回去吃點東西壓壓驚,拍了蕭岑一下:「方先生卻才差人來說明日要突擊考業,我先回去溫書去了。」言罷轉身就走。
蕭岑一愣:「真的假的?」
「我騙你作甚,你也快去預備吧。」蕭嶸的聲音遠遠飄來。
蕭槿將方才的一幕幕都看在眼裡。她走上前來正要開口,蕭岑就拉著她將蕭嶸跟他說的事與她說了一通,末了道:「姐,你說那衛家二公子這是什麼毛病?」
蕭岑已經自動將告訴自家姐姐排除在了「到處亂說」之外。
蕭槿聽蕭岑講完才知道衛啟沨為什麼會碰見致敏花粉,原來是被人送花了。看來長得太好看有時候也是個麻煩。
「不知道,管他什麼毛病,」蕭槿轉入正題,「你吃不吃野菜?我們出去挖了好些回來,我打算給爹娘那邊也送一些。」
蕭岑笑嘻嘻道:「只要是好吃的我都吃。」
蕭槿點頭:「那好,我待會兒使人給你的小廚房送一些過去。」說話間轉身就要走。
「哎,姐,」蕭岑小跑幾步追上來,「我一直都想問問……」蕭岑壓低聲音,「你究竟為什麼不讓我跟那衛家二公子走得太近?我其實覺著他人品性情都是極好的。而且……長得真是賞心悅目。」
蕭槿咧咧嘴。她忽然想起,上一世她這弟弟為了迫使衛啟沨跟她和離,跟她說他要領著人日日蹲點兒,衛啟沨一天不答應和離他就揍他一天。後來她真的看到衛啟沨挂彩回來,不過蕭岑的舉動之後大約是被蕭安制止了,而且,這樣做並沒有什麼用處。
「你什麼時候也學得跟六姐一樣了,」蕭槿白了弟弟一眼,「他長得好看又如何?」
「看著舒心啊……」蕭岑見姐姐抬手要拍他,忙止住了話頭。
「那我問一句,」蕭槿盯著弟弟,「我的話你聽不聽?你若是聽我的話,就只管照做,不要多問。」
蕭岑撓撓頭,頓了頓,點頭道:「那好,我聽姐姐的,我照做就是。」又想起方先生要考業的事,一拍腦門,「姐,不說了,我溫書去了!」
蕭槿笑了笑,轉身回了自己院子。
晚夕用飯時,蕭槿聽蕭安與季氏說起了山東都指揮使劉元貪扣軍餉被撤職查辦的事。
「朝廷已點了欽差來查案,不日便到,」蕭安笑道,「聽聞這位欽差大人還是那衛家二公子的遠房表舅,京師各個世家之間果真牽繫頗多。」
蕭槿手中湯匙一頓。
蕭岑好奇問道:「那位欽差大人也是世家出身?」
蕭安點頭,道:「他是淮安侯溫家的人。」
蕭槿深吸一口氣。
是溫德,溫錦的父親。
季氏在一旁道:「既然都是親戚,那說不得溫大人會順道過來看看衛家公子,咱們還是預備著好。」
蕭安點頭道:「夫人說的是。衛家那樣的門庭,能巴上的大多都上趕著往前湊,溫大人但凡知曉榮國公府二公子在此盤桓,想來是免不了過來一探的。」
溫家雖也是侯門,但族中奧援不多,不能跟榮國公府同日而語。
蕭槿低頭慢慢喝湯。
難道溫錦也會跟來么?可她不記得上一世她在聊城見過溫錦。她想過她記憶不清的可能,但這個幾率不大。不過自從衛庄免於一死後,一些事似乎就開始偏離前世的軌跡,那麼即便是溫錦來聊城,那大約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蕭槿想起之前在曲廊上見到的衛啟沨似乎心緒頗佳,揣度著他會不會是知曉了溫錦要來才會如此。
蕭槿心中冷笑,希望衛啟沨抱得表妹歸。她倒要看看,倆人究竟能不能長久。衛啟沨的母親傅氏也不是吃素的,那等婆婆還是留給溫錦消受去吧。
翌日,蕭嶸等人趕到家塾時,發現方先生正和衛庄討論著什麼。蕭嶸瞧見方先生和顏悅色的模樣便撇了撇嘴,自打衛庄得了案首之後,連方先生也對他轉了態度。
方先生見人到齊了,含笑讓衛庄先坐回去。
方先生不認為衛庄在府試中奪魁是僥倖。方先生自己也是一路考過來的,怎會不知科舉的艱辛。府試雖比不得秋闈春闈,但也不是靠著全然的運氣就能奪魁的。
何況是衛庄這樣的。
方先生也不信衛庄能得案首,曾經在府試放榜之後將衛庄叫來,讓他默了他府試時候寫的雜文和策論,他當時拿過來看罷,直驚得說不出話來。
衛庄這府試案首是當之無愧的。方先生跟衛庄攀談越多,越是這般覺得,他甚至覺得,莫說一個府試案首,說不得衛庄還有鼎元之分。
只他實在是想不通,這個少年明明身懷靈蛇之珠,卻為何要善刀而藏,直到府試才肯嶄露頭角?
不過無論如何,方先生對於自己從前的走眼很是慚愧,因此待衛庄便越發和善。
蕭嶸雖然不想承認衛庄確實是有所進益了,但也隱隱有危機感,所以昨晚溫書幾乎熬了半宿。
畢竟往常考業,多數時候都是衛庄墊底,他墊衛莊上面,萬一衛庄不墊底了,換他墊底了怎麼辦?
蕭嶸剛坐下,就被方先生叫了過去。方先生迎頭就訓他說他交上來的兩張字寫得不像樣子,蕭嶸一愣,下意識低頭看方先生面前的幾張紙,發覺不對,抬頭問道:「這裡頭怎麼沒有衛庄的廓填?」
「他方才與我說了,他昨日與人相約出遊,未趕得上寫。」
蕭嶸瞪大眼:「這樣也成?」
方先生瞥他一眼:「怎麼不成,人家就不能出個門么?」
「那我昨日也出門了……」
方先生即刻打斷他的話:「他是案首,你是么?」
蕭嶸一臉豬肝色。
蕭岑在底下捂嘴笑,方先生這偏心得太明顯了。
衛啟沨本就比蕭家幾兄弟科名高,平里只是來旁聽的,若是考業也參與,倒有些倚技壓人的意思,故而他此番沒來。
等考業結束,眾人從學堂出來時,蕭岑跑來拍了衛庄一把:「庄表哥考得如何?」
衛庄道:「尚可。」
蕭岑指了指蕭嶸:「能考過四哥不?」
衛庄瞥了蕭嶸一眼,道:「約莫可以。」
蕭岑哈哈一笑:「那就好,表哥要是再墊底,怎好意思跟我姐說要指導她課業的話。」
蕭嶸聽見二人對話,輕嗤一聲,挺了挺腰背。
他覺得他這回考得還不錯,誰墊底還不一定。反正他還是不信衛庄是憑著實力拿的案首。
蕭崇鄙夷地瞧了蕭嶸一眼,又不動聲色地望向衛庄。往常考業都是他第一,他不認為衛庄這個突然竄上來的能超過他。
衛庄剛與眾人分別,就瞧見天福急匆匆朝他奔來——他今日考業,不需要帶什麼東西,天福便沒有跟來。
天福一路氣喘吁吁跑到他跟前,抹了一把汗,急道:「少爺,趙姑娘跟趙家夫人來了,夫人讓您快些回去。」
衛庄聞言一頓,走得更慢了:「急什麼。」
天福跟在自家少爺身後,眼瞧著少爺慢慢吞吞蝸牛附體一樣往前挪,急得抓心撓肝,嘴角抽搐:「少……少爺,您就打算這麼慢悠悠地挪回去?人家姑娘還等著您呢,而且夫人再三叮囑讓您趕緊回去,您看這……」
衛庄瞧著天福那副快要急哭的模樣,倒似是陡然想到了什麼,突然轉頭道了句「跟上」,疾步往西跨院而去。
天福一抬頭就見衛庄已經跑遠了,愣了愣。
少爺跑起來真快啊……這是趕著撿錢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