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六十章·日出
每日天還未亮,紅綉便會醒,已經習慣了。
這次稍有不同。
她睜開眼,輕輕地欲拿開橫在自己腰間的手,朝遇安似有察覺,手無意識地在她身上游移,並將她往自己懷中帶。
紅綉只得閉著眼裝作還是睡著的。
在摸到她的小腹時,朝遇安猛然驚醒,想起懷裡的人是紅綉,這才微微鬆了口氣,睡意全無。指尖的觸感很好,忍不住加了些力道輕撫,摸索著再往上一些,越發感覺口乾舌燥。
紅綉覺得身後的人氣息微重,有熱氣噴在自己脖頸間,她盡量放平穩呼吸,並均勻地吐納,幸而那隻手沒有再往上,感覺他翻了個身背對著自己,身後隱隱傳來他的輕喘聲,估摸著是身體不舒服,持續了好一段時間后,忽而在其重重喘息間低聲呢喃她的名字,無比親昵又帶著些哀怨。
俄而,紅綉覺得有一種奇怪的味道瀰漫開來。
朝遇安長長喟嘆一聲,理了理衣衫,坐起來先行下了床。
落華宮外有烽堠,他想著可以在日出後點燃狼煙引飛龍營的人過來。
日出——
他喚醒還在假寐的紅綉:「紅綉,醒醒。」
紅綉睡眼惺忪「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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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微微泛著煙青色,出了落華宮後院,他領著紅綉繼續往山上行走,想同她看一次日出。
「山那邊還有個晚照亭,可以看日落。」朝遇安停在一處面對東方且視野開闊的地方,倒不敢奢望她以後還能再陪自己欣賞一次日落。
紅綉內心卻是極為平靜的:「無論是日出還是日落,即便沒有人觀賞,太陽照樣會依時東破西沉,亘古不變。」
等到天邊越來越亮,霞光裹著著金色的雲朵,而後太陽破雲而出的時候,紅綉還是頗為震驚的,瑰麗又壯觀。
朝遇安只希望時間能靜止在此時,那樣也算是此生無憾。
朝遇安忽而問:「我們不回宮了,好么?」
紅綉回眸看他,覺得不可思議。
朝遇安扶著她的肩:「我不做王爺,你不再做御侍,找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頓了頓,目光閃著些迷霧,似是請求,「好不好?」
紅綉抿著嘴沒有說話,只輕輕搖了搖頭。
朝遇安終是感到絕望。
紅綉微微抬手,擋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您本就是尊貴的王爺,只有在長安才能如朝陽那樣發光,一旦沒入市井,時間長了,您會懷念往日的輝煌,那樣對您不公平。」
「不試怎麼知道?」朝遇安有些急切地辯解。
紅綉臉上帶著微笑:「臣曾看過一冊小扎——龍宮太子愛上凡人姑娘,龍王說,給他三年時光,若可以在不使用任何法術的情形下,也能和那個姑娘過的很好,便允他們成親。可不出半年,太子還是無法適應普通人的生活,更心生膩煩,卻為了愛慕的姑娘勉力強撐著,而後有惡霸欲搶姑娘做夫人,太子被迫使了法力救她,肉身化作青蛟,卻遭姑娘所畏懼。」她背後的太陽微升,給她身上渡了一層金邊,看得到,卻觸摸不著。
朝遇安自是一聲嘆息,他有抱負有野心,方才只是隨口問問罷了,只想讓自己徹底死心。
日光越漸刺眼,無法再賞,兩人準備回落華宮,朝遇安從腰間取了把匕首給她:「防身用。」
紅綉微愣,昨夜還奇怪來著,原來是匕首,便欣然接受:「必要時用來自戕也行。」
「別時時想著尋死。」朝遇安瞪她,「命才是最重要的。」他順道點燃了烽堠,黑煙直竄上天,如無意外飛龍營的人會在一個時辰內趕過來。
不過先行過來查探的卻是落華宮的工匠,皆是宮裡營造司的人。
問詢過後才得知,是皇帝前些日子下旨繕修行宮的內監,說是得了聖諭,要將其中一個主殿內的桌椅床榻全部重新打造,朝遇安和紅綉目目相覷,雖有猜想,但不敢篤定。
陸佩君的身份在宮裡很是尷尬,總不能入後宮安置,若安排在落華宮,勉強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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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龍營的人全數騎馬而至,足足兩萬騎,從烽火台那看下去,黑壓壓的一片,氣勢磅礴。
朝遇安蹙著眉,心生不安,還是因為昨日伏兵之事,總不能掉以輕心。
紅綉平安回到棲鳳閣,脖頸上有傷,稍微拉起衣領遮著,宮人們見到她差點哭了出來,總算回來了。
她隨口吩咐人備香湯,自己則先去換衣裳,王珺很想知曉她脖子那處到底遮掩著什麼秘密,見王珺一直盯著自己,紅綉問:「你想看什麼?」
王珺微微咬唇:「你同王爺待了一宿,做了什麼?有沒有……」
紅綉發出不屑的笑聲:「沒有。」
「是么?」王珺很想故作輕鬆,可難掩臉上拘謹之情。
紅綉隨意挑了件衣裳,將王珺隔在帷幔之外:「真的沒有。」
從前,她們之間毫不避諱,紅綉越是這樣,王珺越是不安,撩開帷幔去看她:「我不信。」
紅綉下意識將衣裳護住脖子,帶著些不悅道:「我同王爺同床共寢了,你滿意了么!」
王珺的臉色隨即沉了下來:「你若想死,不要拉王爺下馬。」嫉妒讓她沖昏了頭腦,說話一點分寸都沒有。
紅綉看著她,神態似曾相識,是圍房爭執那日,紅綉明白她口中的金步搖到底是什麼:「即便從前你喜歡的那支金步搖更適合我,可是今時今日,我已習慣戴著金翟冠。而且,我並不想死,更加不會害了靖王。」紅綉微微昂首,沒有任何挑釁的意味,只是想告訴她事實。
王珺莫名覺得委屈,紅著眼,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棲鳳閣突然來了不速之客,東廠的督主帶著令貴妃的口諭傳紅綉去問話。現任督主名呂緯,原本只是司禮監的一名秉筆,多年前與令貴妃娘家帶來的貼身女官結為對食,因著某些原因無法擢升為掌印,竟請派去了東廠。
紅綉打算沐浴更衣后再隨他去問話,呂緯卻嘴角微挑:「請郡主速速隨本座去東廠走一遭。」
紅綉眉心一跳,只問他:「什麼時候東廠竟要聽命於後宮妃嬪?」
呂緯年近半百,臉上敷了層香粉,抹著紅艷唇脂的薄唇對她笑,竟讓紅綉胃中有些翻湧:「郡主還是不要同本座多費唇舌,上頭髮令不得不從。」
紅綉取了件無袖高領罩衫披在身上,系好絲絛后對王珺說:「呆在棲鳳閣,哪裡都不要去。」她環顧四周,沒有見到風影,便讓花影和月影隨她一同去往東廠。
呂緯似笑非笑,沒留人在棲鳳閣看守,正合紅綉心意,雖然她吩咐王珺不要走動,但以王珺的心思,定會去找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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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東廠會經過少陽院,從那路過時,少陽院中卻很是安靜,紅綉並沒有心思多想。
忽而紅綉覺得有些失落,母親也曾為御侍,為何差別這麼大,說她被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也算合理,這次東廠來尋自己問話,下次會不會是錦衣衛,更或是大理寺。
好在東廠里除了呂緯,誰都不敢對她高聲說話,廠衛畢恭畢敬地看座,奉茶,狗仗人勢,用在呂緯身上最為恰當。
「本座知曉昨日郡主徹夜未歸,和誰在一起不用本座提點。」呂緯吹了吹茶盞中的浮葉,「大昭祖制擺在那,本座職責所在,還望郡主包涵。」話雖然這麼說,卻沒有絲毫歉意。
紅綉很是好奇他們能怎麼對自己,只瞟他一眼:「那又怎樣?」
呂緯一怔,想著即便有前御侍撐腰,可她也太過自傲了些:「本座看郡主是不知道其中的厲害!」
紅綉低頭笑:「你若有證據便押我去皇帝那領罪,不要在這浪費我的時間。」
呂緯站了起來:「本座這裡有替秀女驗身的內監,一查便知。」
「就憑你們?」紅綉將領口稍稍收攏,「也不怕我命人挖了你們的眼!」紅綉瞅著他身後的人,目露寒光帶有一絲怒意。
內監兩頭不敢惹,跪在地上噤若寒蟬。
一時僵持著,令貴妃卻帶幾個嬤嬤過來,見紅綉不肯就範,惡狠狠地說:「你死到臨頭還不認罪!」
紅綉拉著衣領微微發抖:「我何罪之有?」這輩子,第一次故作驚恐,卻是得心應手。
不出所料,令貴妃更是氣焰囂張:「將她帶到後面去驗身,若不是處子,直接用白綾送她上路。」
紅綉眉頭緊蹙,不明白為何令貴妃準備得如此充分,面上依然擺出一副拒絕的態度:「我要見皇后。」
令貴妃笑了出來:「你同靖王走影兒,即便皇上在這也救不了你!」
「若是沒有呢?」紅綉不去看她的眼。
令貴妃頓了頓,給精奇嬤嬤使眼色:「將她衣裳剝了。」
「你們敢!」紅綉雖然怒視她們,看起來卻有些心虛。
陸佩君來的很快,她沒想到令貴妃的動作更快:「令貴妃好像僭越了。」
令貴妃不理會她的話:「好歹你也做過御侍,若是御侍同皇子有瓜葛,你比本宮更清楚結果是什麼。」
陸佩君去看紅綉,她也沒把握昨日他們究竟有沒有發生什麼,總歸想護著朝遇安:「昨日有人在靖王回宮的路上設下埋伏,今日你卻能這麼迅速知曉他們回宮,莫非那些人是你安排的?」
令貴妃臉色微恙:「不要扯別的,本宮今日只想知道安紅綉是不是完璧之身。」
陸佩君擋在紅綉身前:「是與不是,都和你沒有半分干係!」
「這般阻止本宮?」令貴妃鳳目微挑,竟有些興奮,「老二若真做了糊塗之事,怕是……皇上會不高興。」是沒資格爭奪儲君之位吧。
陸佩君盯著她,然後朝她身後看:「尾巴。」
「什麼?」令貴妃轉身看。
陸佩君嘲弄她:「說我是狐狸精?你又為何不藏好自己的尾巴。」
令貴妃的表情變得難堪,為了朝遇宣她可謂豁出去了:「本宮以貴妃之位為保,就賭她安紅綉與朝遇安有苟且之事!」她看著身邊的精奇嬤嬤,咬牙切齒道,「帶她去後面查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