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七十五章·請求

75.第七十五章·請求

火樹銀花的爆裂聲不斷,盛開又墜落,五彩斑斕地點亮夜幕,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特有的硫磺味,不太好聞,紅綉用袖口掖在鼻下,很多味道她不喜歡,比方說還有香椿。

她試探地往下看,皇宮門口儘是百姓,他們興緻頗高,排著隊等著摸丹鳳門上的金釘,祈求來年有個好運道。

有石階地方的護牆不高,僅到腰部,喻瀟將紅綉往後拉:「小心些。」

紅綉沖他笑:「我只是想看看。」

他倆小聲地閑談,紅綉臉上一直帶著沁出蜜般的笑意。只是這份溫馨還沒持續多久,便見兩個內監匆匆過來,其中一人手上拿著一卷畫,對著令貴妃耳語一番,令貴妃緩緩打開捲軸,竟露出幸災樂禍般的笑容。

朝遇安眉頭微蹙,那畫卷有些眼熟。

令貴妃將畫拿給皇帝看,生怕別人聽不見似得,提高了聲音:「宮人打掃粹夢齋時,在一個天球瓶里發現的,臣妾若是沒記錯的話,粹夢齋是景辰以前住的地方。」

朝遇安這才想起來——很久以前,那副被他隨手丟在孔雀藍粉彩天球瓶里紅繡的畫像,不禁眉頭微蹙,隱隱地有些不悅。

喻瀟十分詫異,他曾經畫了兩幅紅繡的畫像,其中那副肖像圖不是已經被紅綉打到水中了么,可此時令貴妃的神情這般嘲弄,難道當時的畫被朝遇安掉包了?

還沒等皇帝開口問詢,他已經走過去拱手道:「這畫是臣繪的,後來送給了表哥。」他有意提醒皇帝,「那日在玄武殿,皇舅舅也看到過其中一幅的罷?」

皇帝很是肯定地點了點頭:「是有這麼一回事。」

令貴妃合上畫,雙眉輕挑道:「品仙真是多才多藝。」

「不敢當。」喻瀟泰然自若道,「那時皇舅舅讓臣去拾翠殿繪秀女圖,剛好看見紅綉,便信手畫了兩幅,若是臣『也』沒記錯的話,這畫中紅綉鬢角上還戴了朵紅色的海棠,另外一幅……」他回頭看了看紅綉,似是猶疑,考慮是不是要如實告知畫已經不在了。

紅綉卻鎮定自若地走上前來:「另外一幅在棲鳳閣。」

喻瀟雙唇微啟,頓了頓才道:「一幅送給表哥,一幅送給紅綉,不算失禮。」

令貴妃原本以為是朝遇安私藏紅繡的肖像,睹物思人呢,這麼聽喻瀟一說,頓時沒了底氣,帶了些嘲弄道:「自己的東西,品仙你可要保管好吶。」說話間欲將畫遞給喻瀟,卻是腳下一滑,手一松,畫直接落在潮濕的地上,原本還想踩上一腳,到底是忍住了。

喻瀟下意識地用手去撈,卻是徒勞,整張畫的正面平鋪在地上,他稍作遲疑,才蹲下.身子去拾,翻過來時,畫已經廢了。

令貴妃微微嘆息,嘴角微翹:「腳滑,品仙你不會怨則本宮罷?」

「不會。」喻瀟輕輕回道,其實這樣挺好的,若是畫完好無損,讓他再送給朝遇安一次,他可做不到。

紅綉覺著惋惜,眼巴巴地看著喻瀟:「可以修補好么?」

喻瀟只笑:「我再重新畫一幅罷。」

「終歸不會是原來的那副。」朝遇安的聲音透過冷風傳過來,他的身影掩在宮人的寬大的油紙傘之下,入目的是他一臉的平靜,而後又見他緩緩轉身往角樓那走去,步伐不緊不慢,所踏之處顯出一個淺淺的腳印,竟莫名生出一絲凄涼感。

·

霰雪漸密,皇帝與皇后先行去了蓬萊殿守歲,餘下的眾卿垂首恭送,而後各自拱手道別。

喻瀟輕輕拂去紅綉貂裘領端上落的雪沫子:「冷么?」

紅綉搖了搖頭:「方才吃了些酒,現在渾身都熱乎著呢。」

喻瀟看著她,滿眼的寵溺:「晚上你是歇在棲鳳閣還是回郡主府?」

紅綉微微低頭:「我隨意。」

喻瀟便道:「那我送你回府罷。」

紅綉說:「好。」

天公不作美,要不然還可以去街上逛逛,倒也不著急,再過半個月還有上元節燈會。

車輿內,紅綉靠在喻瀟身邊,說著年裡的安排。矮案底下放著炭盆,他覺得有些熱,便不動聲色地鬆了松領口,卻是無濟於事。他稍稍睨了紅綉一眼,那豐盈的雙唇在說著什麼,自己卻半點沒有聽進去。

她點了唇脂么,看起來很是可口的樣子,喻瀟忍不住歪著頭貼了過去。

紅綉一愣,倒是沒有躲避。

車輿里的親吻,姿勢不好掌控,喻瀟索性半跪在她前面,一手撐著圍欄,一手攬著她的肩,唇舌交纏間越吻越深,有些不能自已。肩膀上的手慢慢往下,往前,碰觸到的地方是軟的,可又不夠柔軟。衣裳穿得多,感受不到底下包裹著的曼妙,他又不敢太過孟浪,便忍著某些旖旎的心思,只安安靜靜地吻著她。

可身體某個地方是忍不住的,他覺得很是難堪。幸而衣裳穿的多,她察覺不到。

只是他越發覺得難以自控,身子仿若在油鍋里煎熬著,終是粗喘著氣抵著她的額頭:「我有些難受。」

紅綉呼吸不均,深深吸了口氣后,輕聲問他:「怎麼了?」

喻瀟喉頭滾了滾,啞著嗓子道:「我想……要。」

紅綉不明白:「要什麼?」

有些事很難解釋,喻瀟心中糾結一番,終是忍住了,無比哀怨道:「想要早些娶你。」

紅綉抿著嘴,輕輕一笑:「幸而皇上改了口,要不然……」她覺得臉有些燙,「不過一千多日,再耐心等等罷。」

喻瀟只將頭埋在她的頸窩:「我等不及了。」

「那也沒法子。」紅綉很是無奈,微微嘆氣,「皇命難違。」

·

紅綉下了車輿,見府邸鎮宅獸邊蹲了個人,已經落了一身的雪,挑著燈籠靠了過去:「誰在那?」

古麟抬起頭,眼跟兔子似得,淚眼婆娑:「紅綉,我想回家。」

紅綉不知道她說的是哪個家,只去掃她身上的雪:「你先起來。」

古麟蹲在這有些時間了,腳都麻了,只哆嗦著說:「我想回古劍山莊,你送我回去好么?」

古劍山莊在昆崙山與秦嶺交界處,離長安不遠亦不近,眼下大過年的,若不是對賜婚不滿意,犯不著回去的。

紅綉知道古麟不好受,卻不知道用什麼話去安慰她,「感同身受」什麼的真是說不出口,只道:「進去烤烤火再說。」說著又回過頭來看喻瀟,「你回去罷。」

喻瀟眉頭微蹙:「有什麼事,記得通知我一聲。」

「好。」紅綉挽著古麟的胳膊進了郡主府。

古麟泡在香湯里,終是覺得暖和多了,卻是一直沉默著。

紅綉隔著屏扇坐在一旁喝了兩杯茶后,才問:「你想什麼時候回去?」

古麟靠在浴桶上微怔:「你不問我為什麼么?」

紅綉用手指沿著瓷杯打圈:「若是阿未駕車,腳程快些,我還能趕回來在長安過上元節。」有些事,根本不需要問,多說也是無益。

只是紅綉心裡對於楚國長公主今晚的做法有些不解,總覺得事有蹊蹺。朝玥讓皇帝轉給母親什麼禮物,紅綉不知曉,但是很明顯,是因為那個東西,皇帝才答應賜婚的。這一點,讓紅綉心裡不舒服。

而且——

紅綉手上一頓:「靖王妃的頭銜,或許你不想接受,可是總會有人稀罕,卻求之不得。」

古麟沉聲問:「你的好姐妹王珺么?」來的路上,自然有人告訴她宮宴上發生的事。

紅綉算是默認:「阿珺是我在宮裡唯一的朋友,宮裡的生活一言難盡,而往後她自然要叫你一聲『姐姐』,我請求你,若是可以,能不能以善待她一些。」

「善待?」古麟發出不屑的笑聲,「你為何不去求靖王表哥善待她一些,寵她,愛她,有了王爺的憐愛,別的根本不重要。」

紅綉想了想:「你看在後宮,妃嬪們若是有皇後娘娘的照拂,日子都會好過些。」

又是用皇後來做比較,古麟低聲呢喃道:「若是以後靖王做了皇帝……」

紅綉沒有聽清楚:「什麼?」

古麟似笑非笑,更像是嘲弄:「這輩子總要為什麼人奮不顧身一次。」

紅綉分析她的話語的意思,也許是還想做傻事,只冷言道:「那也要看值不值得。」紅綉站起身來,從衣桁那取了乾淨的衣裳,拋在屏風之上,「我有聽聞楚國長公主當年賜婚之事,你父親曾是古劍山莊的少莊主,古家為名門望族,與公主聯姻自是好事。」紅綉暗示著有些事不能相提並論,楚國長公主敢逃婚,那是因為對方是古家的人,皇帝自然不會降罪,若只是平民百姓,估計墳頭草已經幾尺高了,「你所謂的奮不顧身,也要看那個人有沒有命承受。」

古麟將身子往下沉,沒入水中,紅綉聽見聲音,走了過去,直接將她拉了起來,古麟吸了口氣,哭道:「我不想活了。」

紅綉聞言,雙手並用將她的頭按入水中,古麟竟雙手撐著浴桶,直接站了起來,因為嗆了水,便猛得咳嗽。紅綉很是平靜地看她:「滋味不好受吧,你不是想死么?」

古麟粗喘著氣:「你……太過分……了!」

「不冷么?」紅綉瞟了一眼她赤.裸的上身,古麟連忙捂著胸口坐在浴桶里,又聽紅綉道,「我還在司衣房為掌衣的時候,有一天晚上給人推進了太液池,差點淹死,當時我就想,若是有命活下去,叫我做什麼都可以。」

古麟瞪她:「你不怕我以後給王珺臉色看?」

「怕。」紅綉只笑,「不過若是你死了,我便不用擔心了,不是么?」她更是提醒道,「也不用勞煩阿未駕車。」

古麟又開始難過了:「喜歡一個人,有這麼難么?」

紅綉站在原地認真地想了想,回答她:「其實,喜歡什麼人,是可以隨著時間的改變而改變的。」

古麟的淚滴在香湯里,聲音卻很是平靜:「可是我現在只喜歡阿未。」

紅綉用汗巾替她擦髮絲上的水:「你和阿未,已經不可能了。既然不可能,為何不放手?」紅綉腦中有些看起來還算美好的回憶,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有些美好的東西,自己回憶便好,不必強求。」她頓了頓,打了個還算恰當的比喻,「比如日出、日落,雖然不能擁有,可曦光卻能讓人銘記於心。」俄而,又輕聲地說,「人生從來都不是為別人而活,努力替自己活著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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綉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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