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蛇精姑娘的遺忘

11.蛇精姑娘的遺忘

周三晚上九點,平常這個時間,西蒙已經下班,開始看看書,或者陪著自己的貓玩兒一會兒,要不就跟最近新認識的漂亮女鄰居出去吃宵夜。

然而今天晚上,西蒙正襟危坐在診療室里,看著面前的蛇精。

蛇精穿著超短裙,頭髮柔順,手腕上草草纏了個繃帶,可表情沒有半點沮喪抑鬱,更沒有絲毫生不如死的痛苦。

蛇精臉上一雙大眼睛閃閃發亮,嘴角總是會不自覺的翹起,一副興奮過頭的樣子。

西蒙心中疑惑,向前躬了躬身子:「青青你怎麼了?」

青青這會兒還沉浸在天上掉下個魔尊幫我搶了個靈芝的巨大狂喜中,根本沒注意到心理醫生的話。

西蒙揉了揉自己的眉毛,心中琢磨。

一般來說,要自殺的人,是不會有這樣喜悅的情感的。這種自殺卻歡欣鼓舞,只可能出現在精神分裂症身上。

「一條精神分裂症的蛇?」

西蒙在自己的筆記上寫下這幾個字,但又覺得不像,於是加個三個問號。

「我看你好像很高興?遇到什麼喜事了嗎?」心理醫生決定從另外一個方向入手。

青青用力點頭:「是啊!我終於……哦,不!」

不能說出事情的真相,魔尊大人一定會不高興的。

於是青青用力搖頭。

心理醫生徹底沒轍了,就這麼靜靜的等待著。

青青也在愉快的幻想著自己吃了靈芝法力大增一夜飛升擁有發力穿越時空回去找白蛇。

然後青青的臉上,終於有了一個心裡痛苦的妖怪,該有的表情。

「醫生,我雖然都明白了,可還是放不下。」青青想到白蛇,然後就暫時把貓的事情丟一邊。

西蒙嗯了一聲。

「我這麼多年來的堅持,難道都是一個笑話?為什麼我會忘記之前那些事情?為什麼我哪怕是記起來了,還是想要搶靈芝,還是……想起這些事情的時候,心中這麼難過。」青青的臉上顯出一種迷離的色彩。

西蒙說:「你剛剛問了很多問題,想從哪個開始談起呢?」

「為什麼我會忘記之前的那些事情?」青青說,然後順勢躺倒了躺椅上。

西蒙耐心的解釋:「蛇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但人類和蛇都是生物,我想某些生理結構還是差不多。很多人的連貫性記憶,都是從五六歲開始的。而你說過,你的連貫性的記憶,是從你完全修成人形的那一天開始的。」

青青用力的點頭,沒錯,她現在回憶起來,修成人形之前的記憶,都是一些碎片化的,有時候閃過一個畫面,有時候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情感。但根本沒法串聯起來。

西蒙猜測說:「我推測,大概是因為大腦結構的改變所導致的。」

「大腦結構的改變?」青青在躺椅上回過頭,一臉茫然的看著西蒙。

西蒙解釋說:「從人類來看,有一個典型的現象,叫做嬰兒遺忘症。就是今天發生的事情,孩子能夠記住,但過些天就會忘記。這個現象的原因到現在還沒有定論,不過有一種說法是嬰兒的大腦皮層發育的很快,腦細胞和大腦皮層不斷增加造成的。可是雖然那些事情忘記了,但一些經驗感覺性的東西,都還存在。是因為控制情緒感覺的腦幹,是大腦最原始的部分,發育的早。」

青青哦了一聲,似懂非懂的樣子。

西蒙就複雜的問題簡單化:「打個比方,每個人長大后,都知道尿尿要去廁所,哪怕是半夜醒來迷迷糊糊,也知道去廁所。但卻幾乎沒有人記得,自己是怎麼被訓練到去廁所尿尿的。這些事情雖然記不起來,但卻已經成為某種程序被儲存在大腦深處,你不能說忘了它。」

青青就開始躺在躺椅上,一個勁的琢磨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學會尿尿要去廁所的。

但很悲哀,她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

某種東西你很熟練,你每天都在干,你不是一出生就會的,但你卻忘記了是怎麼學會的。

「情感也是一樣,」西蒙說,「看到火會知道燙,刀子很鋒利要小心,糞便很臟覺得不舒服,裸-露身體感到羞恥。但在一開始並不是這樣。很多嬰兒會用嘴巴去認識自己的糞便,那時候他們並不覺得臟;小孩兒光著身體到處亂跑,也不覺得羞恥。這些臟,羞恥都是後天習得的,但人們但卻忘記了,到底是怎麼學習來的。」

「雖然不記得,但並不代表忘記了。行動,癥狀,夢,失誤,會時時刻刻提醒你,它就在哪裡,它就存在。」

「人類的人格,情感關係模式,甚至是喜惡,一般來說都在六歲前已經定型,我想對於妖怪來說也差不多。在成妖修出人身的那一刻,大腦從動物的變成了人類的,大腦結構的巨大改變,造成了成精之前的大部分記憶消失,可刻在骨髓里的那些感覺,那些程序模式,不會消失。人類的這些關係模式如果出了問題,成年後不會好;我想妖怪可能也類似。」

青青似乎有些明白了,雖然還懵懵懂懂不甚明了。

「醫生我有點懂了,就是說雖然我記起來了,我喜歡靈芝是因為白蛇,喜歡勾引老男人是因為法海,甚至遇到姓許的男人會出現假孕反應是因為許仙;但其實這些程序都已經深入骨髓,哪怕我明白了,可如果想要改變的話,也非常難。」

「是啊!」西蒙也有些感觸,「哪裡有那麼容易呢!」

西蒙立刻想起了和青青有關的那個徐先生的夫人,雲雀。

當雲雀明白了,現在的人生就是她想要的人生時,痛苦會減少很多;但如果想要從一個自卑缺乏安全感的女人,變成一個自信成熟有魅力有智慧的女人,談何容易啊!這是……一個大工程,非常非常大的工程。

想要改變一個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困難的事情;

何況是,想要改變一個活了上千年的妖怪呢!

「醫生……是不是我能夠記起來的那些小時候的片段,其實背後都有著情感呢?」青青問。

「沒有情感支撐的事件,最終會被真正的遺忘。能夠記起來的,都隱藏著巨大的情感。」西蒙的聲音很平靜,他沒來由的就想到自己小時候的一些事情,某些破碎的畫面——小男孩兒抱著一隻大黑貓嚎啕大哭。

他對這個畫面沒有任何情感,也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後面接下來又發生了什麼。

但不知道為什麼,眼前就是不停的出現那隻大黑貓的眼睛,以及那隻大黑貓伸出舌頭舔自己的臉。

兩人沒有再說話,診療室的氣氛有些壓抑。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一隻黑色的貓蹲在診療室外的窗台上,綠濛濛的眼睛看著診療室內頗為幽暗的燈光。

然後,貓叫了一聲。

貓叫聲把醫生和病人都拉回現實。

青青終於記起來,今天來這裡到底是幹嘛的了。

於是青青開口:「對了醫生,你是不是養了一隻貓?」

蛇精的這句話非常突然,毫無前因後果。

但西蒙的腦袋中,想的都是小時候那隻奇怪的大黑貓,絲毫沒有發現躺在躺椅上的病人,這個突兀而又奇怪的轉折。

西蒙點點頭:「是養了一隻。」

「你說,如果這隻貓不能夠快樂的活著,或者被帶去做了絕育手術,他有一天成精后,這些事情會不會給他留下創傷?會不會……會不會讓它的人格……哦,不對,妖格扭曲呢?」

西蒙一愣,他想起自己的貓,這些天焦躁不安的樣子,莫名其妙有點心疼。

西蒙說:「不知道……大概吧。」

「那你會帶它去做節育手術嗎?」青青問。

西蒙想了想,自己住一樓,貓也算得上是半放養,節育手術什麼的……

「應該不會帶他去了。」西蒙說,「它高興就好。」

黑貓在窗台上,聽到這句話后,心滿意足的舔了舔自己的鬍子,翹著尾巴踮著腳走了,焦躁,不安,憤怒都全部消失,只覺得年輕的醫生在這一刻彷彿背後有光環,柔和的光大概是照到自己心底去了。

「我高興就好!喵嗚~!我高興就好!」魔尊大人回到卧室,黑貓變成了黑髮少年,嘴角微微上翹。

轟的一聲,少年撲到床上,四肢張開,腦袋埋在醫生的枕頭裡。

枕頭上帶著醫生的氣味,聞起來格外舒服暖心。

「這傢伙終於有覺悟了啊!」少年在床上打了個滾,「我今天就睡在這裡,一整張床都是我的!而且,我今天晚上也不想再變成貓了。反正,我高興就好!」

少年就這樣把腦袋埋進枕頭,呼呼大睡。

診療室內,青青起身離開。

西蒙也有些恍惚,今天狀態不太好,很多時候都沒有做到一個合格的心理醫生該做的事情。

但年輕的心理醫生畢竟不是幹了幾十年的老司機,犯錯是必然的,來不及及時內省也是可以原諒的。

西蒙沒有去問青青為什麼今晚非要見自己,也沒問她為什麼要偽裝自殺,甚至都忘記了跟這條蛇精約定下一次治療的時間。

他只是有些魂不守舍的朝著自己房間走去,連燈也忘記了開,摸黑換了鞋后就朝自己床上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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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心理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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