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他來來回回走著,一遍又一遍地練習,不久即揮汗如雨了,身上也碰撞出不少瘀青傷痕。
這間位於郊區的三合院平房,是岑凈一位手帕之交的老家,由於荒廢已久,乾脆就免費借給他們暫時居住,減輕了他們不小的負擔。搬到此地已經兩個星期了,為了不給岑凈多添麻煩,他一直很努力地學習適應環境。
就算眼下還無能為力給她幸福,但至少他可以先把自己照顧好,不用再成為她的包袱,耗費她所剩無幾的能量。
因為她病了,一連數日都聽見她勤往浴室跑,然後便是一陣陣的嘔吐聲傳來,就像此刻一般……
「凈,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他扶著牆壁,走向浴室關心道。
「我……等會兒就……沒事了?」她一再地乾嘔著,難過極了。
「你剛剛去買便當時,怎麼不順便給醫生看看呢?」他皺眉道:「你已經病了好多天了,再拖下去身體怎麼受得了。」
「我……」喔!噁心感又來勢洶洶了。
「唉……如果我眼睛沒瞎就好了。」齊昀亮懊惱道。
這樣他就能親自押她去醫院檢查了,也不用像現在這樣無計可施,只些在一旁干著急,什麼忙都幫不上。
「找很好……用不著去看醫生。」天啦,她連膽汁都給吐出來了。
「你別騙我了。」他緩緩地走向前,伸手觸摸她所在的位置,然後輕拍著她的背。
「雖然我看不見,但是你一天跑幾次浴室,我可是算得一清二楚。」
哼,休想小看瞎子耳朵的敏銳度。
她深呼吸了幾次后,動手將馬桶沖乾淨。
「我……只是腸胃不大舒服,可能是吃壞肚子吧!待會兒吃個胃藥就沒事了,別替我擔心。」她牽著他的手,走出浴室。
「真的沒問題嗎?」
「嗯,我已買了胃藥回來了。」她的氣色很差。
她在撒謊。其實她前幾天就已經偷偷去看過醫生了,只是不敢讓他知道罷了。
因為……她懷孕了!
按理說這應該是個好消息,卻來得不是時候啊!
這些日子,她心中一直在天人交戰,不知道該如何取捨才好。
肚子里的寶寶應該放棄或者留下?她始終舉棋不定呀!
岑凈非常想把齊昀亮的骨肉平安地生下來,可是以現實層面來考量,目前的他們真的還不適合擁有孩子。倘若勉強保留下寶寶,一定會讓他們的生活雪上加霜。
這是攸關三個人未來的命運,她實在不敢冒任何的險。
這段期間,她一直在找新的工作,本來是打算等他有辦法照頤自己后,她就要努力去賺錢了。不僅是為了賺取兩入的生活費,更重要的是要多存點積蓄,讓他可以醫好眼睛,然後準備東山再起。
原以為一切都能按部就班地完成,豈料有了如此大的變數,驟然弄亂了她替兩人所預擬的未來藍圖。
只好……把孩子拿掉吧!她牙一咬,終於心痛如絞地下了決定。
明天就去把這個棘手的問題解決吧!還是……再等兩天好了,不急在一時嘛!
她一手輕撫著腹部,戀戀不捨地想著。
她當然也曉得自己是在裝鴕鳥,想逃避現實而已。但畢竟這孩子身上流著的是她與齊昀亮的血,就彷彿是她心頭上的一塊肉呀!哪能輕易割捨掉呢?
「亮,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再三猶豫后,岑凈還是問出口了。
「什麼問題?」他陪著她在椅子上坐下。
「你是不是不喜歡小孩?」
「怎麼可能會不喜歡呢?小孩子就像純潔無瑕的天使一樣,是世界上最珍貴的無價之寶啊。」他一臉神往地說著。
「既然你那麼愛孩子,為何至今猶膝下無子呢?」她不解。
「唉,還不是琳琳說討厭生孩子,怕身材會走樣。而且,她也沒那個耐心哄小孩,總是嫌他們全是一群麻煩的惹禍精,專門生來調皮搗蛋的。」他感嘆道。
「那麼……你一點都不感到遺憾嗎?」她試探道。
「當然是覺得很遺憾啊!」他語氣一轉,有感而發道:「不過現在仔細想想,像琳琳那種自私冷血的女人,不可能會成為一個好母親的。真慶幸我跟她沒有生下任何無辜的小孩,否則豈不是平白製造出另一個悲劇嗎?」
「說得也是。」她亦有同感。
「我想如果換作是你,肯定會是個溫柔賢慧的好媽媽,有幸投胎來當你孩子的小天使,絕對是非常幸福的喔!」他心無城府地說。
「是嗎……」聞言,她頓感不自在。
一顆心倏地往下墜,直沉入無底深淵!
【第六章】
岑凈像個沒有生命力的傀儡娃娃般,在面無表情的護士帶領下,換上手術衣,靜靜地躺上手術台。
經過三天痛苦掙扎的深思熟慮后,她還是決定要先犧牲肚子里的寶寶。
孩子……日後有機會可以再生,但是齊昀亮的眼睛卻必須趕緊治癒才行。
「小姐,放輕鬆點,我現在先替你打麻醉針。」護士機械式地說道。
手術室里的空調很冷,讓衣衫單薄的她直打哆嗦,抖得如秋風落葉般。那股寒意彷彿自體內輻射出,教她的五臟六腑也跟著發涼了。
「不用緊張,手術很快就可以結束了。」護士先用酒精棉花替她消毒,並準備打針。「放心,不會很痛的。」
「喔。」其實她壓根兒不怕痛,怕的卻是自己成了謀殺孩子的劊子手。
若非迫於無奈,她絕不願意讓寶寶就此夭折……
岑凈沉默地淌下兩行淚,對即將消逝的心肝寶貝感到歉疚不已。
「寶寶,媽咪對不起你……」她哽咽低語。
「小姐,請問你準備好了嗎?」醫生緩緩地朝她走來。
望著一旁待用的手術器具,她不覺慌亂了起來,霍地坐起身,雙手護著腹部,瞠目注視著在場所有的醫護人員。
「小姐?」醫生茫然道。
「小姐,請你快躺好,我們的手術要開始進行了。」一名資深護士安撫道。
只見岑凈淚潸潸地直搖頭,手足無措地抓緊身上的手術衣下擺。
不……她實在狠不下心去拙毀一條如此寶貴的小生命啊!更加不希望鑄下任何無法彌補的錯誤,然後後悔莫及呀!
「對不起……」她緊咬著下唇。「我真的不能動這個手術。」
語畢,她倉卒地爬下手術台,頭也不回地逃出婦產科醫院。
岑凈就這樣孤零零地走在街上,此時天空飄下了毛毛細雨,微微淋濕了她的烏黑長發和衣裳。天大地大,她卻一時不知該往哪去才好,於是只好像縷遊魂般四處飄蕩。
漫無目的地往前一直走著,她隱約覺得雙腿開始酸麻了起來……她並不記得自己已經走了多久,也不熟悉目前所在的位置。
等到她恍然回神時,才驚覺到天色已黑。
「天呀,我竟然忘了亮還在家裡等我呢!」她驚呼道。
張目望去,四周一片陌生景物,讓她不由得心更慌了。
「這是哪兒?」她怎麼會走到如此人煙稀少、偏僻的地方?
她打開皮包,想掏出手機來求救,卻愕然發現竟有二十幾通的來電未接。
「是佩雯?」為何找她找得那麼急呢?
她趕緊回電。「喂,是我……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請再說一遍。」
然後,只見她臉色突地慘白,手機差點摔落在地上。
「因為……齊昀亮出事了!
苦等了七、八個小時,仍不見岑凈回來,心急如焚的齊昀亮方寸大亂,不禁開始胡思亂想,擔心她遇上了什麼危險或是意外。
顧不得自己是個盲人,他便帶著導盲用的拐杖,出門沿路尋找岑凈。
他邊走邊喊著她的名字,希望可以在路上碰到她。但是走了快五百公尺,仍舊是一無所獲;正當他心灰意冷,打算先折返回家繼續等待時,竟被一輛機車從後面撞倒在地。
當時他身上流了好多血,剎那間昏迷不醒人事,那肇事的機車騎士卻倉惶逃離現場,絲毫不管齊昀亮的死活。幸好岑凈的好友——汪佩雯正巧回老家想找岑凈敘舊,並目睹了整個車禍事故的經過。
匆忙間,她亦不忘記下肇事者的車牌號碼,接著就打手機報警,然後在警方協助下將他送醫急救……
雖然他當時身上沒有攜帶任何證件,但是汪佩雯仍是一眼就認出他的身份,畢竟,念書時她與岑凈當了多年的室友,憑兩人深厚的交情,她怎可能會認不出摯友的心上人呢?
況且他的照片多年來一直放在岑凈的皮夾里和床頭邊,她早已看過不知多少遍了,哪怕是化成灰都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