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18.第十八章

長安搖頭,仔細想想,剛到醫院時清醒了一陣,聽到醫生在走道上跟左時說話,提到撕裂、貧血什麼的。那位醫生嗓門有點大,也可能是義憤填膺,還把左時當作丈夫給結結實實罵了一頓,大概是怪他不小心,沒有照顧好她吧?

後來左時進來,看到她醒了,什麼也沒說,只叫她好好休息。

貧血她是知道的,之前做孕前檢查時醫生開的那些葯不就是治療這個的嗎?她想了想:「是因為我沒吃那些葯嗎?」

駱敬之就知道她不懂,她甚至不懂得記仇。前一晚床笫間的廝殺記錄了兩人又一次原則上的爭執——如果那也可以稱為爭執的話……然而隔一天她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又對他笑,拍著身側的位置要把只能容納一個人的狹小空間分他一半。

其實他寧可她跟他大吵,哭鬧,那才是尋常夫妻應有的模樣。

不,如果他們是尋常夫妻,他根本就不可能失控到弄傷她的地步。

莫名的,他突然想到高薇的那個吻,儘管不合時宜,但就是想起來,唇上的溫度陡增,好像直到眼下還火辣辣的。

駱敬之抬手捂住臉,頭疼欲裂,閉了閉眼,對長安道:「算了,你先休息吧,剩下的事等你出院了再說。」

長安此刻卻完全清醒了,拉住他的手道:「敬之,你想說什麼就現在說吧,反正我不想睡了,我想跟你說話。」

他這樣是擺脫不了她了,他想。今後不知還有多少次,會像這樣失控,從卑鄙的遺棄到野獸一樣的撕咬,他瘋起來還真是連自己都害怕。

也就是那麼一瞬間吧,他後來都想不起是怎樣下定的決心,但話就那樣說出了口:「長安,我們離婚吧。」

別再這樣互相傷害,別讓他再進一步變成一個怪物。

可長安不能理解,她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拉著他的手又握緊了些:「離婚……敬之,你說的是,離婚嗎?」

「對,離婚,等我擬好離婚協議,你認可了,我們就去簽字。」有的事一旦說出來,就沒什麼好顧忌的了,他反而愈發冷靜下來,「你爸爸最近身體不好,這事可以先瞞著你爸媽,等……等他好轉了,我再跟他們提。」

殷奉良的身體不會好轉,相反只剩下幾個月的生命,但這一點長安是不知道的。他能為她考慮的最後一點體貼周到,也就僅僅是這樣了。

反正他什麼都不要,財產上不會讓長安吃虧,她甚至可以用不著請律師,只要在一紙協議上簽字,就能讓他求仁得仁。

可長安不是這樣想的,她只覺得天塌了似的,聲音都帶了哽咽,第一次質問他:「為什麼要離婚,你說過照顧我的……為什麼離婚?」

為什麼……大概就是因為不愛吧?可是對她講又有什麼用,她根本都不知道自己沒有被愛過。

與她結合,這段婚姻,原本就不是因為愛情。

「我說了,等你出院再說,現在你先睡,時間還早,再睡一會兒。」

長安哪裡還能睡得著,執拗地拉著他不肯放手,大聲地喊:「我不睡,睡了你就走了!你要跟我離婚,我不要離婚,不要……」

淚水漫過眼睫,她歇斯底里地哭鬧起來。

原來她也有這樣一面,連駱敬之都沒有見過。他不知該如何安撫,只是一味地讓她安靜,掙扎間她掙脫了尿管,淡黃腥臊的液體灑了一地,他不得已按了呼叫鈴,讓值班的醫生護士來給她注射了鎮靜劑。

她鬧騰起來力氣也很大,幾個人都按不住,更止不住她的眼淚,她直到清醒的最後一刻都在哭著說:「……我不離婚,敬之我不要跟你離婚!是不是我做錯事惹你生氣?我會改的,我真的會改的……」

在場的人都聽不下去了,值班的醫生把他從病房請了出去。

鎮靜劑很快起了作用,長安終於又安靜下來。駱敬之坐在走廊的長椅上,仰頭望著虛空,整個人彷彿脫力似的,站不起來,也無法思考,里裡外外都像處在一片空白當中。

最後他笑了,從一開始都沒意識到自己在笑,到後來不能自已地顫抖,臉上的肌肉扭曲著,笑得彎下腰去,眼裡都泛出淚來。

長安比他更糟,一連兩天不吃不喝,整個人很快就憔悴得脫了形。

齊妍沒有辦法,親自去找駱敬之:「你想看著她死嗎?她再當一回我的病人,我也沒信心能治得好她。」

離婚的事她聽說了,雖然知道遲早有這麼一天,但現在這個時點由他提出來,她還是挺意外的。

「你不怕人言可畏嗎?長安的爸爸肝癌晚期,已經沒多少日子了,這個時候離婚,你不怕人家說你過河拆橋,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駱敬之看著窗外:「無所謂了,我本來名聲也不好,這樣的話這些年還聽得少嗎?」

看來這下是真的下定決心了。齊妍深吸口氣:「好,你破罐子破摔,我不管你。可你提出離婚,又要瞞著長安的爸媽,這怎麼做得到?她那個樣子,任誰都看得出不對勁吧?」

「我會跟他們說我要帶長安出去旅行一個星期,等過了這幾天,她冷靜下來,就不會再鬧了。她只是習慣了依賴我,並不是真的沒我不行,誰都不會沒了誰不行。」

「那是對普通人而言。」齊妍一點也不認同他的話,「長安不一樣,她心智還是個孩子!」

「很多孩子沒有父母也能長大。」

齊妍這才感覺到他真是平靜得可怕:「你怎麼突然變成這樣,是因為高薇?」

心理醫生都有一針見血的本事,但駱敬之也只是一笑而過:「我本來就是這樣,當初我堅持跟高薇分手的時候,你們不也都覺得我絕情?」

「可你後悔了不是嗎?假如你現在跟長安分開,將來又後悔,怎麼辦?」

「那也是我的事,我自己會承擔。」

齊妍無話可說:「既然你想好了,那就這樣吧。但長安今天出院,你也不去接她?」

駱敬之眼神微微一黯:「我晚點去,這邊有事脫不開身。」

「什麼事?」有什麼事比自己的太太更重要?長安是因為他才傷成這樣,而他們至少目前還是夫妻。

「高薇的腿受了傷,是開我的車出的事故。」

果然還是因為她。齊妍忽然覺得不真實,這樣的兩個人竟然是她的同學,她還曾為他們的際遇扼腕嘆息,沒想到事情一反轉,倒成旁觀者自作多情了。

她也不問為什麼高薇會開著他的車出事了,只好心提醒他:「一個謊言開了頭,就要有另外九十九個謊言去圓。你跟長安真正離婚前要做戲就做圓滿,不然萬一她爸爸因為這事兒受刺激有個什麼好歹,到時候你又多背個十字架在身上。」

至於長安,還是不指望他了,她作為朋友,也能照顧好她。

這世上有多少人把你真正當朋友呢?太少了,鳳毛麟角,但長安卻是其中最真心的一個。稚子之心,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有多珍貴,有的人這輩子也體會不到。

齊妍到醫院去接長安,沒想到她人不在病房,一問醫生,說已經出院了,她先生親自來接她回去的。

這怎麼可能?前一刻她還跟駱敬之確認他來不了,一轉眼……

等等,齊妍反應過來,那天她趕到醫院時發現醫生是把左時錯認為長安的丈夫,好像之前還怪他把太太弄成這樣,臭罵了他一頓。

駱敬之的鍋就讓他給背了,他也不惱,這會兒接長安出院的人,想來想去也只有他了。

長安拘謹地站在左時的公寓門口,手裡捧著路邊買來還沒有吃完的雞蛋仔。

左時站在沙發邊招呼她:「別光站著,進來坐。」

她脫了鞋走進去,地板是冰冰涼的,跟她上回來的時候一樣。

她在沙發上坐下,左時拿了雙毛茸茸的兔子拖鞋來擺在她面前:「換上這個,天氣冷,你現在受不得涼。」

長安從醫院出來,腳上沒穿襪子,兩隻光腳丫交疊著,往後縮了縮。

左時順勢在她面前蹲了下來,拉過她的腳,不由分說地把拖鞋套上去。

鞋是嶄新的,很軟也很暖,長安盯著鞋面上的兔子腦袋出神。

「喜歡嗎?」左時揚起頭看她,「還是打槍贏來的,專供送外賣來的小妹妹用。」

長安的目光移到他臉上,好像有點明白他指的人是她。

他又伸手抽走她手裡的紙袋:「東西都涼了,我給你熱一下再吃。」

長安乖巧地任他拿,看到桌上擺著橘子,怯怯地問:「那我可以吃這個嗎?」

「可以,想吃什麼都隨意,把這當你自己家裡就好。」

長安把橘子的皮剝得很碎,掏出橘瓣來小口小口地吃,還不忘留一半給左時:「這個給你。」

他剛用微波爐叮好了她的雞蛋仔,在她身旁坐下來,問:「甜嗎?」

長安點頭,又把手裡的橘子往他跟前送了送。

「甜你就多吃一點,我不愛吃甜的。」

「我知道,你喜歡苦的,每次都喝很苦的咖啡。」

左時笑笑:「是啊,苦的東西很提神。」

「可你不吃胡蘿蔔,胡蘿蔔沒什麼味道。」

「你還記得?」

「嗯。」

他不說話了,把她剝下來的橘皮一一放在她身旁的電暖氣上,很快就烘得一室暖暖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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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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