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

36.第三十六章

左時看到她的眼淚,本能地就想用手幫她擦掉,可是手才伸到一半就停在半空,喉結上下動了動,強迫自己把目光調向別處。

「聽說你跟駱敬之談過了,那你有沒有什麼問題要問我?」他問。

長安吸了吸鼻子,然後搖頭。

「問吧,不管你問什麼,我都會照實回答你,不會再騙你了。」

事實是,他不過是想讓自己輕鬆一點。

原諒他這麼自私,直到最後還在利用這個女孩的善良天真。

長安其實是有很多問題要問他的,可是跟面對駱敬之時不一樣,她不想把這些問題問出來,怕問題有了答案他就要走了。

她有這樣的預感。

可他說不會再騙她,對她是很有吸引力的。哪怕一次也好,她希望他對她真心相待。

她想了一會兒才說:「董小雨,是你什麼人?」

好朋友,情人,還是太太?

「她是我妹妹,親妹妹。」左時說,「還記得嗎?我跟你提過的,她在荔河老家,跟著我外婆一起生活,和你差不多年紀。有時我會覺得你有點像她。」

像嗎?其實一點也不像。荔河是南城附近的一個小城,小雨從小長在那裡,卻像他似的長了高挑的身段、深刻立體的五官,十幾歲已經有雜誌要買她的青春寫真集里的照片,開始試水做平面模特——是那種美得很張揚,一心想要走出去看大千世界的姑娘。

或者也並不是因為她們有什麼相似,而是他面對長安時心裡不落忍的那種憐惜之情有點相像吧?

「所以你是她的哥哥?為什麼你姓左,她姓董?」

「左是我媽媽的姓氏。」他很難跟她解釋,從到達法國加入雇傭軍的那一刻開始,過去的名字和身份就都已是真正的過去式了。名字不過是個代號,他叫什麼都不再重要。

確認了兄妹這一點,長安心裡反而微微一松,接著又問:「你是為了她,才回來這裡的嗎?」

「嗯。」

「可是……她已經死了。」你還能為她做什麼,能讓她復活嗎?

左時沉默半晌,說:「她死了,我還可以為她討回公道,讓傷害她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傷害她的人,是敬之嗎?」

「嗯。」還有你父親,也算幫凶,但他沒有說。

「你要怎麼做?」

他聽出她聲音里的緊張,苦澀笑了笑:「我要做的已經做完了。」

餘下的事都可以預見,還有什麼可強求的?

「所以你要走了嗎?」長安的大眼睛里似有盈盈水光,「能不能留下來呢?」

左時胸口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震得他四肢百骸都有些微微發麻。

「不能。」他聽到自己冷漠地說,「我沒有繼續留下來的理由。」

任務完成就該撤離,再說他已經沒有家,沒有家人,甚至連國籍都沒有了……他已經不再屬於這裡。

「我不想你走,想讓你留下來,這樣……算不算理由?」

左時認真地看著她:「長安,那天我跟駱敬之的對話你聽到多少?都聽明白了嗎?」

「嗯。」她不敢完全確定,但還是點了點頭。

「那你應該知道,」他停頓一下,「我對你的好是騙你的。從一開始我就有自己的目的,繼續留下來也只是為了欺負你、玩弄你……」

「沒關係。」

左時一怔:「你說什麼?」

「我說沒關係……」長安的聲音很輕很輕,「是假的也沒關係,騙我的也沒關係,只要你留下來就好。」

留在我身邊陪著我,我也會對你好的。

左時啞然,忽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懂得怎麼躲避刀槍,格鬥也可以見招拆招,但從沒應付過這樣的狀況,從沒想過一個女孩子軟綿綿的幾句話就能讓人潰不成軍。

這女孩兒還是個低能兒,是他理應怨恨的人。

「你就沒有別的問題要問我嗎?」他心裡亂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比如你店裡的那場火。」

長安抬眼:「火是你放的嗎?」

「不是。」

「嗯,那就行了。」

「可是跟我有關。」要不是為了讓他速戰速決解決這樁恩怨,江涵博也不會自作主張設計這樣一場意外。

「沒關係。」

左時深深吸氣:「不要再說沒關係了,你差點被燒死在裡面。」

「可你救了我,不是嗎?像在巴黎那次一樣,是你救我的。」

對,還有巴黎的邂逅……左時撐住額頭,一時千頭萬緒,都不知該怎麼向她解釋才好。

「反正……店已經燒了,不會再恢復了。你說會幫我一起開新店的,不要走,好不好?」

左時的手指摁在桌面那張黑卡上:「長安……」

「我不要你的錢,」她哽咽道,「左大哥,不,左時。你不喜歡我叫你大哥,我以後都不叫了。我會乖,聽你的話,我想跟你在一起……」

說到最後一句幾乎已經是泣不成聲,她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把心裡的話說出來竟然這麼難受。

藏在隔間的齊妍再也看不下去了,掙脫拉住她的江涵博,快步走到長安身邊,攬住她的肩膀安慰她:「長安,別難過,冷靜一點。」

左時僵硬地坐在對面,黯然得彷彿只是一道影子。

齊妍朝他擺手,示意這種情況下他還是先走比較好。

他壓了壓頭上的鴨舌帽,站起來,從桌旁走過去,身側的手卻被長安拉住了。他的心臟劇烈跳動,不得不頓住腳步,一低頭就看到她仰起臉,眉毛眼睛都紅紅的,眼淚還掛在眼角,無聲地挽留。

她今天不知道說了多少次讓他不要走、請他留下,這或許是最後一次了。

他的手指動了動,用盡全身力氣才沒有去反握她的手,因為他知道,那樣他就永遠都走不了了。

「左……左時。」長安愣愣看著自己的手,掌心終究還是空了,他費力地抽身,擺脫了她所有的挽留,大步往門外去。

華燈初上,駱敬之從電梯出來,往地下車庫深處走。

車庫裡很安靜,一路走,他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有點孤獨。

「敬之。」程東在身後叫他,快走幾步追上來,「剛下班?」

「嗯,你也是?」

「對,你急著回家嗎?要不要去找個地方坐坐,喝一杯?」

駱敬之笑笑,他現在還有家嗎?家裡又還有什麼人會等他?

兩個男人在酒吧的吧台坐下,一人叫了一瓶啤酒。程東看了看周圍:「這裡氛圍不錯,你常來?」

駱敬之搖頭:「最近就來過一次,以前跟高薇常來。」

他這麼說,程東就懂了。他喝一口酒,問道:「這麼說,最近的傳言都是真的?」

「你指的是哪一樁?」關於他的傳言從來就沒消停過,最近更是變本加厲,無數個版本。

程東也知道,安慰道:「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你不要太在意。」

「你怕我受不了會辭職?」

程東默認。

他笑笑:「我的名聲本來就不好,再糟糕又能糟到哪去。」

人言可畏,其實衝動時是考慮過離開的。可是離開這裡,他又能到哪去?真要放棄行醫,他也不會別的事了。

「那你跟高薇,真的打算舊情復熾?」

他眼都沒抬:「看來你前妻沒回來多久對你影響還挺大的,居然會用舊情復熾這樣的詞了。」

「我是認真的。」

駱敬之灌下小半瓶酒,過了半晌才說:「我不知道。」

程東扭頭看著他。

「你不用這麼看我,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是因為她才離婚嗎?」

「連你也這麼想?」

「我也只是相信自己看到的事,那回在咖啡館聚會看到她過來,你對她的感覺……好像還是有些不一般。」

「噢,那一回……」駱敬之自嘲地撇了撇嘴,「坦白說我都忘了當時做了些什麼事,可能有時候就是下意識地反應吧?」

倒是回去以後那一場驚天動地地家庭風暴和長安的眼淚,記憶猶新。

「這幾年你也不容易。」程東邊喝酒邊說,「要是跟她重新在一起能讓你高興一點,也別太在意外人怎麼說怎麼想了。」

「你說的是你自己吧?」他忍不住刻薄老友幾句,「你跟莫律師不一樣,從青春期就扛過來的感情,破鏡重圓也是佳話。」

「你是想說我早戀吧?」這傢伙真欠揍。

駱敬之一笑而過:「總之我跟高薇,感覺總是差了些什麼,大概就是人家說的,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那殷長安呢,你打算怎麼辦?」

提到長安,他眼神一黯:「還能怎麼辦,都已經離婚了。是我對不起她。」

「聽說她的咖啡館被燒了?」

「嗯,她考慮開新店的話,我會幫她。」

程東沉默,半天都沒接話。他問:「怎麼?」

「沒有,就覺得你活的挺累的。」程東竟然有點同情他,「你最輕鬆的時候反而是在手術台上。」

看他做手術真的是行雲流水,胸有成竹,年輕一輩的醫生里雖然他們都被稱讚有天賦,但跟駱敬之比起來,程東還是自愧弗如。

「人不能永遠活在愧疚里,做錯了就努力補救吧,總有解決的辦法的。」他勸道。

一個謊言,要靠另外九十九個謊言去圓,這算是一句讖語,在駱敬之的人生里得到充分印證。他甚至賠上整個人生去遮掩年輕時犯下的那個錯誤,對不起這個,想要補救,又對不起那個,造成新的遺憾,永遠都在愧疚的情緒里輾轉、循環。

駱敬之也不吭聲了,悶頭喝酒。程東嘆了口氣,感覺到口袋裡手機震動,接完之後臉色凝重,對駱敬之道:「我們得回醫院一趟,你岳父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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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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