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身為延續
這要看不到正文那也做不了友好讀者了,你跳著看能看懂嗎
這之後,千年世事更迭,物轉星移,人雖不在了,但這種寄情於燈的方式卻流傳了下來。每年三月十三,雲州人都帶著自己做的祈願燈,脫了冬衣換春衫,發間戴朵雲州才有的藍色六瓣花,與家人好友走出家門,觀煙火,賞千燈,送心愿。
南柳換上了雲州當地人過祈願節時穿的春衫,春衫下擺曳地,袖如燈籠,袖上綢帶挽著雙花結,春衫外披輕紗罩,微風一吹,輕紗如春水起皺,波紋緩緩而動,美的溫柔。
拾京聽到笛聲,出林與南柳相見時,見到的便是明亮月色下,美的如一縷輕煙的姑娘。
彷彿那天那個背著火銃躍馬鳴槍,笑的恣意,明媚張揚的小將軍,在他的記憶里被一層輕紗罩朦朧。
南柳笑眼晶瑩,招手讓他走近些,拾京愣了片刻,慢慢走近,很想說些什麼,想誇她美,可他找不到詞。
他忽然想起阿爸閑時會慢悠悠說幾句詩,綿綿如溪水,他聽不懂,卻知道那些詩都很美。
南柳笑吟吟塞給他一盞燈:「給你,有沒有什麼願望,寫下來,待會兒親手將它送出去。」
這盞燈的暖光映在南柳的臉龐,匯著月光,盡在她眼中化作了笑。
拾京抬頭看她,終於,把那份撒在心間的溫柔月光輕語出來。
「南柳,你美的像詩。」
南柳先是一愣,隨後笑的比煙花還要絢爛,:「拾京,你再說一遍。」
拾京依言重複:「你美的像詩,像溪水……」
南柳暢快地笑了。
她抓著燈柄的另一端,感受到了微微顫抖的祈願燈。
暖光在顫。
南柳牽著燈另一端的拾京,引他到營帳來,到門口時,拾京停在營帳外,不吭不響的看著她,一動不動,南柳拽了拽,沒拽動,她噗哧一聲就笑了出來。
「沒有別人。」南柳掀開帘子讓他看了一眼,「也沒有別的事。你來看,我給你準備的衣服,去換上衣服,我們一起到碧湖去。」
拾京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南柳在他搖頭之前,搶道:「你現在的衣服,只要到了碧湖,大家都知道你是蒼族人。知道的人多了,你偷偷跑出來跟我過祈願節的事就瞞不住了。去吧,換上吧。」
聞言,拾京猶自思索片刻,沉默著把燈遞給南柳,進了營帳,見他聽話換衣,南柳捂著嘴無聲偷笑。
「你慢慢換,不著急。」她說道,「還有,你臉上的那些驅邪符能不能洗掉?榻邊的水是乾淨的,你稍微洗一下,等你回去再畫一個。不然今晚人多,大家肯定會盯著你的臉看。」
不一會兒,南柳就聽到營帳里傳來水聲。
南柳撩簾朝營帳里看去,見他已經換好了衣服,煙綠色的春衫輕紗罩淡的跟雲似的,更顯的他發尾的那朵小白花乾淨可愛,南柳問:「一直想問,你發尾的小白花是長在藤蔓上的嗎?」
拾京抬起臉,慢吞吞抹了把水,點了點頭。
「你們蒼族用這個纏發?」
「……只有我。」拾京說道,「他們有彩帶和銀鏈。」
南柳半是安慰半是誇地說:「適合你,很別緻。」
他洗乾淨了臉,只留眼底的兩抹褪了色的紅。
南柳驚奇道:「原來你們臉上畫的紅色洗不掉?」
拾京點了點頭:「時間久了會慢慢褪掉,每年祭典要再塗一次。」
「為什麼要塗這個?」
「邪魔會通過眼睛迷惑人心,鳳花的染汁能鎖住眼睛通往心的門。所以我們在眼底塗上鳳花的染汁,就不會被迷惑心智了。」
南柳:「原來如此,有意思。」
南柳帶著拾京到碧湖去,路上,南柳退後兩步,歪頭打量著拾京,他身上如春草般溫柔的顏色,襯得臉上的紅彷彿燒了起來,拾京駐足,疑惑回望,南柳道:
「你穿上正常衣服,感覺……」
她想到一首詩,脫口就道:「山青花欲燃。」
拾京問她:「什麼意思?」
「本是寫景的,看到你就想起這詩了……你就像這詩人寫的春景,好看。」
拾京未說話,他又看了眼祈願燈中央空白的紙,暖光映在眼眸深處,照亮了深藏其中的一絲悲傷:她能說出心中所想,找到合適的詩詞,像阿爸一樣說出口,但他不會。
她剛剛很美,可自己卻形容不出她剛剛在自己心中有多美。
拾京哀傷。
「走吧。」南柳沿著燈柄觸到了他的指尖,手指調皮地在他指尖敲了敲,依然不敢明目張胆握他的手,只敢試探后,捏著他的指尖,牽他前走,拾京垂著眼,看著她的手,沒有躲,也沒有動。
碧水映千燈。
湖邊的風又暖又濕潤,人們春衫外的輕紗隨風緩緩起伏。
湖邊的大娘挎著竹籃,南柳牽著拾京的手走過去,大娘笑著從竹籃中挑了兩朵藍色的六瓣花,遞給她,南柳一轉身,踮腳給拾京戴上,又把另一朵塞進他手中,朝他眨了眨眼,一臉期望。
拾京愣了下,微微笑了笑,仔細地將六瓣花戴在她的發間。
他雖一句話也沒說,但南柳很滿意。
「走吧,帶你放燈。」
拾京沉默地跟著她穿過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的人群,來到湖邊。
水的味道和今夜的風一樣溫柔。
半湖燈火,半湖倒影。
南柳向旁邊人討了支炭筆,遞給拾京:「有什麼願望嗎?寫下來。」
拾京遲遲盯著燈中央的白紙,好久無動作。
見他這種反應,南柳柔聲道:「什麼都可以的,比如說離開蒼族,找到你阿爸的家人。」
拾京千思萬緒,落筆的那一刻,凝作一個字。
京。
「阿爸的家在京城,京城有我的家人,阿爸回不去了……」
拾京一筆一劃,寫下一個端莊秀逸的京字。
他寫下的,京字彷彿變成了鎚子狠狠敲在了南柳心上,泛出苦澀,南柳如同立誓,堅定又溫柔地對他說:「拾京,我一定會帶你回京城,找到你的家人,很快。」
拾京抬起頭笑了笑,拖著那盞燈問她:「是放它入水還是讓它飛上天空?」
「隨水還是隨風,你選一個。」
拾京彎下腰,把這盞燈放入湖中,推它順水流遠。
他說:「隨水又隨風,這樣它能到達它此生該去的地方。」
「南柳!」
南柳被封明月的一聲喚驚回神,沖舅舅招手,封明月邁著大步走來,身上的輕紗罩在風中沙沙作響。
離得近了,他看到拾京,腳步忽然一滯。
「舅舅,你來了。」南柳牽著拾京迎去,「他就是拾京。」
封明月盯著拾京,半晌道:「還真像。只不過一個夏天,一個倒像秋天。」
,他這話一說,南柳頻頻點頭:「巧了!我也覺得他是秋天。」又扭頭對拾京介紹,「我舅舅,今晚也來看燈。」
拾京給封明月笑了笑。
「第一次見,小夥子。」封明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見過你的阿媽,你很像她,剛見你就覺得熟悉。」
拾京問:「那你見過我阿爸嗎?」
封明月懵了一下:「我只見過你阿媽,那也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了,當時進林子和你們老族長談開放玉帶林的事,就見過一次。」
拾京知他意思,失落:「我聽你說見過我阿媽,就想你可能也見過我阿爸。南柳說她是京城人,你是她舅舅,應該也是京城人。我阿爸是京城人……」
「孩子,京城很大的。」封明月安慰道,「不過,京城再大也有邊界,能丈量,人再多也有個數,能數完。所以,只要你找,找到你阿爸家人的希望會很大的!」
這句話燃起了拾京眼底沉寂的希望。
一個兩三歲的小女孩從拾京身邊跑過,人小腳步不穩,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大哭起來,拾京扶她起來,輕聲問她有沒有摔傷,女孩的爹娘趕來同他道謝。
見此情此景,封明月說:「他像一個人。」
「像誰?」
「昭王,班堯。」
南柳表情一瞬間很精彩。
「舅舅,你認真的?」南柳壓低聲音,「我早就聽坊間有一說法,現在的昭王是母皇找的假的,燒了臉和聲音以假亂真,真的卻不知所蹤。所以舅舅是覺得……」
她還沒說完,腦袋上就被封明月狠狠拍了一巴掌:「腦袋瓜想什麼呢,我就是這麼一說,這狼崽子也就身形像個三四分,你剛剛說的絕對不可能。」
「舅舅這麼篤定?他們都說……」
「放屁!」封明月爆了粗口,「我和班堯從小就認識,現在的是真是假我最清楚不過!你以為臉和聲音燒毀了,他就是假的?這些流言都是為了給你母皇使絆子。當年那群逆賊為了亂民心,放火一次沒燒死人,又放第二次火故意燒毀班堯的臉,散播他不是真昭王的流言,污衊你母皇是矯召篡位,使她失民心。」
南柳尷尬。
「京城那個就是班堯,我敢肯定。」封明月說道,「流言最盛時,為證明自己,班堯當朝脫衣讓乳娘來認,身上該有的痣都有,他還連皮帶肉撕掉臉上的布帶,啞著嗓子怒斥朝臣,讓他們仔細認認這張臉是不是他班堯的,最後疼昏過去。他乳娘當朝痛哭,把那群亂臣賊子罵了個狗血噴頭,說他們誠心要逼死昭王,好使這天下大亂。這種道理連乳娘都知道,你呀……南柳,我與班堯一起長大,他的一些習慣是改不了的,你就別瞎想了。」
南柳一陣臉紅:「那你沒事提什麼像昭王……」
「你舅舅看人准。」封明月搓下巴,「這狼崽子給我的感覺像班堯,看似挺好說話,實則……」
煙花在夜空中炸開,噼里啪啦的聲音掩住了封明月的後半句話。
南柳沉默。
銀花綻空。
拾京抬頭,看到的卻是煙花綻放后留在夜空中的灰痕。
南柳自然知道,她父君每年都要跟她嘮叨幾句建元元年的雲州戰役。
建元元年,母皇剛剛登基即位,神風教從涼州越境入雲州襲擊嵐城,與前朝亂黨勾結,以雲州為起兵地,妄圖與母皇划江而治,分裂十三州。後來大同軍民齊心,粉碎了神風教和逆賊亂黨的陰謀。
南柳沒想到她只提了句蒼族,葉老闆能扯這麼遠,雖有些心不在焉,但南柳嘴上還是應了聲:「怎會不知,邪教犯我大同,洗劫嵐城,萬幸驕陽明月二位將軍坐鎮雲州,驅逐邪教,護我大同。」
葉老闆抬手指向街對面的那些蒼族人:「神風教從涼州哈什山越境而來,穿過玉帶林時擄走了幾個蒼族女人。蒼族女為尊,此舉激怒蒼族人,蒼族的巫女和族長下令出林追擊。那時神風教正攻嵐城,城中亂作一團,百姓絕望之際,忽聽城外玉帶林傳出陣陣牛角號聲,不一會兒,箭雨從天而至,蒼族除了不能打仗的老人小孩,幾乎全族出動,就在嵐城外,嵐城百姓看著他們一刀一個腦袋,收割神風教的腦袋。」
南柳突然覺得自己之前想錯了,這位葉老闆可能不是教書先生,而是說書先生。
她聽出了幾分興味,追問道:「之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