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離開
幾天後。
雖在室內,此刻的溫度卻低得驚人。大喇喇裸圌露在外的空氣,彷彿一個不小心,就能隨時凝結起來。
但在這種情況下,邢明彷彿剛經歷過劇烈運動,即使敞著前胸拉鏈,還是出了層薄汗,硬朗的五官上殘留著汗珠。
邢明抬手抹了把臉,搬起地上的礦泉水,抬腿大跨了幾步上到二樓。
一推門,就有股難以言說的味道撲面而來,邢明皺了皺眉,邁步走進房間。
只見原本寬敞的二樓如今擠滿了人,從陽台隔間到角落裡,每個地方都塞得滿滿當當,沒有絲毫空隙。巨大的嘈雜聲環繞著整間屋子一秒不停,吵得人不禁心煩意亂。
邢明一進來,就有人抬頭看向門邊。視線瞥到邢明搬了箱水,有幾個人不由自主地一頓,紛紛停止說話,臉上流露出摻雜點羨慕嫉妒的神色,視線開始跟著邢明在人堆中跋涉。
感受到有注意從四面八方飛來,邢明面無表情地偏了偏頭,抬手把箱子一把扛上右肩,腳下繞過地上躺著的病人。
只見,屋子裡除了或坐或站的人之外,還有相當一部分正虛弱地躺在地上,旁邊照顧著他們的人滿臉焦急但又無可奈何。
在當初剛被暴雨困住,而不得不滯留於此時,誰也沒想到,不過是五六天的時間,事情居然會發展到了現在這個地步。
剛開始的兩三天,有大量的人流不斷地涌到這,從第三天晚上起,就沒太多人來了。即使這樣,加油站和超市裡的人還是遠遠超過承載量,達到了一個令人可怕的數目。
從第二天起,人們的手機開始失去信號。短短不到一周,這個規模不小的加油站,便和外面完全隔離了開來。
而更為糟糕的是,接二連三地有人病倒了:人們開始一個接一個地出現發熱癥狀。
很多病人長時間高燒,迷迷糊糊一天只有幾小時能夠清醒,有時在睡夢中難以抑制地呻圌吟出聲,好像異常痛苦,但等醒來,又說不清究竟哪裡難受。
被困在這種地方,沒有退燒藥物,生活環境惡劣,隨著時間的流逝,倒下的人情況一天天愈加嚴重...
聽見腳下傳來的低低呻圌吟,邢明目不斜視地徑直朝里走去。
程權他們待的地方靠里,有幾個人的視線追隨邢明的身影一路過去,不由就逐漸帶上了點貪婪的味道。
隨著人數的爆滿,食物急劇減少。超市老闆限定了每人每天購圌買食物的份額,而且將所有吃的都標了高價。
即使這樣,人也實在是太多了。現在來看,剩下的吃的怎麼也撐不到下周。。
食物的問題已經足夠所有人焦頭爛額了。但與此同時,卻還有個更為迫在眉睫的問題。
從前天晚上起,人們驚訝地發現,自來水管停止了供水。
外面下著暴雨,大家第一反應都是出去接水。結果,接回來的雨水看著沒什麼問題,但在燒過喝下去后,卻立馬引起了劇烈的腹痛。
一些率先吃螃蟹的人,喝下去不久,竟然都疼到了直不起身。有不少人不信邪,大著膽子嘗試,卻無一例外。這下一來,再沒人敢飲用外頭的雨水了。
幸好,超市裡還有瓶裝水售賣。但超市老闆又緊接著對水進行了嚴格限制,每人每天只允許買半紙杯。而連這點水,也不知道究竟能供應幾天。
所有人都深切地意識到,缺水,這樣一個避無所避的巨大危機迫近了。
現在,他們所有人已經被困在這個雨中孤島一百多個小時了。窗外,是永無休止的暴雨和黑暗;身旁,有人陸陸續續地倒下;而還剩下的食物和水,在不斷地減少......
聚集在這兒的人們一天比一天焦躁不安,從剛開始的滿懷希望,再到希望一步步減小,並沒有用掉多少的時間。
到如今第五天,表面上,不少人還能狀似正常地等待,盼著政圌府的救助和暴雨的停歇。但其實,在努力掩飾的平靜下,洶湧的波濤難以抑制地不斷孕育。
人們壓抑已久的焦慮無助,即將達到頂峰。
而在這種情況下,邢明扛了一整箱的水進來。
不遠處,有幾個人盯著邢明,情不自禁地伸出舌頭舔圌了舔下唇...
空間太過狹小,短短一段路邢明走了半天,終於到了靠陽台的角落。
「你回來啦,」葉書白看到邢明過來,不由帶著點激動地起身,讓他把水放下,「邢明哥,真的是辛苦你了,」
他們待的超市是由兩層平房改造的。年久失修的屋頂抵抗不住來勢洶洶的暴雨,光頭從前幾天起就著急地想找人上去修繕。
可是,在伸手不見五指中要頂著暴雨爬到樓頂,連續幾天都沒人願意接。光頭看越拖越嚴重,再這樣下去,整個屋頂就要岌岌可危了,無奈地加了一箱子的水做報酬。
於是,立馬就有四,五個身強力壯的小伙願意爬上去,邢明也就是其中之一。和其他幾人一起給忙活了兩天,今天終於是搞定了。
邢明應了聲,把扛著的水卸在地上。而這時,因為葉書白出聲說了句話,不遠處有幾個人好像是找到了理由,明目張胆地回過頭來,向他們的方向張望。
「書白,你聲音小點,」這時,只聽程權的聲音從下面響起,葉書白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下,蹲下圌身來問道,「權哥,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還好,」程權用一隻手撐著牆起身,看邢明身上正不斷滴著水,不由皺了眉,「書白,趕緊拿紙巾給你明哥,」
「沒事。恩,謝了啊,」邢明應了聲,扶著程權靠好,伸手接過葉書白遞過來的紙。
程權這幾天都在38,39度附近徘徊,燒一直沒給退得下去,但精神倒還可以。
程權咳嗽了兩聲,問向旁邊的葉書白,「怎麼樣,東西都收完了嗎?」
「嗯,都收完了,既然明哥回來了,那隨時都可以走,」葉書白說著,轉身拍了拍旁邊一個女孩,「子帆,你那邊怎麼樣?」
「嗯,我也都整理好了,」
旁邊的女孩叫祁子帆,和她男友是在第二天晚上來的。兩個人是對研一的情侶,趁周五晚上租車出來自駕游,哪想到趕上暴雨,不得不滯留在這。
而在剛來的時候,祁子帆的男友劉浩就已經發起了低燒。
他們倆就休息在邢明三人旁邊,經過幾天的相處已經互相熟悉了。
祁子帆扎一個高高的光馬尾,性格爽朗利落,是個相處起來還是令人愉快的姑娘。
在黑暗中被困了幾天,男友病倒,與家人失聯,食物和水都缺乏。即使這樣,祁子帆咬咬牙,還是在努力地撐著,因此,邢明三人對這女孩都有著好感。這幾天,她那邊困難的,邢明他們都在幫著。
「劉浩現在情況怎麼樣了?」邢明望了眼不遠處靠著牆坐的男青年,開口向祁子帆問道。
祁子帆面容疲憊地輕輕笑了笑,「體溫比前兩天穩定了,撐著離開肯定是沒問題。」
「那行,」邢明點點頭,「我這邊是隨時都可以,等下準備準備就出發吧,」
葉書白他們早就把東西收好了,前頭就是一直在等邢明回來。他們在昨天就商定下來,等今天弄到水,就一起離開這。
擺在眼前的現狀很殘酷,一直等不來救援,超市和加油站即將面臨的,就是彈盡糧絕的境地。
這段時間以來,光頭老闆規定的食物和水的限制,之所以不得不被遵守,是因為光頭召集了二十多個壯漢幫他維持秩序。
然而,這種秩序也只能暫時維持。現如今,就已經有大量因分配問題的衝突流圌血事件發生了。等再過個上幾天,被圌逼到絕境的人們什麼都能幹得出來。
再加上,如此人數眾多的集體性高燒,早早超出了正常範圍。事到如今,沒人還會再認為,這只是一次普通的流感了。也沒人再相信,窗外的暴雨,會很快地停下來...
離開這裡,有危險,但同時,還有些許的希望。而仍然待在這個孤島做無謂的等待,卻是沒有任何意義了。
這兩天來,他們幾人一直都在討論這個事情。很快達成了一致的意見:在情況尚未進一步惡化前,當機立斷地冒著暴雨出發。
而祁子帆表示,她自己開車跟著後面,也希望能跟著邢明他們一同離開。
他們現在所待的加油站這邊,處於兩個收費站之間,如果再沿著來時的出城公路往下開一段,就有會兩條岔道。
一條是直接通往上海;而另一條,通往鮮縣。但等穿過鮮縣,其實不久也能到達上海。幾人決定先把車子開到下一個收費站,再看情況決定走哪條路。
邢明讓葉書白祁子帆給程權他倆換件厚的衝鋒衣。他先下去送趟包,等再上來,就拿著剩下的東西一起走了。
隨著邢明背上巨大的黑色背包,葉書白他們也忙碌起來。
這邊的動靜很快引起了注意,看他們收拾東西是要走,有的人冷漠地注視著,有的人面上露出糾結之色,而還有幾個人,看到邢明背著包向門口走去,互相點頭示意了下,也紛紛站起了身來。
在這個時候,誰都沒注意到,在拐角有一個孤零零躺著的發熱病人,正用雙手痛苦地掐住自己的脖子。
男子大張著嘴,似乎是想要大聲地呼喊,卻連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很快,他憋到了臉色發紫,雙眼一點點地充起血來,而他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