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南風

1.南風

江城九月上旬的天氣還是很燥熱,尤其是到了下午,火辣辣的太陽簡直灼人。

這是人們口中的秋老虎。

站在軍訓隊伍里的宋南風,被曬得有點頭暈。

正要趁著教官不注意擺擺頭清醒,旁邊的女生忽然叫道:「南風,你流鼻血了!」

南風這才感覺到鼻子下有熱熱的東西流出來,伸手一摸,指頭上果然紅了一片。

她還沒開口說話,熱心的女生已經高聲給教官打了個報告。

本來安靜的軍訓隊伍,一時有些悉悉索索起來。

教官是個比他們大不了幾歲的年輕少尉,對女生很寬容,立刻准了她去休息。

「需要幫忙嗎?」旁邊的女生問南風。

南風擺擺手,在眾人的視線中,捂著鼻子低頭匆匆離開了隊伍。

她能感覺到隊伍里很多視線朝她看過來,臉上不免有點火辣辣的。

軍訓第一天中暑流鼻血。

好像有點丟人。

走了沒幾步,南風聽到後面有感嘆聲傳來:「現在的學生體質真是越來越差了。」

這聲音有點熟,應該是他們專業的輔導員。

南風默默汗顏,貌似自己給這一級的學生拉後腿了。

明明她的體質也不算差啊,怎麼今天就中暑了呢?

又可憐全體新生就這樣被自己給代表了。

她又聽到有學生的聲音道:「周老師,她是宋南風。」

「宋南風,就是手有問題的哪個?」

「是啊!就是她。」

「她不是可以申請免軍訓么?」

「可能是不想和大家不一樣吧!」

南風越走越遠,後面的聲音就漸漸聽不見了。

終於走到一處有水管的地方,她湊在水下沖乾淨鼻子,又在額頭和脖頸處拍了一會兒涼水,鼻血終於算是止住了,人也清爽了幾分。

站在水管邊,遙遙看了下遠處的軍訓操場,想了想,她還是決定回宿舍休息,免得再拉後腿。

江大是老牌理工科名校,校園很大,從軍訓的操場,走到東區人文學院的宿舍,步行將近半個小時。

這個時候的校道上幾乎沒人。可能還是天熱的緣故,走了沒多久,先前那種眩暈感又朝南風襲來,腳下的步子都開始變得飄浮。

她用力擺擺頭,想著剛剛輔導員說得還真是沒錯,她體質確實挺差的,大概是之前高考埋頭學習,疏於鍛煉的緣故。

艷陽高照,樹影斑駁。

南風腦子越來越眩暈,眼前的景象開始晃動起來,她努力想讓自己清明,卻越來越控制不住。

整個人像是踩在棉花上,不遠處兩個騎著單車的男生出現在視線里,明明越來越近,卻反倒變得模糊,像是出現了重影一般。

噗通一聲,南風倒在了地上。

她隱隱約約聽到單車停放,以及腳步匆匆跑過來的聲音。

「同學,你怎麼了?」有男聲問她。

南風想睜開眼睛,卻怎麼都睜不開。

「看起來是中暑了,周煜,我們趕緊把她送去校醫院。」

「嗯,你腿沒好吧,我來背她,你把她東西拿好。」

這時的南風其實還有一點意識,只是沒力氣睜開眼睛,也說不出話來。但身體仍舊有感覺。

她知道自己落在了一個結實的脊背上。

那是個男生,她聞得到他的氣息,帶著點清冽的青草香氣。

在這個炎熱的下午,像是一縷清風拂進了她的心頭。

而這種莫名的熨帖感,讓她徹底人事無知。

再次醒來是在校醫院的病床上。

入眼之處是白花花的天花板,南風還沒動,耳邊傳來一道清潤的聲音:「同學,你醒了?」

南風慢慢轉頭,目光對上坐在病床邊的男生。

白體恤,短頭髮,模樣周正清朗,乾淨的臉上帶著淺淺的溫和笑意。

這是南風第一次見到裴雲。

也是余后許多年,她一直記得的場景。

南風昏睡了兩個多小時,腦子此時還有些混沌,好在還能反應過來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她單手撐著坐起來,問:「我是不是昏倒了?」

裴雲笑著點頭:「你在路上中暑昏倒,我和同學正好撞見,就把你送來了校醫院。醫生說你沒事,吊完這瓶點滴,就可以離開了。」

南風看了眼點滴,還有半瓶,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道謝:「謝謝你。」

她又看了眼牆上的時鐘,已經五點多,也就是說這個男生守了自己兩個多小時,頓時心中愧疚,「真是麻煩你,我沒事了。你給我留一個電話,回頭我請你吃飯再好好答謝你。」

裴雲笑:「你醒來我就放心了,請吃飯就不用,舉手之勞而已。」

他站起身,目光落在落在床頭柜上的那截假臂,想了想道:「你的義肢摔壞了,要是你不介意,我拿回去幫你修好,我看了下,應該問題不大。」

南風這才發覺自己左手下臂袖子里空空蕩蕩。

她將義肢拿過來看了看,果然沒有反應,應該是之前在路上暈倒時摔的。

三年前,南風在那那場可怕的大地震中,失去了左下臂。那是她人生始料未及的噩夢。

但是比起在災難中失去生命,和更嚴重的損傷者,她已經算是幸運。

習慣了之後,身體上的這點殘缺,對她影響其實不大。

這截義肢是父母給她定做的,只有最簡單的抓握功能,主要用處是美觀。

她點頭,朝裴雲笑道:「那就太謝謝你了。」

裴雲抿嘴微笑,從書包里拿出筆和便簽紙,寫了一串字后遞給她:「這是我的電話,你把你的號碼也留給我,修好了我告訴你。」

南風接過便簽紙,看到上面的一串號碼,還有一個名字。

「裴雲。」

她下意識念了出來。

裴雲笑:「我計科院大三。」

計科院是江大最好的學院之一,南風雖然只是個文科新生,也很清楚。

她把自己的號碼寫給他,順便寫上了自己的名字:「我是人文學院的……」

還沒說完,裴雲已經笑著接上:「大一新生。」

南風愣了下,想起自己身上還穿著軍訓的衣服,於是笑道:「麻煩學長了。」

正說著,一個穿著軍訓衣服的女孩從門口冒出來:「南風,你怎麼樣了?」

是南風的室友俞靜。

裴雲朝門口看了眼,拿起床頭柜上的義肢,塞進書包中:「你同學來了,那我就走了,修好了聯繫你。」

南風點頭,又朝他笑著道謝了一回。

裴雲走出門口時,對正往內走的俞靜笑著點點頭。

俞靜嘿嘿笑了笑,跑到了南風床邊:「到底怎麼樣了?」

南風搖搖頭:「就是中了署,沒事的,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俞靜道:「軍訓結束后,我見你沒在宿舍,又聽宿管那邊說,有新生暈倒進了校醫院,就猜想是你,果不其然沒猜錯。」

南風無奈暗笑,自己這是一開學就鬧了出新聞么?

雖然才認識幾天,但一個宿舍里的女孩,很快就熟悉。俞靜是個熱情開朗的女孩,與南風床位挨著,彼此儼然已經是好友。

俞靜說完,又轉頭看了看門口,裴雲的聲音已經消失,她回過頭朝南風眨眨眼睛:「剛剛那個男生送你來醫院的?英雄救美啊!」

南風失笑:「別胡說八道,人家就是遇到路上有人暈倒,送來了醫院。不過學長確實人挺好的。」

俞靜笑道:「剛剛我悄悄觀察了下,那學長好帥的。哪個學院的?」

南風道:「計科。」

俞靜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難怪!咱們學校計科院可是帥哥集中營。我還想著等軍訓結束,有事沒事就去計科樓那邊蹲點去,指不定能蹲個帥哥男朋友。」

南風被她逗笑。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點滴吊完,南風辦了手續,便和俞靜一塊回宿舍了。

因為軍訓服是長袖,南風的手其實並不算太明顯,不專門去看她的左手臂,不會注意到。

然而南風長得實在是個回頭率比較高的女孩,膚白貌美,長發烏黑,身材苗條,就算是穿著搓搓的軍訓服,也絲毫掩蓋不了這個十八歲少女的美麗。

路人的目光在她身上稍作停留,不免就注意到了她左手的殘缺。

於是這些路人的目光里,就有了幾分探尋和憐憫。

這是南風遭遇災難后的第四個年頭,她對自己身體的殘缺,已經習以為常,只是當這些或探尋或憐憫的目光,朝她看過來,她還是有些不自在。

這幾年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和常人無異,但顯然在別人看來,並非如此。

少了那半截用來裝飾的義肢,她忽然變得不太有安全感。

晚上,輔導員打來了慰問電話。

掛上電話后,已經洗完躺在床上的俞靜好奇問:「周老師給你說什麼?」

南風笑:「說給我申請了免軍訓,明天開始我不用去軍訓了!」

「天啦!真是太好了!」

宿舍里另外兩個女孩也興奮附和,吳婉清道:「我也不想軍訓,才一天臉都快曬脫皮了。兩個星期呢,我還不得變成非洲人。」

陳曉敏哇哇叫道:「我明天也要假裝中暑。」

吳婉清笑:「你又不是南風,中暑了也不會免你的軍訓,頂多讓你休息半天。」

俞靜看了眼床下看書的南風,叫道:「就你們事多!」

兩個女生這才有些反應過來有些說錯了話,趕緊著插科打諢轉移了話題。

南風當然知道自己不用去軍訓,並非是中暑的原因。

這幾年惡意善意都遇到過。

她對所有的善意心存感激。

所以接受輔導員善意的自作主張。

何況,軍訓也確實沒什麼意思,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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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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