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32章
張慕顏瘋了似的往山下跑,可是這條下山的路長得好像永遠沒有盡頭。
她拚命地跑,不知跑了多久,終於累得停下來。她蹲在地上,緊緊地捂著肚子,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
「小姐!」身後,傳來清風的聲音。
他在山門口看見唐寶珠蹲在地上哭,問了情況,才知道她把將軍的事情告訴了張慕顏。他立刻追了下來,遠遠地看見張慕顏蹲在那裡,他趕緊加快了腳步。
跑到張慕顏跟前時,張慕顏緊緊地抓住他的手,「清風,帶我回京城,帶我回去……」她一邊說一邊流著眼淚,聲音一顫一顫地在發抖。
清風眼眶一紅,一時沒忍住,也落下淚了。他搖著頭,「不能回去啊,小姐,不能回去了。」
將軍煞費苦心才把她送到這個安全的地方來,回去大公主必然不會放過她。
「為什麼?!」張慕顏崩潰地大哭,「為什麼你們要騙我!為什麼要讓我到這裡來!為什麼你不告訴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她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忍著小腹隱隱傳來的痛感繼續往山下走,「我要回去見他,他就算是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清風緊緊地攥著她的胳膊,「來不及了!張小姐,來不及了!你現在回去也只是送死而已!你要讓將軍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嗎!」
張慕顏終於停了下來,身子晃了晃,險些摔倒。她回過頭,眼睛通紅通紅的,嘴唇顫顫的,喉嚨像被火燒似的,痛得發不出聲音來。
清風站在她面前,七尺男兒哭紅了眼睛,他撲通一聲跪到張慕顏面前,哽咽道:「張小姐,屬下求你了,為了將軍,好好活著,他不想讓你陪他去死,他只想讓你好好活著……」
張慕顏緊緊地揪著心口,肩膀不住地顫抖,身子癱軟地滑到地上,眼淚嘩嘩地湧出來。喉嚨痛得說不出話來,嘴裡發出嗚嗚嗚的悲鳴。
悲痛到好像無法呼吸了,心臟猛地跳了一下,身子一抖,人就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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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慕顏做了個夢,夢見陸祈躺在血泊里,他在叫她的名字。她想去救他,可他們之間像隔著一條銀河,任憑她拚命地跑,卻怎麼也跑不到他面前。
他看著她,眼淚含著淚,明明已經很虛弱了,卻還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叮囑她,聲音像是從天邊傳來的,那樣淡又那樣輕。
阿顏,好好活著啊……
張慕顏哭著醒來,身子一抽一抽的,哭得喘不上氣。
「小姐……小姐你別哭啊……」小彩跪在床邊,緊緊地握著張慕顏的手,眼淚也跟著止不住。
陸祈安排過來照顧張慕顏的人都是他的心腹。白楊、清風、小彩,三個人都是跟陸祈出生入死過來的,現在陸祈不在,每個人都難受,都恨不得能代替主子去死。
此刻見張慕顏哭成這樣,小彩也忍不住心裡的悲痛。她深深地吸著氣,更緊地握著張慕顏的手,哽咽著說:「小姐,你別太難過了,將軍要是在這裡,看見你這樣心裡也會難過的,你要好好保重身體啊,就算不為了你自己,也要為了你和將軍的孩子啊……」
張慕顏漸漸地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小彩,「你……你說什麼?」
小彩擦擦眼淚,「小姐,你有孩子了,你和將軍的孩子。」
張慕顏怔怔地看著她,眼淚『啪』地從眼眶裡掉落下來。
小彩的視線落在張慕顏的肚子上,「小姐,為了將軍留下的血脈,你要好好活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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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過得比想象中還要難熬,即使有肚子里的孩子,也依然無法令張慕顏從失去陸祈的悲痛里走出來。
她還是每天都哭。儘管她很努力地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要哭不要去想悲傷的事情,這樣對孩子不好。可是,有些悲傷是刻入骨髓的,這世上,沒有一件事情比失去陸祈更令她痛苦。她一點也不堅強,她承受不了這樣的痛。
她甚至有些恨陸祈,為什麼要用孩子來絆住她,害她不能追隨他的腳步。
他有沒有在黃泉路上等著她?
孩子四個月的時候,她跪在白楊和清風的面前,求他們帶她回一趟京城。
白楊和清風對視了一眼,卻是誰都不肯答應。
張慕顏哭著哀求,「你們讓我回去祭拜他一下行嗎?我只是想看看他,和他說說話而已。」
她哭得極可憐,清風不忍心看,轉身走開了。
白楊看著她,沉默了很久很久終於開口,「我之前回去過一趟,大公主還在四處找你,回到京城無異於自投羅網。張小姐,你好好待在這裡吧,不要辜負了將軍的一片苦心。」
張慕顏哽咽地問:「真的不能回去嗎?」
白楊搖搖頭,「將軍吩咐過,沒有什麼比你的安全更重要。」
~
張慕顏始終沒能回去京城,甚至沒有離開過這座山。她每天站在山口望著山下。在望著什麼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陸祈不會再出現了,他去了另外一個地方,永遠也不會再回來。
肚子一天一天大起來,終於在八個月的時候,孩子提前來到了這個世上。
孩子的哭聲響起來的時候,張慕顏終於鬆了一口氣。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小彩抱著孩子來給她看,「小姐,是個公子呢!他長得好可愛,好像將軍。」
張慕顏卻閉著眼睛,不敢看一眼,怕看了之後就捨不得離開了。可她必須離開了,她不想讓陸祈在黃泉路上等她太久。
「小姐,您抱抱小公子嗎?」
張慕顏搖搖頭,「我累了,你下去吧。」
小彩抱著孩子站在床邊,張張嘴想說什麼,然而看著張慕顏疲倦的樣子,終究又什麼也沒有說,抱著孩子轉身出了門。
小彩把孩子抱到別的房間去洗澡,唐寶珠在邊上幫她,「嫂子看過孩子,高興嗎?」
小彩搖搖頭,「她沒看。」頓了一下,又說:「我問她要不要抱抱孩子,她也不願意。」
唐寶珠微微蹙了下眉頭,「不看孩子也不抱孩子嗎?」
「是啊。」小彩嘆著氣,「好歹也是自己懷胎八月生下來的,可能……可能是怕看見孩子又想起將軍來,傷心吧。」
「不對啊,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唐寶珠忽然從地上站了起來。
小彩抬著頭看她,「怎麼了?」
唐寶珠沒說話,心裡撲通撲通跳著。忽然,猛地睜大了眼睛,飛快地朝著張慕顏的房間里跑了過去。
她一把推開門,張慕顏靜靜地躺在床上。
小彩抱著孩子也跑了過來,緊張地看著床上的人,「怎……怎麼了?」
唐寶珠渾身顫抖,一步一步地朝著床邊走了過去。
人走近了,才看見張慕顏手裡握著的棕色的小瓶子。
她眼睛一酸,睫毛顫抖得厲害。
她抖著手指,探到她的鼻息之間。下一秒,眼淚就落了下來,就咚地跪到了地上,緊緊地捂住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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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
鬱鬱蔥蔥的山間小道上,小彩左手挎著個籃子,籃子里裝著一些漂亮的布料。懷裡還抱著個肉嘟嘟的小娃娃,飛快地往山上跑,她跑得極快,彷彿下一秒就要飛起來了。
山風呼呼地吹著,懷裡的小娃娃歡快地拍著手,咯咯笑,「小彩姨再跑快一點啊。」
「再快就要把你摔下去了!」
小彩抱著孩子風風火火地跑回山上。
山門口,白楊正從裡面走出來,看見小彩跑得滿頭大汗,不由得蹙了下眉頭,「抱著小少爺呢,你跑這麼快做什麼?摔著怎麼辦?」說著就伸手將小粽子接了過來。
小粽子一到了白楊懷裡立刻就安分了。他從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白楊叔叔。
小彩跺著腳,「白楊!你猜我看見誰了!」
白楊看她一眼,「看見誰也不能這樣慌里忙張的,小少爺若是摔跤了或是有什麼閃失,你擔當得起嗎?」
小彩急得臉都漲紅了,索性湊到白楊耳邊悄悄地說了一句。
白楊猛地瞪大了眼睛,眉頭緊緊地皺著,「你胡說什麼!」
「我也很驚訝,所以這不是急急忙忙跑回來找你們嗎!」
「你確定你沒看花眼?」
「我確定啊!將軍可是我的大恩人,化成灰我也認識!」
白楊身子晃了一晃,難以置信地搖著頭,「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當年,將軍被陛下賜了毒酒,是我親手埋葬的,不可能啊……會不會……會不會是長得像?」
「我也不知道啊,只手擦身而過,我再回去找的時候,人就不在了。」
「不行,不行……你把我給搞蒙了,我腦子現在亂得很,你等我緩緩!」
小彩看他一眼,將孩子接過來,抱著就往裡面走。
白楊楞了下,一把抓住她,「你幹嘛去?」
「告訴夫人啊!」
「不行!」白楊立刻制止,「夫人這些年好不容易從將軍過世的悲傷里走出來,你現在跑去告訴她這個消息,如果是真的當然好,可萬一只是和將軍長得像的人?讓夫人空歡喜一場,你想讓她再痛一嗎!」
當年張慕顏生下孩子之後便服毒自盡了,若不是發現及時將人救了回來,她早已經不在這世上。
醒了之後,大家輪流地看著她,生怕她再做傻事。後來小粽子也離不開母親了,情況才慢慢好起來。這些年,張慕顏雖然還是不怎麼說話,但至少不像以前那樣終日的以淚洗面了。
白楊想了想,道:「這件事你只當不知道,千萬別在夫人面前說漏了嘴,等我下山探清楚虛實再說。」他說著,停了一下,又道:「不過,我估摸著只是長得像而已。如果真的是將軍,他又怎麼可能不回來找我們?」
小彩點了下頭,「我知道了,我不會告訴夫人的。」
「嗯,你先回去吧,夫人剛才還在問你。」
小彩『嗯』了一聲,抱著孩子往山裡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