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一更

第二天，張慕顏就帶著唐寶珠下了山。

這些年,她一直待在山上,很少會下山。平日里差缺個什麼，也都讓清風白楊們下山買了。這許久沒下來，看見鎮上人來人往還有些不習慣。

唐寶珠握著她的手,氣呼呼地道：「有錢人怎麼了？有錢人就能隨便玩弄咱們家姑娘！還沒成親呢，就把小彩肚子給弄大了！現在居然還不想負責任！真是！待會兒見了人，我非砍了他不可！」

張慕顏拍拍她的手,「行了，你已經罵了一路了，一會兒見到人再說吧。」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楚府門口。

唐寶珠氣呼呼地就衝上去，「你們楚少爺呢！讓他出來！」

門口的守衛瞪著唐寶珠，緊緊地皺著眉頭,「你是什麼人？找我們家少爺做什麼？」

張慕顏上前一步，微微彎下身子，「小哥,還勞煩你通傳一聲,就說是小彩的家人有事與楚少爺商量。」

張慕顏輕聲細語,那守衛的臉色才微微好了一點，「咱們府上兩個少爺呢，不知道你說的是哪個少爺？」

張慕顏楞了住，和唐寶珠對視一眼。這個倒是真的忘記了問。

唐寶珠揚著下巴，「那把你們家兩個少爺都叫出來！」

守衛一哼，「你算個什麼東西！我們家少爺沒功夫見你！」

「你！你居然敢罵我！」唐寶珠氣得臉都紅了，撩著袖子就要上去干架。

張慕顏立刻拉住她，小聲在她耳邊道：「別鬧，咱們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鬧事的。」

唐寶珠這才放下了手，狠狠地瞪了那守衛一眼。

唐寶珠這樣一鬧，守衛的也不高興了，瞪著眼道：「滾滾滾！都滾開！」

張慕顏只好好聲好氣地跟人求情，「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麻煩小哥通傳一聲吧。」她說著，上前，悄悄地塞了塊碎銀子在守衛的手裡。

那守衛立刻收緊手心，將銀子收了下。

他哼了哼，「這才對嘛！求人就該有求人的態度！兇巴巴的，你以為老子們罵你？！」他說著，瞪了唐寶珠一眼。

「你！」

張慕顏立刻拉住了她，眼神制止。

那守衛進府里去，正想著到底應該通報哪個少爺的時候，迎面就看見大少爺從裡面出來。他連忙彎身行禮，「給大少爺請安！」

楚雲逸微微點了下頭，徑直往外走。

「大少爺！」守衛急忙叫了一聲，慌忙跑到他跟前。

楚雲逸停下來，挑著眉看他，「有事？」

「大少爺，外頭來了兩個姑娘，說是有要緊的事情見少爺。」

「我不認識什麼姑娘。」楚雲逸冷冷地說道，跨步便往前走。

守衛楞了一愣，猛地拍了下腦袋。是啊！大少爺可討厭女人，怎麼可能認識什麼姑娘！一定是二少爺！

他想著，匆匆往楚雲天的院子跑去。

楚雲逸快走到門口的時候，管家福伯急急跑來，「大少爺，青雲神醫到了！」

楚雲逸眼睛亮了亮，「人呢！」

「已經請到您院里去了。」

楚雲逸聽言，轉身就往裡院走。

到了院里，白髮蒼蒼的老人正站在院子中間的大松樹下，聽見腳步聲，回頭對著楚雲逸微微笑了一下。

楚雲逸大步上前，對著神醫深深地一個鞠躬，「青雲師父，可算把您給等來了。」

青雲捋著鬍子笑了笑，「怎麼樣？最近沒有毒發吧？」

楚雲逸笑笑，「這倒沒有，有青雲師父您專門配製的解藥，想來應該是沒問題了。只是，我這些日子頭疼得厲害，幾乎是夜夜難眠，不知青雲師父可有解法？」

楚雲逸一邊說，一邊將青雲師父迎進屋裡。

進了屋，青雲讓楚雲逸坐下，伸出右手。

他伸出手，替楚雲逸把了把脈。

「你這頭疼的毛病是什麼時候有的？」

「有好些日子了！」管家福伯在邊上忍不住說道：「自打三年前，將大少爺從外頭救回來，他頭疼的毛病就沒好過。」

楚雲逸看著神醫，問道：「會不會和我體內的毒有關？」

「有可能，但也有可能不是。」青雲從行李袋裡拿出一套銀針來，「我先給你扎幾針吧，能緩解，但不能根治，咱們還得慢慢找原因。」

「青雲師父這次過來準備待多久？」

「這次能待得時間長一些，我盡量幫你把體內的毒素全部清理乾淨。」

楚雲逸萬分感激，忽的從凳子上站起來，對著青雲深深地一鞠躬，「青雲師父大恩，雲逸畢生不忘。」

青雲笑了笑，「不必這麼客氣，坐吧。」

楚雲逸正準備坐下，正此時，外頭跑來一個丫頭，「大少爺不好了！二少爺跟人打起來了！」

楚雲逸眉頭緊了緊，「跟誰打起來了？」

「兩個姑娘！跟兩個姑娘打起來了！」

楚雲逸眉頭皺得更緊了，對青雲說：「青雲師父，我出去看看，您先休息一會兒。」

「去吧，你不必理會我。」

楚雲逸又吩咐管家好好伺候青雲，完了才跨步往外走。

楚府門口，唐寶珠揪著楚雲天的衣襟，「你這殺千刀的男人！你居然敢碰我妹子！你說！現在怎麼辦？什麼時候上門提親！」

「你能不能先把我放開？有話好好說行嗎？你這樣揪著我，大家都看著呢，我楚二爺的臉往哪兒擱？！放開！快放開！」楚雲天氣得臉都黑了，抬手就要去抓唐寶珠的手。

唐寶珠眼睛一瞪，「你敢碰我！」唐寶珠是練武的人，力氣很大，抓著就是不肯鬆手。

楚雲天眉頭皺了皺，放下了手，「我不碰你，你給我鬆開。」

「你先說，什麼時候上門提親？」唐寶珠質問。

「提什麼親？你確定小彩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你這王八蛋！」唐寶珠氣得掄起拳頭就往他臉上砸了一拳。

楚雲天一時不察，竟生生挨了一拳，臉更黑了，「你這該死的女人！你找死啊！」

「本姑娘就沒見過你這麼賤的男人！」

「你別張口閉口地污衊小爺！我告訴你，我沒碰過你那妹子！你給我放手，鬆開！」楚雲天被唐寶珠這一拳砸得上了火，一把將唐寶珠的手給扔開了。

張慕顏也看不下去了，上前兩步，「楚二公子是嗎？是個男人就要敢做敢當，你現在這般行徑，與始亂終棄又有什麼區別？」

「始亂終棄？我拜託你們，回去好好問問你們那妹子究竟是怎麼回事？別什麼事情都沒搞清楚就把屎盆子往我頭上靠！我楚二爺身邊不缺女人，但也不會隨便碰個女人，別以為你們倆是女人，我就不敢拿你們怎麼樣！」

「喲喂！那你倒是說啊，你想怎樣？還想打我們不成？！」唐寶珠雙手抱胸，一臉嘲諷地看著他。

「小爺我不打女人。不過，這地方也不是你們能待的！」楚雲天說罷，揚手一揮，「來人！把這兩個瘋女人給我趕出去！」

他話音剛落，一群家丁立刻拿著棍子沖了出來。

張慕顏緊緊地皺著眉頭。

唐寶珠眼睛一眯，直接拔刀，「誰敢碰我們！本姑娘砍了誰！」

「住手！」話剛出口，一道沉沉男聲從後頭傳了過來。

張慕顏聽見這聲音，心頭猛地一顫。

這聲音……

她覺得自己像在做夢，渾身僵硬地愣在原地。

「在幹些什麼？！」沉沉厲喝聲傳來。

楚雲天垂著頭，老實地喊了一聲『大哥。』

張慕顏再也忍不住，鼓著勇氣轉過了頭。

那張日日夜夜在她腦海、在她夢裡浮現的俊顏，此刻，竟真真實實地在她眼前。

眼淚瞬間從眼眶裡冒出來，一滴一滴，像晶瑩的淚珠子。

唐寶珠也傻了，嗓音乾乾的，盯著楚雲逸喊了一聲，」師兄……「

「你喊誰師兄啊？少擱這兒套近乎！」一旁的楚雲天聽見唐寶珠開口，橫眉瞪眼地就給懟了回去。

唐寶珠此刻哪裡有心情和他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楚雲逸，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下來，「師兄，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楚雲逸微微皺著眉頭，看了唐寶珠一眼，轉瞬視線便落到了張慕顏的臉上。

張慕顏無聲地流著眼淚，眼眶通紅的好像能滴出血來。她一步一步地走向他，嘴唇微微地發抖，想說什麼，喉嚨里卻脹痛得發不出聲音來。

眼淚不斷地從眼眶裡冒出來，張慕顏顫抖著手朝著楚雲逸伸過去，嘴唇一顫一顫，終於從喉嚨里發出一點點聲音來，她喊他，「陸祈……」

楚雲逸看見張慕顏的手朝他伸過來的時候，眉心緊緊地一皺，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了兩步，「別碰我！」

張慕顏睫毛一顫，眼淚猛地砸了下來。

楚雲天往前一站，「我說你們兩個女人怎麼回事啊？搞事情來的吧？快走快走！」

「雲天，你跟我進來！」楚雲逸突然喝了一句，轉身往府里走。

楚雲天看了張慕顏一眼，又瞪了唐寶珠一眼，轉身，跟著自己大哥往回走。

張慕顏落了滿臉的眼淚，看著楚雲逸的背影，看著他漸漸走遠，她剋制不住地沖了過去，不管不顧的，從身後緊緊地抱住了他，「陸祈！你怎麼了？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阿顏啊，我是你的妻子，你不記得我了嗎？你怎麼不來找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沒有死你為什麼不來找我……陸祈……陸祈，你別這樣啊……」

張慕顏緊緊地抱著陸祈，嚎啕大哭。

楚雲逸很討厭和女人有身體接觸，他掰開她的手，皺著眉頭往後退開，冷冷的一句，「你認錯人了。」

張慕顏紅著眼睛落淚，使勁搖頭，「不……不會的……我不會認錯人，你就是陸祈，你就是……」她上前去，想要抱他。

楚雲逸厭惡地躲開，「姑娘，請自重！」

「陸祈，你別這樣……」張慕顏捂著眼睛痛哭。

他還活著……他還活著！可他為什麼不認識她了！

張慕顏淚眼模糊的，執著地想去拉楚雲逸的手。

楚雲逸皺著眉頭看了她一眼，繼而轉身，快步地離開了。

「陸祈！」

張慕顏大叫一聲，想追過去，被楚雲天攔住，「我說你們倆戲可真多，找我麻煩就行了，我大哥可不是你們能招惹的，都走吧！」

楚雲天說完，也轉身往府里走去。

張慕顏下意識地跟上。

「關門！」楚雲天一聲厲喝，鐵門被重重地關上。

張慕顏被隔絕在大門之外，她雙腿一軟，整個人癱坐到地上。她緊緊地捂著胸口，心臟疼得好像被一隻手緊緊地攥著，眼淚洶湧地冒出來，喉嚨里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聲。

唐寶珠哭著跑過來，蹲在張慕顏身邊抱著她，「嫂子你別急，等我們回去找白楊他們商議一下，如果這個楚大少爺真的是師兄的話，即使他現在忘了你，我們來日方長，總會有辦法的。」

張慕顏身子發軟地倒在唐寶珠肩膀上，渾身上下在不住地顫抖著。

唐寶珠擦了擦眼淚，將張慕顏扶起來。兩個人一步一步往回走。

張慕顏一步三回頭，可楚家的門再也沒有打開過。

~

往山上回的路上，正好遇到白楊下山。

白楊昨日聽了小彩的話，正要下山探探虛實，便見唐寶珠和張慕顏攙著手上山來。

兩個人都紅著眼睛。

白楊一怔，「你們……這是怎麼了？」

他話音未落，唐寶珠就急著說道：「我們見到師兄了！白楊！師兄還活著！」

白楊一怔，「當真？」

唐寶珠點點頭，「可是師兄不認識我們了。」說著，眼淚又落了下來。

白楊皺著眉頭，「真的是將軍嗎？」

唐寶珠張張嘴，想說是，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事實上，她也不確定。如果是師兄，為何會做那般態度？

張慕顏垂著眼睛，看著自己的手指，良久，才輕輕地點了下頭，「是他。」

「真的嗎？！」白楊大驚。

「我認錯誰也不會認錯他。」

他的臉、他的身體、他的手指、他的味道……每一個地方都是她熟悉的，在夢裡縈繞千回。化作灰也不會認錯。

張慕顏說完，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看著白楊的眼睛，「他當初真的被皇上賜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