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小朋友先憋不住了啊。」錢利笑著說。
朱明輝問:「怎麼了朱珠?是不是感覺冷?」
之前擔心小朋友的體質弱,把辦公室里唯一的毯子給了她。比起大人,小朋友現在更保暖。
朱珠縮了縮脖子,躲進毯子里,搖了搖頭。
天快黑了,雨,總算停了。
回去的車裡,所有人都覺得累,安安靜靜的,沒人說話。
忽然,朱明輝說:「這附近有沒有藥房?朱珠可能感冒了。」
錢利忙說:「有藥房的,前面就是,我下去買,你們等一會啊。」
回了賓館,朱明輝馬上喂朱珠吃藥,沒怎麼哄,小姑娘自己就睡著了。過了一會,朱明輝去敲陳之的房門,陳之把門打開,看到朱明輝穿戴完整,還拿著傘。
「怎麼了?」
「小錢買的是感冒藥,我去買個退熱的。」朱明輝說,「這段時間,你替我照看一下朱珠。」
陳之一驚,「發熱了?」
「沒有,就是以防萬一。」
陳之哦了一聲,朱明輝拔腿就走。
房間里,朱珠裹著厚厚的棉被,睡得昏昏沉沉。陳之坐到床對面的椅子上,抱著手臂,出神。外面,天已經完全黑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露台上響起了噼噼啪啪的聲音,又開始下雨了,密密麻麻的,像起了一層霧,露台外的一切,都變得很模糊。
可能是由於風雨太大,不停地呼嘯著,朱珠醒了過來。她沒什麼力氣,稍微動一動,就像胖胖的蠶蛹,蠕動了一下。
陳之注意到,剛走過去,朱珠就大哭起來。
對於哄小朋友,陳之沒有任何經驗。她知道朱明輝干這個很厲害,見識過很多次,但沒想過要學習一下,掌握這個技能。所以,當她嘗試了一會,朱珠依舊哭得我行我素的時候,她走出房間。
陳之去找林敏,說:「你會帶孩子嗎?」
林敏:「……」
儘管不會,但林敏還是跟著陳之過去,看了看朱珠。被子蓋得太緊,林敏掀開了一點,碰到朱珠的臉蛋,說:「發熱了。」
陳之用手試了試,燙手。
照顧小朋友有難度,但照顧發熱病人還是比較簡單的。陳之取了毛巾沾了水,疊好蓋在朱珠的額頭上。哪知朱珠一點面子也不給,晃了晃臉,直接把毛巾甩了。
陳之再蓋,朱珠再甩。
林敏說:「你爸爸去買葯了,等你爸爸回來,知道你發熱,肯定很心疼。」
他從陳之手裡拿過濕毛巾,說:「蓋上這個,你就不會發熱了。」
這回,朱珠沒晃臉了。
很快,朱明輝回來了。當然,雖然蓋著濕毛巾,但朱珠仍舊在發熱。朱明輝的退熱葯派上了用處,朱珠吃了葯,還是哭,不是剛才那種聲嘶力竭的大哭,轉而變為小小的啜泣,怎麼也停不下來。哭聲從嗓子眼出來,根本不帶小姑娘的清脆,而是磨著石頭一般,啞啞的。
朱明輝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火烤著一樣,把朱珠連人帶被地抱在懷裡,安撫地說:「吃了葯就會好了。」
朱珠哭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只委屈地說:「我要回家。」
「好,回家。等你好了,我們就回家。」
「現在就要回家。」
「好。」
在旁靜靜看了一會,陳之走出房間。但她並沒有回自己的房間里去,林敏在她後面,問:「去哪?」
陳之答:「外面。」
「外面在下雨。」
「知道,我帶傘。」
林敏擰了擰眉,快步過去,擋在陳之前面,「這種雨,帶傘有用嗎?」
陳之看了他一眼,從他身旁過去。
林敏說:「朱珠已經病了,別再多一個。」
陳之說:「你要是不放心我,就和我一起去。」
一直到賓館樓下,林敏也沒跟上來。
陳之絲毫沒有介意,這件事情,確實是她臨時興起。
這種天氣,路上幾乎空了。但她運氣好,攔到了一輛車。她報了個地名,然後說:「師傅,能不能快點?」
司機看了看後視鏡,好笑地說:「這麼大雨,我能運你就不錯了,你還要我快點?」
「盡量快一點。」
「美女,你自己看看,外面這個雨。」司機指著擋風玻璃外,「你要是想快,那還是算了,你下車,我直接下班了。」
陳之望著窗外,其實,出來前,她也沒有預料到,雨會大到寸步難行。
「你還是開穩點吧。」陳之改口。
車停在巷子口,陳之打傘出去。但風颳得太猛,沒走出幾步,她那把小巧玲瓏的傘,就被吹翻了。細弱的傘骨,啪地折了,薄軟的傘面,緊緊地纏繞在傘柄上。霎時間,風雨灌了她一身,索性,傘也不要了。
之前熱鬧得不得了的巷子,現在空無一人。這很正常,還好,兩邊的商鋪並不是全關店的。陳之走進一家亮著燈的,問老闆:「這條巷裡,有個賣葫蘆的,你知道他在哪嗎?」
老闆說:「下這麼大雨,誰還出攤啊!我也要關店了。」他收拾著東西,看了陳之一眼,說:「你要買葫蘆啊?」
「嗯。」
「那就等雨停了再來唄。」
「我想現在就買。」
「現在?」像是感到驚訝,老闆從鼻子里笑了一聲出來,又仔細看了看陳之,「美女,你多大了?」怎麼這麼隨著自己的性子來。
陳之說:「你知道賣葫蘆的,他住哪嗎?」
老闆更驚訝了,「你還要到他家去買葫蘆?葫蘆什麼時候這麼暢銷了?」
然後,還是好心地說:「具體住哪我不知道,但就在前面,」老闆拿手一指,說,「你去那附近問問,那邊的人肯定知道。」
陳之點點頭,說了聲謝謝。
從店裡出來,猛烈的風雨再一次,像馬鞭一般,甩了過來。陳之定了定身,才重新往前走。
注意到路旁停著一輛車,不是她坐過來的那輛。草草掃了一眼,從車旁過去。車裡下來個人,在她後面說:「這麼大雨出來,就是為了跑到這來?」
陳之驀地一頓,轉身,儘管視線受阻,還是很容易能認出來,眼前這個,穿著寬大的雨衣,手上拎著一把傘的男人,是林敏。
陳之覺得當下的感覺,很難以形容。
「你怎麼來了」
她說著,忽然笑了,「你真的不放心我?」
林敏板著一張臉走過去,說:「你能不能讓人省心?」
離得近了,陳之看得越發清楚,林敏穿著雨衣,卻也沒有比她好多少。照樣,該濕的地方還是濕了,臉上,眉毛上,掛著水。
陳之不由地抬起手臂,慢慢地,撫到了林敏的臉上,用手掌,徐徐地,抹下了濕漉漉的雨水。不知是不是由於手上拿著傘,林敏居然沒有,把她的手制止住。
陳之笑著,帶著顯而易見的意氣,說:「看來,是不能了。」
身高的緣故,林敏微微低著頭,眼珠子也像是被雨水浸過一樣,濕漉漉的,筆直地盯著陳之,話里,很明顯地,帶著慍怒,「你跑到這裡,到底,是想幹什麼?」
「我後悔了,當初,和朱珠一起來的時候,應該替她買下這裡的葫蘆。我明明知道,她很想要。但當時,我故意看不出她真正的心意。」
她是真的在反思自己,想到朱珠那張發紅的,水腫的,病中的小臉,她就覺得,自己這一趟,不得不跑。
而林敏,完全不知道陳之的內心活動。他沒有說話,而是在想,陳之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為了朱珠?
林敏說:「這個小姑娘,你明明不喜歡她。」
比起這個理由,林敏覺得另外一個,更值得相信。
所以,他的慍怒,根本沒有減少:「你適可而止。引我出洞,一次又一次,而這一次,你居然把自己放在這樣的處境里。這沒意思。陳之,你戲過了。」
陳之看著他,好一會沒有說話。
然後,她居然笑了,冷冷地,帶著事不關己的味道,說:「好啊,如果你是這麼想的,那麼,你現在就回去。車還停在那,你坐上就可以走。」
她看也不看林敏,轉身就走。
林敏在她後面,緊緊咬著后槽牙。然後,快速上前,抓住陳之的手臂。還沒說什麼,陳之就把他推回去,正好,撞上了車門。
林敏猛地蹲了下去。
車裡,司機不耐地大喊:「你們,到底上不上車啊?」
陳之說:「他上,我不上。」
林敏盯住她,說:「我們都不上,抱歉了,你先走吧。」
沒有任何停留,司機就當大風大雨里遇到了兩個神經病,轟地一聲,飛也似的把車開走。
陳之居高臨下地看著蹲地不起的林敏,說:「一個大男人,被女人推了一下,就蹲地上不起來了,像話嗎?」
「你一個女人,被雨淋著,還說大話。」林敏慢慢地起身,說,「你的傘呢?」
「吹壞了。」
林敏點點頭,然後拿起自己手上的那把,看起來十分笨重,但同時,也十分堅固,不那麼容易就會被吹壞的傘,說:「傘,雨衣,你選一樣。」
陳之哪樣都沒選,林敏直接過去,把雨衣脫給她。
她這才發現,林敏的樣子,好像不太對。一般人脫什麼,站得筆直。而林敏,窩著小腹,弓著腰。
陳之想到剛才撞上車門的那一下。
「不會吧?」她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我看著也就是輕輕地碰了一下,你的背,就不行了?」
這麼說著,她上前,用手摸了一下。
林敏立刻,十分不受控地,僵了一下。很快,閃到一邊去,避開了陳之的手。
而陳之,已經足夠感受到,林敏的後背,不正常地發腫。
?!
陳之說:「我推得很用力?」
「不是,」林敏搖頭,「不是你。」
「那是什麼?」
林敏沒回答,撐著傘往前走。陳之抓住他,重複:「是什麼?」
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能看得一清二楚,衣料下的背,好像平地隆起的山丘,又厚又硬。光是想象,就覺得很痛。
「有什麼好問的,」林敏說,「反正,不是你的原因。」
「那是什麼原因?」
林敏不自覺地擰了下眉,「你為什麼非得知道。」
「什麼原因?」
林敏覺得有點煩,快速地說:「被人打的。」
「被誰?」
林敏:「……」
「被誰?」
「我爸。」
「為什麼?」
剛問出口,陳之就想到了。心中不由咯噔一下,說到底,還是她的原因。
虎毒不食子,太狠了。
陳之問:「用什麼打的。」居然打成這樣。
林敏說:「掃把。」
陳之不說話了,她抬著手,很小心地,碰了碰林敏的背。
林敏也不說話,只覺得,背上好像蘊了一汪水,陳之的手,就像輕盈的蜻蜓一般,極具風味地,在平靜的水面上,點了一下,又點了一下。
他猛然回身,一把抓住陳之的手,「別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