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二章
防盜開始,盜文退散。終於。
一直以來,他沒催也沒想,但現在,他想,終於。
「你和我來。」他下了車,重新把車停到老位置上,然後帶著陳之回了辦公室。
一路走去,燈全關了。一直到辦公室,到處都是黑黢黢的。也沒光線引導,林敏卻走得很快,哪裡直走,哪裡打彎,好像閉著眼都能一清二楚。
陳之走在他後面,盯著他看了好久,忽然問他:「你不怕嗎?」
他說:「怕什麼?」
「黑。」
「這有什麼可怕的。」
在一片漆黑里也能走得快,走得直。陳之正想著,頭頂說:「你怕?」
陳之笑了笑,沒正面回他:「你覺得我怕嗎?」
林敏沒應,轉回頭走著,走得比原先慢了,好像默認她是怕,好心等她似的。
很快,「到了。」
林敏用鑰匙開門,然後開燈,拿了材料坐到辦公桌前看。在這時間裡,沒陳之什麼事,她倒挺自在,不把自己當外人,在辦公室里隨處轉悠。
看看前面桌子上擺著的文件,摸摸窗台上被風搖動的盆栽,最後挑了沙發坐下,安安靜靜地望著檯燈下,專心致志的男人。
其實,材料並不複雜,要是別人,林敏肯定拿過材料,直接讓那人走了。
但這是陳之。
生怕她又故意少了什麼,或者故意填錯什麼,把這件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後延。要是她真敢故意,林敏想,他鐵定壓著這女人的脖子,手把手教她怎麼填寫材料。非把材料填好了,他才放她走。
他沒想到,這回,材料一份沒少,也一點沒錯。
「好了。」
林敏暗暗在心裡鬆了口氣,然後把材料放好。等他把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才想起,從進來到現在,陳之一句話也沒和他說。
林敏看過去,驀然發現,陳之靠坐在沙發里,睡著了。
一時無聲。
陳之睡著時候的面容很恬靜,整個人看起來像白瓷,細膩、真實。兩條腿沒穿絲襪,恰到好處地交疊在一起。半身黑裙貼著身,勾勒出圓滑的弧度。她和林敏一樣,也穿著白襯衣。但和林敏不同的是,她的白襯衣前面,像是團了兩團白雪一般,圓滾滾的。烏黑的發盤起,露出乾淨的脖頸,天鵝一般。
很好看。
其實,林敏所在的這棟樓里,也有不少女人穿這樣的套裝,但好像,沒有一個女人,像陳之這樣,如此地吸引人。
林敏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陷入了一種矛盾的思考,要不要叫醒她?她會不會是像在電影院里的那樣,在這假睡,等他中計,俯下腰去喊她的時候,猛然睜開眼睛?
林敏沒有輕舉妄動。他十分試探地,用自己的鞋碰了碰陳之的鞋。大概是他忽然間破除了這種穩定的、靜止的狀態,陳之的鞋順著滑了幾厘米,她的身體也順著滑了幾厘米。
林敏猛地俯下腰,按住了她。
按在她的腰上。準確地說,是掐在她的腰上。
並不是全然軟綿綿的感覺,反而帶著一股韌勁。像彈簧,壓得越下,彈得越高。
陳之慢慢地醒了過來,她是真的睡著了。
而林敏,根本來不及放開她。
剛醒來的陳之迷迷糊糊,完全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於是,他們就這麼靜靜地對視了一會。
「材料弄好了。」林敏別開眼,直起身,乾巴巴地說著。
「哦。」陳之也站起來,問,「有沒有水?」
還好,她沒有計較。
「要重新燒,」林敏說,「去外面買一瓶吧。」
附近就有小賣部,陳之渴得不行,買了水就咕咚咕咚喝起來,好像水牛。
林敏看著她,不自覺地揚了揚嘴角。
「為什麼今天會想到過來交材料?」林敏問。
陳之把水放下,歇了一口氣,說:「朱大老闆等不及了。」
林敏點點頭。
「他早幾天來找過我,有意向把他那個服裝廠里的服裝搬到市場里去,不搞批發,搞零售,不搞仿款,搞定製。同時,他還想走出國門。」
國內市場上的情況,林敏親自帶朱明輝去看過,可以說,形勢一片大好。只要資金到位,後續不會有任何問題。
「你們已經去看過市場了?」陳之說,「我還沒有看過。」
「市場就在前面,你要是樂意,隨時可以去逛一圈。」
隨時。陳之笑了下,「那就現在吧。」
現在?林敏說:「已經關門了。」
「不信?」
林敏領著陳之,步行幾百米,到了市場大門前。
這個市場起源於60年代,從最初的露天市場,經過整頓,一點一點變得秩序井然,面貌一新。這裡發生過一次又一次的「凹地效應」,有了政府的支持,市場的發展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預計。市場不斷地經歷擴建,直到現在,已經完成了四代更替。而現如今這一階段,已然躍升為大型室內櫃檯式市場,甚至走上了股份制的發展道路。
寬鬆的政策、豐饒的土壤,在這時候入住,是最好不過的選擇。
望著恢弘巨大、此時陷入沉睡的大門,林敏說:「走吧,下次再來。」
陳之沒動,林敏看著她:「你一直在這看著,市場也不會自動把門打開。」
這個陳之當然知道,但是,「下次,你會不會親自帶我來看市場?」
林敏沒答。
「不會,對不對?那隻能是今天了。」
林敏還是沒答。
過了一會,他似笑非笑地看著陳之,「誰和你說,今天,我就會親自帶著你去看市場了?」
陳之怔了怔,林敏心裡有些好笑,又有些得意。
趁其不備,陳之靠了過去,極近極近的位置停下,帶著一種意味,不慌不忙地說:「你摸我腰了。林科,你摸了我,還想矇混過關,你覺得,我是這麼好打發的人?」
林敏那點得意,一下子消失了。
「你進不去。」
「誰說的。」
陳之走過去,挽起袖子,開始爬門。
林敏在下面看著她。
起先,她爬得很快,蹭蹭蹭就到了頂,而後,她停了下來,彷彿是在用目光丈量下去的高度。
這門,雖然是陷入了沉睡的,但確實是恢、弘、巨、大的。
陳之迎著風,在門頂上蹲了好一會。
林敏靜靜地嘆了口氣。
然後,也同樣快速地沿著門鐵,三兩下爬到了門頂。
陳之看見了,樂了樂:「身手很矯健啊。」
一句話沒說完,林敏已經飛快地反身,順著另一邊的門鐵,跳了下去。
陳之笑兮兮地看著下面,當然不會學著他,也那麼下去,仍舊蹲在原處,把難題扔給下面的男人:「我呢?」
林敏仰著臉,對她張開手臂。
「儘管跳下來。」
沒有任何猶豫,陳之猛地跳了下去。手臂牢牢地箍在林敏的脖子上,兩條腿像魚鉤一樣翹起,不想落地。
落下的重量使然,林敏稍稍後退了一點,很快站住。陳之完全進了他的懷裡,香噴噴的女人氣撲面而來,和她的腰不同,林敏真實地感受到,碰到他胸膛前面的,是全然的軟綿綿。
男人是百鍊鋼,女人是繞指柔。
陽與陰,極致與極致的碰撞。
造物主最偉大的巧思。
林敏定了定神,將手從陳之的腰上拿開,清淡地說:「下去。」
陳之依舊是沒有任何猶豫地,在林敏的脖子上又掛了一會,然後才慢悠悠地落地。
衣服弄皺了,陳之順手整了整。
林敏一言不發地盯著她,臉孔板著,眼睛里風雨晦澀。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天色昏暗不明,猛然間,不知從哪照來一束強光,伴隨著手提喇叭里大吼的質問:「你們是誰?進市場想幹什麼?不要動!」
林敏知道,這肯定是市場的安保人員,在市場大門旁邊的值班室里守夜。好好講明白,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然後順理成章地出去,走大門。
然而,沒和他打商量,陳之拔腿就跑。
往市場的內部跑。
保安再一次大吼:「那個女的!別跑!我報警了!」
林敏暗暗咬了咬牙,恨恨地看了一眼陳之跑遠的背影,也快速地跑過去。
進了門,果然看到許慧芸坐在椅上,桌上熱了一壺茶,許慧芸一杯,李師傅一杯,許慧芸和李師傅在說話。
注意到陳之回來了,他們的談話暫時中止。許慧芸站了起來,冷著一張面孔,對陳之說:「怎麼這麼晚才回來?你一個女孩子家,大晚上出去亂跑什麼?」
陳之看著她,面不改色:「和男人看電影去了。」
「和誰?小朱?」
「不是。」
「不是小朱?那還能是誰?」許慧芸不滿地皺眉,鼻樑上擠出一個深深的川字,「除了小朱,你別和亂七八糟的男人鬼混,你自己不好好保護自己,沒人保護得了你。那些男人,不知根知底的,誰知道圖你什麼!」
陳之笑了:「我一個女的,男人圖我什麼,不是很清楚么。」
許慧芸怔了一下,像是沒料到在這麼多外人面前,陳之能說這麼直接的話,登時,臉就黑了下來,咬著字喊她:「陳之!你說話怎麼都不害臊的!」
這麼說就很沒趣了,陳之早聽慣了這些調調。別開眼,不帶情緒地說了一句:「我這個女兒沒臉沒皮的,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你!」
許慧芸氣得脖子紅了,李師傅把茶端了給她:「別和孩子置氣,你喝口茶。」眼神瞟到了王遠山那邊,王遠山點點頭,聽話地回自己房間里去。
李師傅看了一眼陳之緊關的房門,「陳之這孩子很有主見,人又聰明,不會讓人欺負到她頭上的,你就放心吧。」
許慧芸捧著茶杯沒說話,陳之是她女兒,她覺得自己太了解了,但有時候,又覺得不那麼了解。陳之是聰明,但那股子聰明勁,總不好好用在讀書上。國家1977年恢復高考,女兒不早不晚,生在了好時候。然而,陳之連大學都考不上,更別提分配個好工作了。
於是,把人送到李師傅這裡來學門手藝。在李師傅家吃,在李師傅家睡,一晃眼,就到了現在的光景。時光催人老,許慧芸覺得,是時候了,是時候把人帶回去了。她仔細想了想,把這事和李師傅說了。
李師傅默著聲,看著茶杯里蕩漾著的茶水,一層一層的紋,像臉上的褶皺。他從心底嘆了口氣,張開嘴,嘴邊的干紋就扯開了,「這件事,問問陳之自己的意見吧。」
稍微坐了一會,許慧芸走了。沒過一會,陳之把門打開了。
李師傅說:「剛才我們說的,你都聽見了?」
陳之沒說話。
李師傅又說:「你自己怎麼想的。」
陳之說:「我想留在這。」
「你媽媽想你回去,年紀大了,總是希望子女留在自己身邊的。」
「那李師傅你呢?」
陳之牢牢盯著李師傅,很多年前,這還是個站起來高高的男人,才過去多久啊,背彎了,人也變小了。李師傅一直沒娶老婆,也沒有個兒子女兒,到現在仍是孑然一身。
陳之說;「李師傅,你年紀也大了,把我趕走,你會捨得嗎?」
李師傅不說話了。好久過去,又是從心底嘆了口長長的氣,「捨得捨不得,由不得自己啊。」
許慧芸為了這件事,前後來找李師傅好幾次。前幾次不趕巧,沒碰到陳之在,等碰到陳之在了,恰好撞上她晚上回來。估摸著,許慧芸還得再來。可陳之目前一點也不想和她再打照面,於是收拾了簡單的東西,到朱明輝家暫住幾天。許慧芸很要面子,不會隨便跑到朱明輝這來的。
朱明輝正打算出門,驀一打開門,看到大活人杵在眼前,著實驚了一下。認出是陳之,虛驚地撫撫胸口,「怎麼站在這?」
陳之說:「你這方便嗎?借我避避難。」
朱明輝請陳之進門,給她倒了杯水,而後洗了蘋果,坐她邊上給她削。
她看了看,朱明輝這身行頭,「你準備出去啊?」
朱明輝點頭:「想接朱珠回來。」
「現在?這才周幾啊,朱珠不是住校嗎?」
「想回來了。」
陳之明白了,「想你了。」
朱明輝笑了。朱珠是他手心裡的寶,萬事都比不過一個朱珠重要。但朱明輝忙,時常管不到朱珠,放在學校里,還安心些。但小姑娘想爸爸,想跟在爸爸身邊,做爸爸的,自然放下手裡所有的活,把寶貝捧回手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