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宮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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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ga
當天中午,夏舞雩就被請到了教坊司。
教坊司上下等級森嚴,教坊使對所有官妓介紹了夏舞雩之後,便嚴厲的囑咐她們,不許嚼舌根子。
這些官妓許多都是罪臣的家眷,沒有半點地位,自是只能小心聽命。
隨後,教坊使把夏舞雩帶進鄭長寧的閨房裡。
鄭長寧撐著癱軟的身子站起來,使出最後的一點力氣,為夏舞雩跳了一支舞。
鄭長寧並不知道夏舞雩這些天一直在觀摩自己,她只知道,這次進宮表演必須要完美,即便自己成了這副樣子,也要把自己所能做的都做到最好。
所以,她跳的很好,可看在夏舞雩眼裡,卻覺得眼睛有些刺痛,心中更是如哽入一團棉絮那樣,塞得她無法呼吸。
打從她和應長安制定這個計劃開始,她就覺得自己背負上一份罪責,傷害了一個無辜的人。
她曾發誓,為了報仇可以不擇手段,不,是一定要不擇手段。可是,這種不擇手段不應該牽連到旁人,她從來都不想泯滅人性。
看著眼前舞動的鄭長寧,明明被毒得連下榻都困難,卻硬是頑強的站了起來,咬緊牙關為她舞蹈。她能清楚的看見鄭長寧慘白的臉色和額頭上的虛汗,兩片失血的唇也被咬破了,而鄭長寧還在堅持。
如果被鄭長寧知道,這件事就是自己和應師兄算計她們的,她該作何想?
夏舞雩覺得心裡更難受了,沉重的宛如壓下一塊巨石,提醒著她這份負罪感到底有多重。但是走到這一步,容不得回頭,她只得對鄭長寧道:「可以了,我已經記得差不多了,你快休息吧。」
鄭長寧艱難的維持住站立的姿勢,氣若遊絲問:「你……當真能……」
「可以的。」夏舞雩上前,挽住鄭長寧的手臂,將她身體的重量勻到自己肩膀上,輕聲說:「休息吧,這幾天我也住在你這裡,方便交流。」也方便照顧她。
扶著鄭長寧去了榻上,夏舞雩幫她脫掉鞋子,為她蓋好被子,又囑咐教坊使端些吃的來。
也不知道應師兄這下的是什麼毒,會不會有什麼副作用。
很快,夏舞雩就開始了舞蹈排練。
因臨時換了人,教坊使便要求所有人於表演當日戴上面紗,免得教人認出夏舞雩來,解釋一通,麻煩的很。
夏舞雩戴上面紗,穿著鄭長寧的冰清舞衣,楊柳扶風,盈然起舞。
鄭長寧的舞風和她的人一樣清凌,如懸崖上的百丈冰凌,剔透中蘊含著堅韌,清冷中隱藏著華麗。這般舞風與夏舞雩自是差了太多,但夏舞雩經過這麼多天的觀摩和練習,模仿得已有七八分像。這麼一舞動,聽得好些個官妓倒抽涼氣的聲音,那教坊使更是又驚又喜道:「織艷姑娘果真是難得一見的天才!」
夏舞雩艷艷一笑,並不作答。她還需要繼續練,才能不漏破綻。
在教坊司排練了一日,夏舞雩已經完全熟悉了走位和動作,她趁著休息時間回房探望了鄭長寧。
鄭長寧還是難以起床,只能半軟的靠在床頭,勉強支起上身,懨懨看向夏舞雩。
「我見過你跳舞。」鄭長寧忽然說道。
夏舞雩目露疑色,坐在了她的床邊。
鄭長寧無力的說:「最近一次的斗舞,我去看了,你的舞風很是與眾不同。」
夏舞雩想了想,回道:「還好我擅長模仿,所以你盡可放心。」
「排練了數遍,有什麼不適應的地方?」
「都好,我既然敢接下這單生意,必然是十拿九穩的。」
鄭長寧笑了笑:「織艷姑娘天資聰穎,奈何淪落到秦樓楚館,你與我不同,我只能在這裡活下去,你卻可以另為自己做打算。」
夏舞雩斟酌著用語問:「你做官妓多年,也攢下不少私房錢吧,何不為自己贖身?」
鄭長寧冷笑:「我們攢不下私房錢,全部都要上繳給教坊使,登入鐘鼓司的賬簿。」
夏舞雩說:「也有不少王孫公子搶著為你贖身,這也不失為另一條路。」
鄭長寧沉吟片刻,語調多了絲哀傷:「鄭家組訓,寧為寒門妻,不做高門妾,哪怕一朝淪落,寧可為娼,也不入人後宅,與人共侍一夫。」
夏舞雩心頭一顫,突然覺得在這骯髒污濁的教坊司里,鄭長寧清零的像是一支白梅,任憑群芳妒,始終守護著一顆孤絕的心靈。
她置身於滾滾紅塵,卻將心看管在紅塵之外,無情無愛。不似夏舞雩,充斥在她心中的只有喋血和復仇,她像是一隻妖艷的千年妖魅,一邊游刃於紅塵中,一邊冷漠的看著那些糜爛猥瑣的人。
她們同病相憐,卻又是不同的。
夏舞雩心裡忽然產生了一個念頭,她毫不猶豫的說下去:「我有個哥哥,喜歡管閑事,待這單生意結束了,我以我哥哥的名義替你贖身,幫你在帝京置辦一個鋪子,做些小生意如何?」
鄭長寧沒想到夏舞雩會這樣說,怔了怔,回道:「多謝好意,無功不受祿。再者,帝京認識我的人很多,我出去做生意就等於沒有了教坊司的庇護,或許更加危險。」
這倒是,夏舞雩承認自己沒想得這麼周到,又想再說什麼,卻被鄭長寧打斷了:「鄭氏一門香火已斷,只剩我一個還流著鄭家的血,我必須要活下去,方對得起傳承這條血脈的列祖列宗。」
***
八月十五終於到了。
中秋佳節,合家團聚,夏舞雩和教坊司眾官妓們一同趕往皇宮。
車子停在小門外,官妓們戴好面紗,各個披著毛絨領子的紅綉線斗篷,在前來接應的宦官帶領下,到了鐘鼓司。
鐘鼓司負責接洽她們的人,果然是冀祥。
夏舞雩眸色冷靜,戴著面紗毫不怯懦的直視冀祥,如她所料的,冀祥並沒有發現她。他交代了她們一些注意事項后,就帶著她們往廣陽殿去了。
這裡就是皇宮么?走在最後的夏舞雩,望向遠處重重疊疊的飛檐翹角,可以看到成群的烏鴉自厚重的琉璃瓦上掠過,一排排停在朱紅的宮牆上。
雕樑畫棟,瓊樓玉宇,這樣的畫面,對她來說是不是很熟悉?
從前,她的家也是這樣的,不,是比這裡更要華美恢宏,因為家裡沒有那麼多的烏鴉,都是成群結隊的喜鵲,家裡的天空也不像這裡一樣是四四方方的,而是充滿了憧憬和廣闊。
「瓏姨,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從很早很早以前,她年幼的時候,就總是問著這個問題。
而瓏姨便會抱著她說:「等我們的小舞雩長大了,瓏姨帶你出去看看。我們所守護的錦繡河山,它很美、很欣欣向榮。」
只要長大了,就可以看見很美、很欣欣向榮的世界嗎?天真的夏舞雩,從瓏姨的眼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於是,她努力的學習,努力的成長,想要長大,去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
可是,命運卻無情的斬斷了她的期盼,甚至,只給了她不到一年的時間去幻想。
一夕之間,山崩地裂,所有一切都成了黃粱一夢,被流成河的鮮血和堆成塔的屍骨化為一道刻骨銘心的傷痕。
「呀!霄哥!」冀祥突來的喊聲,刺破了夏舞雩的深思。
她在聽到「霄」字時,潛意識就覺得不妙,回過神來,便看見對面冀臨霄和樓詠清並排走了過來。
不好,這運氣也太差了吧。夏舞雩暗自在心中嘀咕一句,同時稍微錯身,借冀祥的身影把自己擋住,不讓那兩人看見她。
「霄哥!樓大人!」冀祥很高興偶遇他們,竟是小跑過去。
這下夏舞雩沒法隱匿身形了,眼看著兩位大人越來越近,她緊張的很,忽的急中生智,對眾官妓說:「兩位大人位高權重,我等卑微之人莫要污了他們的眼,大家還不快以袖遮面?」
概因夏舞雩頂替了鄭長寧,是主心骨,眾官妓們就聽了她的話,紛紛抬起袖子遮住整張臉。
這種禮節在帝京並非不常見,因而冀臨霄和樓詠清也沒多在意,夏舞雩趁著他們與冀祥說話的空檔,與官妓們一同錯身走過。
走得遠了,夏舞雩放下袖子,暗舒一口氣。她今晚可是要殺人的,決不能讓人認出她來。
倒是冀臨霄和樓詠清走遠后,沒過多久,樓詠清忽然問道:「臨霄,你這半個多月是怎麼了,到處糾察百官的錯處,每天都彈劾好幾個,連我都給彈劾進去了。怎麼,是心情鬱悶,就抓人出氣?」
冀臨霄表情毫無變化,心裡卻是一突,十分難以啟齒。
他怎能厚著臉皮告訴樓詠清,他這段時間反常的原因,竟是因為那個小小舞妓?
動亂后的帝京,在風雪中冰冷蕭條的矗立,雪片翻滾,頭頂上烏黑厚重的雲層如鉛塊似的壓向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