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冤家路窄

3.冤家路窄

幸而徐立輝雖故意將他和手下將士們分開監守,但安排在那三百個將士身邊的監視都不嚴密——果然如同他自己所說,他根本未將這三百個人放在眼裡。

穆崇玉心下惶然,卻又深感慶幸。他佯裝身體不適,悄然遁出徐立輝的將軍府邸,飛快地聯絡了其他人,便喬裝打扮、逃出徐立輝視線,暫且隱藏在城中。

待第二日天亮,城門打開,又混做商隊模樣,才終於逃出了城外。一行人一口氣策馬狂奔了幾十里路,才心有餘悸地慢下了腳步,回頭看過去。

再對上左右將領擔心的目光,穆崇玉心下不由得有些愧疚。

「是我太輕信徐立輝了,讓諸位跟著我險些被困,此種情況,絕不會發生第二次。」穆崇玉勒緊韁繩,對著部下深深地彎下了腰。

三百親兵旋即勒馬躬身,不敢受穆崇玉這一禮。

既然他們都選擇了光復南燕這條路,那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會跟隨穆崇玉一起走下去。

更何況是穆崇玉將他們從地獄虎口中拚死救出的,他們曾經對穆崇玉抱有多大的誤解和怨恨,如今就對他抱有多大的感激和尊敬。

對穆崇玉,他們願意以命相護。

只右將軍沈青看著穆崇玉的目光里,卻蘊藏著深深淺淺的擔憂。

他隱約察覺到穆崇玉和徐立輝之間氛圍的變化,卻不知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穆崇玉看他一眼,扯了扯嘴角,作出一抹撫慰的笑容,不做解釋,然後又是一揚手,打馬揚鞭,率先疾馳出去。

眾人趕忙跟上,不作他講。

穆崇玉的心裡實際上卻頗為沉重。

誠如徐立輝所說,他們三百個傷兵殘俘實在是太過於弱小了,這次有幸躲過一劫,豈知下次又會遇到什麼樣的難關?

而且,他們難道能一直過這種躲躲藏藏的日子嗎?昨日夜間他不想打草驚蛇,故而終是沒有結果徐立輝的性命,但如此一來,想必徐立輝不久便會發現他們已人去樓空,恐怕很快就會追上來。

穆崇玉眉間陰翳更甚。

當日被困在北渝宮城之中,他整日整日想的便是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把自己的臣子將士救出來,如今真的出來了,才發覺手上這三百條人命沉甸甸的重量。

穆崇玉微微回過頭去,看向身後士兵們一張張疲憊,卻對他百般信賴的臉龐,一時之間思緒萬千。

*

冥思苦想之下,穆崇玉決定讓他們這行人暫且隱姓埋名,就此扮作商隊,分別行動。

三百人雖弱小,到底數量可觀,無論去哪兒都會引人注目,更不要提頂著逃亡俘虜、南燕餘孽的名頭了。

扮作商隊,一可暗暗籌集財物、糧草,二可化整為零,即便將來有人不幸被發現了,其餘的人也能不受牽連,尚可保留一線生機。

只是這隱姓埋名,大家都同意了,可到這分別行動、化整為零這一點上,穆崇玉居然遭到了激烈的反對。

竟是連沈青都不贊同地看著他。

穆崇玉皺了皺眉,耐心解釋道:「我們三百個人人數過於眾多,實在惹人矚目,即便不露姓名,隱藏身份,恐怕也會引人懷疑。」

沈青卻搖了搖頭,看著他道:「可是陛下,末將實是不能放心陛下的安危,這次在幽州城內已是掉以輕心,被徐立輝困住手腳,不能時時跟在陛下身邊保護陛下,險些將陛下置於險境,所以今後無論如何,我都是不會和陛下分開的。」

「那既然如此,你便帶領三十人跟著我便是。」穆崇玉只得如此道。

沈青一喜,其他人卻是抱怨聲一片。

「末將也想跟著陛下……」

「末將也是!」

「微臣願意跟隨陛下,護陛下周全!」

「微臣也能在陛下身邊,為陛下肝腦塗地!」

穆崇玉霍地站起身,神情複雜地看著眼前這三百個人。

不可否認,他為他們的赤子忠心所感動,可愈是這樣,他愈不能讓他們跟著自己。因為跟著自己,才昭示著最大的危險。

「不要說了,朕意已決,有不服分配者,即視作抗旨違逆,軍法處置!」穆崇玉一字一句地冷冷喝道,他臉上溫潤謙和的神情已悉數被收起,那如畫的眉眼冷凝成威嚴的弧度。

一瞬之間,諸將都恍惚了片刻,此時青年長身玉立,威嚴肅穆,雖著布衣,然而卻像是身披龍袍,那皎若明月的俊秀容顏更像是籠罩了層清輝一般,清冷而不可逼視。

連日來穆崇玉對他們的和顏悅色,似乎竟使他們忘了,這個人本不是什麼軟弱可欺的白面書生,而是大燕金鑾殿上高高在上、威不可侵、有殺生予奪之權的帝王!

不知是誰帶的頭,轉眼之間,眾人便跪倒了一片,口中齊齊告罪。

穆崇玉這才緩和了臉色,然而他剛想要說什麼,卻又聽得一小將道:「萬望陛下恕罪,如今危急時刻,末將等決不能將陛下棄之於不顧,就算是陛下要拿軍法處置我等,我等也決不願離開陛下左右!」

這一句話又像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尤其是跟在隊伍中的文臣,雖兩手不能提槍持劍,卻自有一股倔強風骨,竟是絲毫不肯退讓。

當日他們被北渝人百般折磨,不是被弄到天牢里受刑,便是被發配到苦役之地,日日遭受□□打罵,過得豬狗不如痛不欲生。是穆崇玉千方百計救了他們,他們又怎能貪生怕死,在危難之際放穆崇玉於不顧?

穆崇玉忍不住頭疼,如今同生共死,他又不忍真的責罰他們,只冷下臉來對他們不予理會,兀自甩袖走到一邊,思索對策。

眾人見此,彼此面面相覷一番,也都悶不做聲,一個個低著頭梗著脖子跪在那裡,見穆崇玉發怒,也都不敢起身。

直到馬匹都將各自腳下的野草啃得見底,補足了體力,穆崇玉才走過去,牽住自己的馬,抬起眼眸淡淡掃他們一眼,聲音不見喜怒:「都起來吧,難道你們要跪到北渝的追兵尋過來嗎?」

眾人這才如獲大赦,將起未起之時卻又小心翼翼覷了穆崇玉臉色,見穆崇玉視線掃過來,才急忙各自牽馬,跟在身後。

心卻是放了下來。

陛下不提,那之前化整為零的計劃自是不算數了。眾人有些慶幸,更有些欣喜,頗為滿足地跟著穆崇玉一路南下。

南下,自是要回當初大燕的故土了。雖然當日大燕政權被滅,可北渝卻也並未入主大燕,只派了幾個將領鎮守南燕領地,卻並不能使南燕子民臣服,因而南燕故土之上,當有人同樣懷著復國熱忱,苦苦奔走。

若能將這些勢力匯合收攏在一處,當對復國大有助益。

一行人如此專挑郊野僻靜人少的地方走,兩日內倒也無事,只這日傍晚時分,眾人走在一條狹窄的山谷之內,卻突聞風聲呼嘯,既而竟有吶喊搖旗之聲此起彼伏,在整條山谷內回蕩。

中埋伏了!

這是穆崇玉一行人首先想到的。穆崇玉迅速勒緊了韁繩,拔劍出鞘,臉上卻早已一片慘白。

不消片刻,果然從山坡上俯衝下一隊人馬,若彼時再有山石流矢落下,恐怕他們已經爛成一灘肉泥了。

然而事情卻似乎並不像他們想象的那般——山谷里突然安靜了下來。

只見那隊人馬徑直朝穆崇玉的方向飛馳而來,沈青並餘下諸人正待要上前迎戰,卻驚奇看到對方居然翻身下馬,就站在離他們尚有一丈遠的距離之外。

為首那人更是放下刀劍,隻身向前邁了一步,抱拳揚聲道:「我等乃北渝聖上親兵,為尋舊燕之主而來,無意與各位為戰,還請諸位放下兵器!在下奉聖上之命,特來請舊燕之主於谷外長亭一敘。」

話落卻是無人應答,南燕諸人彼此面面相覷,臉上都掛著毫不掩飾的懷疑神色。

那人無法,只得耐心解釋道:「諸位舊燕將士們放心,在下決不會欺騙諸位,我大渝聖上已擺駕谷外長亭,敬候穆舍人大駕。只待與穆舍人一敘過後,自會任穆舍人和諸位任意去留,決不會為難諸位。」

那人說著,又走上前了一步,目光殷切地看著南燕隊伍最前列的穆崇玉。

穆崇玉在北渝為俘的時候,被北渝皇帝賜了起居舍人的虛職,因而對方對他有此稱呼。

穆崇玉幾乎是下意識地勒馬後退了幾步,警惕地看著這位北渝將領。

他對這人有印象,之前在北渝之時,便常見此人出入皇帝左右,果然是皇帝親兵。

難道那個人已不滿足於兵部大營的追蹤,特派了親兵來對自己趕盡殺絕?

穆崇玉臉色更為蒼白,手指不由自主地狠狠抓進了韁繩。他咬緊唇瓣,與身側的沈青對視一眼。

目光之中的意蘊很明白,即不理會這些北渝人的說辭,趁他們不備,衝殺過去。

沈青暗暗點頭,對著身後揮了一下手,三百人馬會意,立即二話不說,便沖將過去。

北渝人對此也是早有準備,紛紛提刀上馬,卻並不似以往那般窮追惡趕,反倒迂迴抵擋,只為了截住南燕人去路。

只這對峙拼殺的混亂人馬中,卻有一個玄衣男子,始終將目光放在了穆崇玉身上。

他從穆崇玉甫一出現在山谷入口就再也離不開視線,看著他帶領手下之人小心翼翼地淌過谷底的淺溪,看著他驚聞山上埋伏時驚慌失措的神色,看著他面對親兵統帥時懷疑警惕的目光。

然後再看著他猶如躲避洪水猛獸一般,急不可耐地要從自己身邊逃離。

那樣的眼神彷彿利劍,不經意間已把他的心臟刺得血肉模糊。

玄衣男子神色暗淡下來,心頭有一瞬的晃神。就在這一剎那,只見一柄寒刀就要堪堪砍上穆崇玉的肩膀!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想都未想,玄衣男子飛身下馬,幾步衝到穆崇玉身邊,提刀奮力一擋,攬過穆崇玉手臂將他帶到自己懷中,兩人打了幾滾,摔落到一旁戰圈之外。

穆崇玉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便被人帶到地上,下意識回頭看去,卻是整個人僵在了那裡。

他看到了一張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臉。

「竟然是你。」他一字一句地道,嘴唇不由得微微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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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想復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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