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匪患四起
玄衣男子心裡一緊,忙按下心頭千般思緒,聲音低低地道:「你這幾日到底躲到哪裡去了,知不知道叫我找得好辛苦?」
穆崇玉一聽此言,臉色更是煞白如紙,他猛地推開玄衣男子,生生後退了幾步,慌忙去拾落在地上的劍。
玄衣男子見此情形,目光中更是閃過一抹複雜神色,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按住穆崇玉的手,低喝道:「崇玉,你聽我說,我只是想與你一敘,並不想傷害於你……」
然而話未說完便被穆崇玉冷冷打斷:「陛下,你我二人沒什麼好敘的,我犯下的錯此生絕不會再犯第二次,無論陛下再如何舌燦蓮花,我也不會再做降虜。即便今日命喪於此,我也毫不後悔,只求無愧於心!」
是的,當初他便是聽信這個男人所言,輕率地認為只要自己降了,他便不會傷害自己的臣民,可結果呢?
他只看到伏屍橫野,鮮血淋淋,南燕百姓森森的白骨殘骸成為了他難以磨滅的夢靨。
「我……」玄衣男子還想再說什麼,穆崇玉卻是不打算再與他廢話,他劍光一閃,提起利刃便比在男子的脖頸上,垂眸道:「陛下必然在此處山谷之外另設有埋伏,還請陛下幫崇玉一個忙,確保我南燕這三百將士安全出谷。」
語罷,他不待玄衣男子回答,挾持著男子便往外走去,邊走邊揚聲道:「北渝諸位將軍,你們陛下已被我所挾,若想要陛下完璧歸趙,就請各位放下兵刃,放我南燕眾人一條生路。」
戰圈內的士兵們見此,也早已停下戰鬥,南燕人是頗有些驚訝地看著現身此地的北渝君主,北渝人則都一臉猶豫地看向他,目光暗含詢問之意。
他們深知若要憑他們聖上的身手,決計不會被相對文弱的穆崇玉所困,然而眼下看著聖上這意思,卻是要放任南燕人逃走了……
陛下這樣的怪異舉動在這半個月來時常發生,不能不讓他們感到奇怪,不過他們儘管心有疑惑,卻也從不敢多問,只能服從。
果然,景泓——此時正被挾持的玄衣男子不發一言,只臉色一片暗沉,任由穆崇玉推搡著一步步走出谷外。
沒有北渝士兵追上來,南燕人順利逃脫。
穆崇玉鬆了一口氣,然看向景泓的神色卻仍舊十分冰冷,不僅是他,南燕眾將看向男子的神色都十分冰冷,目光里甚至隱隱有殺戮的欲-望。
「多謝陛下此次捨命搭救,我們就此別過吧!」穆崇玉聲音清冷地道:「雖然我恨不得現在就殺了你,讓你為南燕百姓陪葬,只可惜……」
只可惜若要殺了景泓,北渝士兵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他們今日就難以脫身了。
雖然對這些亡命天涯的南燕人來說,死亡根本就不足為懼,他們畏懼的是,大業未成身先死!
尤其是穆崇玉,若不能光復南燕,再舉兵討伐北渝,一血亡國之恨、喪國之辱,只怕他做鬼也不能安生。
穆崇玉不再多說,收起利劍,轉身便躍上馬背,與南燕眾人一齊縱馬而去。
玄衣男子站在原地,忍不住伸出手去阻攔,看到穆崇玉決絕的背影,終是長嘆一聲,點漆似的雙目里神色變換了幾分。
有些事情,有些過失,釀成的大錯的確不可挽回,然而上天既給了他一次機會,他也決不能憑白放過。
玄衣男子牽過追隨而來的戰馬,跨上馬背,與一直暗暗跟著他的北渝士兵低語了幾句,便悄無聲息地策馬而去。
*
經過上次的山谷遇伏,南燕眾人更比之前小心了幾分,雖仍舊不肯與穆崇玉分散行動,卻也都換上布衣打扮,隱姓埋名,幾日來竟也相安無事。
然而這一路上所見之景卻是觸目驚心。
穆崇玉這三年來都被拘禁在北渝皇宮之內,絲毫不知外界情狀,如今親眼看了,方真正得知「水深火熱」四個字的真實意義。
農田被大把地燒成灰燼,城郊隨處可見家破人亡的流民,縱是走進繁華的城市之內,也常見到賣兒賣女的幕幕悲劇。
五年戰亂,三年動蕩,造成的人-禍大抵如此。
穆崇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記憶里的那幕慘狀不由得又浮上心頭。
一年前江東洪災泛濫,往昔富庶的江東一夕之間,百頃良田瞬間蕩然無存,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沿街乞討,一路向江東之地新建立的北渝官衙求救,只求北渝朝廷能多發一口賑災糧食,勉強度日。
然而北渝朝廷竟對此置若罔聞,非但不搶修河堤,賑濟災民,反倒四處劫掠壯丁,徵收徭役,以治水之名暴斂橫賦、大發橫財,終於使江東餓殍千里。
只因為江東一帶曾經是南燕的都城,這些流民曾經是南燕的百姓。
因此,人命便不如草芥。
可恨當時的自己竟如同瞎子聾子一般,兩耳閉塞,每日看到景泓昏君忙於政務、伏案批改江東一帶呈上來的奏摺,還以為他真心地為江東災情擔憂,現在想來,不過是在自己面前做戲而已。
穆崇玉不由自主地攥緊了韁繩,停下馬來。他看到有一對身形狼狽的母子摔倒在田壟旁的小徑上。
穆崇玉策馬過去,下馬走到那二人身邊,想要扶起兩人,不想那位母親卻抱緊了懷中的孩童往後猛地退縮了幾步。
口中亦慌張呼喊道:「義士饒命,賤女的全部錢財都已被剛才那幾位義士拿走,再沒財物了!還請義士看在我母子二人孤苦伶仃的份兒上,放我們一條生路啊!」
語罷竟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穆崇玉連連磕起頭來。
穆崇玉皺了皺眉,看了身後跟來的沈青一眼,在對方的臉上同樣看到了疑惑的神情,只得對那女子溫聲安撫道:「大姐莫要驚慌,在下不會要您的財物,更不會傷閣下性命,只是看你們摔到在地無人攙扶,遂過來搭把手而已。」
說著,便伸出手去扶住了女子的胳膊,將她穩穩地攙扶起來。
女子這才看清穆崇玉的臉,竟有些愣神,半晌才恍恍惚惚地道:「你們不是強盜?」
強盜?
聽聞此言,穆崇玉不由在心裡一驚,他眉間不禁蹙起一道淺壑,目光觸及女子猶帶驚容的臉,卻只得按耐下心頭思緒,微笑道:「當然不是,我們和大姐一樣,只不過是落魄之人罷了。」
他從自己腰間拿出幾錠碎銀子來放在女子手心,道:「我們身上的銀兩也不多,大姐莫要嫌棄,趕緊帶令公子離開這是非之地吧。」
女子驚喜捧過銀子,略沾了灰土的臉上似閃過一抹紅暈,她喜不自勝地對穆崇玉連道了幾聲多謝,方抱著自己的孩童一路小跑而去。
穆崇玉挑起的嘴角卻是耷拉了下來,臉色有些沉重。
戰亂造成的民間疾苦已是不堪,若再加上強盜擾民,豈不更加是民不聊生?
一旁跟隨在身後的李元善看出了穆崇玉臉上的憂色,他本是南燕的內閣學士,文才過人,心思敏捷,又對這位青年君主的性子十分了解,眼下聯想到剛剛那對母子,心下便已經瞭然。
「陛下,如今戰亂頻仍,莊田被毀,許多百姓沒了生路,自然會另想門道,乃至於落草為寇也是有的,不過是情勢所逼,陛下實不必為此過於憂慮,只要南燕光復,何愁不能還太平於天下?」李元善默默上前,語重心長地勸道。
穆崇玉卻是神色一動,他看向這位較他年長的老臣,又把視線投向身邊荒蕪的農田,神情中一片惻然:「李先生說得沒錯,沒有哪個普通百姓願意去當強盜,強盜也不過是為情勢所逼。」
「既然如此,朕想朕更不能對此袖手旁觀了。」穆崇玉理清心中思路,話再說出口時已是不容人置疑。
他要去會一會這路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