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跋扈
深褐色的佛珠手串兒在指節間輕輕轉動著，宋老夫人微微抬起眼皮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那對母女，心中升起了許多不愉之意。她有三個兒子，自然就有三個兒媳，三個兒媳中，老大家和老三家的是她親自挑選的而事實證明這兩對夫妻至現在為止大都生活和順兒女繞膝。只面前這個是意外，當年要死要活的非要嫁進來，你說你嫁過來后把日子過好了也成，可這今兒一出明兒一出的，鬧騰個沒完，這不，老二到底受不了把人打包直接送回來了。
粱氏跪在地上面容哀凄，手裡捏著只雪白的帕子正有一下沒一下的擦著眼角：「……檸兒年齡小，性子又有些衝動，見那方氏口出穢言對我不敬，一時激動，這才釀下大錯。老爺是打也打了，罰也罰了，求娘看在檸兒是我和老爺唯一子嗣的份兒上，就饒過她吧！」
「祖、祖母，我真的知道錯了。求祖母原諒。」宋玉檸按照母親事先告囑自己的話，重重地把頭低了下去。」
「老二送來的信也已經看過了。」宋老夫人沒有理會看著就十分口不對心的宋玉檸，直接對粱氏道：「依他的意思，你們娘兩便暫時留在府中吧。至於檸兒，我看她心中戾氣頗多，就住在我的院子里，每日抄上兩頁經文，也好束束性子！」
「母親……」
「好了！」老夫人大手一揮：「事情就這麼定了，我累了，你們兩個下去吧！」粱氏知道婆母素來不喜歡自己，再加上這次女兒犯下大錯，被人當場捉住了把柄，是以不如暫時隱忍下來，待得日後在做計較。
「是！母親保重，我和檸兒改日再向您老人家請安。」
母女兩個一走出福康院，宋玉檸就沒了剛才的惴惴不安，嘴巴嘟起滿臉不願的嚷嚷道：「娘，娘，我要和你住一起，女兒不要和你分開。」
「娘知道。娘知道。」粱氏早年生產時壞了身子，這輩子大概只能有這麼一個寶貝疙瘩，是以她對宋玉檸從來都是無比溺愛的，幾乎是要星星不給摘月亮的，所以把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慣的不知天高地厚，竟連父親有妊的妾室，都敢說推就推。「你且暫時忍耐些。等過段時日，娘一定把你接回來。」粱氏半摟著宋玉檸柔聲說道。
宋玉檸聞言臉上的表情卻還是悶悶不樂的：「娘，我不想留在這裡，您再=求求爹爹，把咱們接回去吧！」她是在父親任上出生的，對宋府根本沒有什麼歸屬感，再加上粱氏以前時不時在女兒耳邊說些對婆母的抱怨宋玉檸心裡的成見就更深了。
「可別再說這樣的話了。」粱氏嘆息道：「你爹這次可是生了大氣我若不主動帶你回京，你爹恐怕不會輕易饒過你的。」
「不就是一個姨娘流產了嗎！」宋玉榕嘀嘀咕咕地說道：「有什麼了不起。」是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只不過流產的那個姨娘是宋二老爺近段時日最寵愛的那個，只不過流產出來的是一個已經成型了的男胎，而更加只不過的是，宋二老爺至今膝下無子，他要兒之心又是何等急迫。
粱氏看著說著說著就露出惴惴之色的女兒，心裡輕聲嘆了口氣，嘴上卻安慰道：「好了。好了。娘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待到明年，你父親回京述職時，想來什麼氣都該消了，到時候咱們再跟著回去便是了！」
宋玉柳是在第二日方才見到粱氏母女的。
她微微俯下身子，口中恭恭敬敬地問禮道：「玉柳見過二伯母，見過三姐姐。」
「是五姑娘吧！快起來。」粱氏對著宋玉柳微微笑了一下。
趁著身邊的宋玉櫻給梁氏問禮的空當，宋玉柳這才謹慎的打量了幾眼這位突然就領著女兒回京的伯母。粱氏著實是個美人，只見她身形纖細，面孔聞致秀雅，穿著一身鬱金香色的直長裙，外面罩了件白狐裘做的馬甲，斜墮馬髻上插著一支珊瑚鎏金點翠髮釵，露出的腕子上各帶了兩隻白里透著絲血紅的玉鐲子，不過不知道是不是舟車勞頓的原因，這位二伯母的眉宇間看著有點鬱結之色。
打量完了做娘的，自然順便的也看了那做女兒的。宋玉檸比她大兩歲，長像上隨了她娘親，也是個美人兒坯子，而且還是個很驕傲的美人坯子。只見她上身穿了件大紅色的印有纏枝花紋的碎金小襖，下身穿了條月牙白的棉裙，踩著雙尖頭墜著珍珠的粉緞鞋，胸前掛了一隻赤金的瓔珞紅寶福鎖項圈，頭上簪了只碧玉色的玲瓏簪子，小姑娘臉蛋抬的高高的，見宋玉柳叫他三姐姐，也只是不咸不淡的嗯了一聲，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真是一如記憶中的那般讓人難以喜歡呢！宋玉柳在心裡呵呵噠了兩下。
「檸兒久未回京城，你們做姐妹的要多照顧她。」粱氏笑著遞出了見面禮。宋玉柳脆生生地哎了一聲，乖巧的接過了那寶葫蘆形的小荷包
「你沒事兒離她遠一點。」與梁氏的囑託完全相反，宋玉榕說出的話則十分的不客氣：「那就是個腦袋不清楚的。你看她那趾高氣昂的樣子，真是把自己當成公主了。」
宋玉柳咬斷手裡的金線，抬起頭，對著宋玉榕甜美的笑了一下，十分乖巧地說道：「我聽二姐姐的。她脾氣不好，我遠著些便是。若是，她主動欺負我，我就來找姐姐為我做主。」
不怪宋玉榕和宋玉柳如此戒備她，這裡面實在是有著緣由的，多年前，有一次，宋二老爺他們難得的回府過年，那個時候孩子們都還小，湊在一起難免的就會發生點【口角】可那宋玉檸偏偏是個跋扈的，生氣起來不管不顧，竟是抓了只杯子就往宋玉柳臉上砸去，幸好宋玉柳機靈躲了開去，否則非是要頭破血流不可。
「好了，好了，咱們不說她了。二姐姐過來看看，這富貴祥雲的紋路你喜不喜歡？」宋玉榕過完這個年就要出嫁了，能在家裡呆的時間不長了，宋玉柳也不想拿這些事情堵她的心，所以還是說些愉快的話題吧！
宋玉檸回府後果然按照老太太的命令不情不願的搬進了福康院中。
不過她自覺自己的日子過的十分艱難。
首先在飯菜吃食上，宋府一項節儉，便是一日中最重要的晚膳，也不過是一肉兩素外加一道煲湯罷了。若是想要加菜，那就的自個掏錢。可宋玉檸原先吃的是什麼，不說是山珍海味龍肝鳳髓，那也是一頓□□個碗碟的，光專門為他做飯的廚娘，粱氏就為她請了三個。其次，服侍她的丫頭數量也被嚴重裁減了，一律按照宋府的規矩，每位小姐只兩個名額，這讓習慣前呼後擁解個腰帶如個廁都有人伺候的宋三小姐感到十分不適，最後。也是最另宋玉檸痛苦的是，她每日被要求抄寫經文，抄的還是轉頭厚的《臧經》每日十頁，抄不完不準干別的。這種種種種加起來，就如同一把大火，在宋玉榕心底越燒越旺而至今日這把大火便要爆發了出來。
「老太太，您快去看看吧！珊瑚姐姐要被檸姑娘打死了！」福康院的二等丫頭小百靈一臉驚慌的跑了進來，噗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正在與肖氏和曲氏說話的老太太臉色驟然一寒。
「你這丫頭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肖氏心裡嘆了一聲，真是！一回來就開始找麻煩，真是半點都不消停。
「還用說什麼，親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宋老夫人笑了一下，目中卻無半絲暖意，肖氏和曲氏聞言彼此對視一眼，都知道婆婆這次是真的動怒了。
小百靈描述的有些誇張，珊瑚還不至於立刻就死去，但也的確是十分凄慘了。只見她被人壓著跪在地上，好端端的一張臉蛋幾乎花了開去，臉頰青腫的老高，嘴角處還流著鮮血。宋玉檸就那麼趾高氣揚的站在她身前冷笑，手裡還拿著一張兩指厚的竹節板子。這賤人！仗著有老太太的口令，就敢作踐自己，不過是想要出門逛逛，她就一口一個老夫人一口一個佛經未抄完的阻止自己，什麼東西，不就是府里的一個丫頭也敢在自己面前放肆。
老太太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眼前的這一幕。
宋府待下人一向慈和，輕易不會打罵。更何況珊瑚是她身邊伺候的人，性子又一向老實厚道，所以老太太不用問就知道，這宋玉檸的火不是沖著珊瑚而是沖著自己來的呢！
「還不去扶珊瑚姑娘起來。」肖氏輕聲說了一句，她身邊的丫頭立刻走過去把地上的珊瑚扶了起來，她臉被打的厲害，如今連話都說不大清楚見了老太太來了，只涕淚橫流，看起來著實凄慘。
一個是自個不喜歡的，十幾年來也沒見過兩次面的，性格囂張跋扈的孫女。一個是自小在跟前長大，服侍多年，樣樣都十分合心意的貼身丫頭，老夫人那充滿嚴厲線條的嘴角高高的挑了起來，眼睛卻像是簇了毒汁般。顯然，若宋玉檸給不出什麼過的去的緣由，她絕不會輕輕放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