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第一百三十六章
此為防盜章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儘管愛莎竭力在心裡說服自己保持冷靜,可她仍然恨不得放聲尖叫。在這種狀況下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她下意識地想要往後退,可又害怕後退會激怒對方,進退兩難。
這頭狼渾身是血,幹掉的血塊將它身上的毛髮糊成了一塊一塊的,幾乎讓人無法分辨出本來面目。它右邊的肩膀上插著一根黑色的長箭,箭頭深深地沒入**,箭身隱隱有斑駁的血跡,只餘下長長的尾部翎羽還狼狽地支展著,看上去十分壯烈。
愛莎的頭腦飛快地運轉起來。
它是剛剛從獵人手裡逃脫出來嗎?它受傷很嚴重嗎?它的動作會因此而受到約束嗎?那麼……她有可能跑掉嗎?跑掉的幾率有多少?兩成?還是……一成?
愛莎渾身上下都綳得緊緊的,她的心臟跳得像是要爆炸。為了不讓對方察覺到她的軟弱,哪怕早已腿軟,愛莎也逼迫自己直勾勾地注視著對方的雙眼。她已經注意到那是一雙十分純凈漂亮的藍灰色的眼睛,那眼神就像任何一個動物一般乾淨純潔、毫無雜念,如果是平時在安全的地方看到,她或許還會驚嘆於造物主的神奇和品味,但此時,她無心欣賞。
怎麼辦?
愛莎的腦海里充斥著同一個問題。
然而萊斯可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陛下沒有告訴他注視對方以後應該怎麼做,所以他只能和愛莎互相瞪眼。
維持同一個姿勢不動對萊斯來說並不是一件難事,在軍隊的時候他就常常需要以人形保持幾個小時的軍姿。萊斯是他們那一屆的佼佼者,即使站上一夜都不會有一絲顫抖,此時儘管肩膀受了重傷、體力耗盡,在沒有新命令的情況下,萊斯也如一尊巨石般巍然不動,沉穩地與愛莎對視。
一分鐘,
兩分鐘,
三分鐘……
終於,對面的貓皇意識到萊斯許久沒有出聲有些不對勁,他疑惑地詢問道:「萊斯?怎麼了?你還醒著嗎?」
獸皇的語氣透著明顯的關切之情,萊斯當著人類的面不敢出聲,頓了頓,只用野獸呼氣的聲音應了兩下。
得到這種回應,獸皇微微一怔:「你怎麼了萊斯?受傷很重嗎?為什麼不說話?」
停頓片刻。
「你是不是不能說話?是就哼一下,不是哼兩下。」
萊斯發出一下呼吸聲。
對面安靜了一小會兒,卡特三世的聲音重新傳了出來:「你遇到人類了?」
萊斯回以肯定。
「是獵人?」
否定。
「男性還是女性?男性一下,女性兩下。」
兩下。
「年輕女孩?」
肯定。
卡特三世鬆了口氣,心說這狼崽子運氣不錯。他想了想,繼續道:「那麼繼續按我剛才告訴你的往下做。你看著她,然後擺擺尾巴。」
不用說,雜音那裡又是一陣痛心疾首、哀嚎遍野。不過萊斯沒有理會那些,擺尾巴比之前陛下說得那些都容易得多,他的尾巴不會牽扯到傷口,而且也不用像眼神那樣弄得那麼複雜,於是很快,萊斯就遵照卡特三世的指令,擺了擺尾巴。
愛莎胸口一緊。
她已經注意到了,眼前這頭狼從剛才開始就頻繁地從喉嚨里發出不太舒服似的「呼哧呼哧」的哼氣聲,它的眼睛還是死死地鎖在她身上,可卻彷彿還有什麼在吸引著他的注意力。在巨狼搖擺尾巴的那一剎那,愛莎的心幾乎都要提起來了。
它開始不耐煩了。
愛莎警惕到了極點。
這個時候,獸皇那裡的指導仍在繼續,他認真地在一大片「陛下啊啊啊」「陛下尊貴的尾巴啊!」「陛下我們對不起你啊啊啊啊」的哀嚎中,認真地繼續道:「接下來,舉起你的爪子。」
萊斯舉起了爪子。
「舔幾下。」
萊斯……默默地把爪子放了回去。
陛下當時的情況是怎麼樣他不是很清楚,但此時他的前爪上全是泥沙和血污,實在無法下嘴。而且到現在為止,萊斯其實都不太清楚貓皇到底是想要他對眼前的女孩做什麼,這樣真的能討好人類嗎?
從他用眼神打動了對方之後,這個人類女孩幾乎就僵在原地不動,他抬前爪的時候,對方還猛地顫了顫。不過,當他把爪子放下時,她的神情似乎就變成了困惑。
——萊斯並不知道他這兩個簡單的動作其實對愛莎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在他將爪子抬起來的時候,愛莎幾乎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但她沒有。
這個超乎常理的變故使得愛莎一瞬間產生了一種錯覺,難道說……這頭狼並不想要殺她嗎?
愛莎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她的腳已經在緊張中站麻了,可某種意義上緊張過頭反而冷靜了下來。她試著平復心情,再度嘗試客觀地去和狼的目光對接。
某種念頭一旦冒出來,人就會不由自主地往那個方向倒去。愛莎忽然覺得這裡在惴惴不安的不止是她,還有那隻狼。那雙藍灰色眼眸的注視似乎不止是威脅,它想告訴她什麼,只是無法用語言表達,那雙眼眸中蘊藏著複雜的感情……難道是希望她替它療傷嗎?
愛莎停頓了一下,準備試探地開口——
就在這時,卡特三世誤以為萊斯已經舔過了爪子,他很有把握地道:「好了,那麼我們只剩下最後一步了。最後要用的,是你的叫聲。這個很簡單的,稍微可愛一點,跟你平時一樣就好,來,跟我做——」
貓皇:「喵嗷。」
萊斯一頓,跟平時一樣仰天張嘴:「嗚嗷嗷嗷嗷——」
大地搖晃,灌木叢中驚起一片飛鳥。
此時比斯特帝國首都皇宮內的臣子們已經全部傷心地哭了起來,他們這輩子從未聽見萊斯少將叫得如此柔弱乖巧過,就連他還是小狼崽滿地亂爬向陛下撒嬌的叫聲都比這個嘹亮有力,堂堂少將竟然淪落到這個地步……都是因為他們不夠強大,才會讓巨狼遺孤受此大辱啊!當然,更慘的還是陛下當年的經歷,想不到威嚴的陛下曾經為了國家如此忍辱負重,簡直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眾獸們在對陛下的能屈能伸多了一分崇敬的同時,又為自己沒能保護好陛下而捶胸頓足。一時間,大殿內各種野獸都伏地痛苦,他們在地上翻滾著、哀嚎著、用爪子悲痛欲絕地划拉著大殿的地板,靠近牆壁的還划拉牆壁,到處都發出斯拉斯拉的摩擦聲。
卡特三世知道自己的話大概會引起這樣的效果,但比起這些,他更在意萊斯。於是,卡特三世抬爪抹了抹鬍子,關心地問道:「怎麼樣?那個姑娘過來摸你的毛了嗎?」
「……」
「嗯?怎麼了?」
「……跑了……」
「什麼?」
「……她跑走了。」
這是一次報復性行為。
她的軍隊這段時間勢頭很好,暗族人口畢竟不足,在獸族和人族聯手進攻了二十多年的情況下,早已是強弩之末,無法繼續支撐下去。在半月前的大戰之後,暗族勢力更加衰微,二十五年的積累一口氣爆發,他們乘勝追擊,進攻得很快,每天都能向前逼近十幾公里,有時遇上人口稀疏駐兵不足的地區,在魔法加持下,甚至能一天前進幾十公里,他們早已逼近杜克的首都狄姆斯卡。
暗族搶婚的時候,正好是蒂娜·基洛特和她的輔佐官商量挑選一個合適時機進攻狄姆斯卡的時候。
維塔斯和菲爾瑞。
聽到這兩個地點的時候,蒂娜就立刻明白暗族是在針對誰。
女性要在軍隊里立足遠比男人來得困難,人們普遍認為她們容易被感情主導、容易被家庭牽制,而且在女性天生身材和肌肉比例都相對來說不利於戰鬥的情況下,蒂娜想要達到她所想要的目標,必須做到比男人更勇猛、更野蠻、更兇悍,而且……她必須模糊性別特點,她必須沒有弱點,她必須戰無不勝。
於是蒂娜始終沒有公開婚訊,她和霍克結婚的事只有瑞恩國王和聯邦里的少數高官知道。在很多運氣共同作用下才能生下的愛莎養到能脫離母親后,則被小心翼翼地藏在菲爾瑞,那是霍克的老家,霍克的母親是愛莎除了父母之外在世界上的唯一一個親人,她因為眷戀安靜的小鎮生活始終不願意跟隨兒子去大城市。
他們原本的計劃是等戰爭結束進入和平期,就公開婚姻狀態,並且將愛莎接回來。可是與暗族之間的戰爭持續地比想象得久,一轉眼就維持著這種狀態過了好多年。幸好愛莎的事也沒有暴露過,直到……幾天前。
愛莎竟然一轉眼就已經到了需要接受高等教育的年紀,蒂娜已經從丈夫口中得知女兒長成了一個溫柔的淑女,沒有和他們一樣從軍的意願,因此她特意詢問了隨軍的軍官中非戰士出生的人,特意詳細了了解了幾種適合淑女學習的專業,並且悄悄整理了幾門有利於愛莎將來承爵的課程作為推薦,和霍克一起寫在信里寄過去。然後……那封信就遺失了。
自知已經被逼到絕境的暗族得知了將他們逼到絕境的女將軍並非毫無破綻,她有一個女兒,唯一的女兒。考慮蒂娜·基洛特已經年過四十,這個女孩很有可能她這一生僅有的後代。
如果他們能找到那個女孩,就能以此作為威脅,逼迫戰無不勝的基洛特退兵或者辭職,即使蒂娜不願意就範,手裡握著敵人著名將領的女兒也足以讓人類的軍隊士氣大減。
於是報復就發生了。
大概是暗族的人不太相信蒂娜竟然會把女兒藏在那麼偏僻的邊境小鎮里,懷疑那只是中轉站,於是除了菲爾瑞,他們還襲擊了維塔斯。作為瑞恩的首都,維塔斯是一座貴族之城,幾乎所有貴族和高官的孩子都集中在那裡,暗族相信如果菲爾瑞只是幌子,那麼維塔斯一定不會有錯。
所以,暗族這一次搶婚的主要目的恐怕並不是那些女孩,而是獲得威脅蒂娜·基洛特的武器。
老實說……他們的策略是有可能成功的。
蒂娜抱著懷中那個十六歲少女的手難以抑制地顫抖。她並非不知道愛莎絕對在那群被抓走的女孩里,只是她不能表現出來,即使心和腦子都亂得快要爆炸了她也不能表現出來,她都必須永遠是那個戰無不勝、無所畏懼、毫無破綻的女將軍。如果她不安的話,軍隊里的士兵們也會不安,他們會失去信心……她的軍隊身上肩負的是整個海爾曼聯邦,他們必須時刻保持最佳狀態,她不能倒下。
「將軍?這個女孩……」
和她一起來的士兵此時也看清楚了愛莎的臉,他吃驚於這個女孩竟然長得和基洛特將軍有幾分像,但他更吃驚於基洛特將軍那種快要哭了的表情。
基洛特將軍明明從來沒有哭過,她的強硬讓人忘記她是女人。事實上……他也是在看到將軍臉上的表情時,才猛然回想起她的性別。
不過,蒂娜到最後也只是眼眶紅了一下,並沒有掉眼淚。
「你帶她回去。這個女孩應該就是被落在城堡里的那一個,按照其他女孩的說法,她是她們能逃脫最大的功臣,等我們回到聯邦,議會說不定會給她頒發聯邦徽章。」
蒂娜的表情和聲音都很冷靜,和以前一模一樣,只是士兵莫名地從她話里聽出一個顫音。
士兵從蒂娜手中接過女孩軟綿綿的身體,有些發懵:「將軍,那你呢?」
「在後方指揮太無聊了。」
蒂娜拿起長|槍|站了起來,對士兵笑了一下,看起來明顯比之前心情好,簡直神采飛揚。她洒脫地道:「接下來的事聽輔佐官和副將的,我去把前方戰場儘快結束掉。對了,找到這個女孩的事,立刻去通知副軍長。等她醒來以後,及時告訴我。」
士兵一愣:「您是說伯德上校?」
蒂娜毫不猶豫:「對。」
可是照顧獲救俘虜的事明明是隨行官和軍醫負責的,關副軍長什麼事?反倒是後面那個命令好理解,畢竟這個女孩的確和基洛特將軍長得很像……
然而不等士兵再問,蒂娜已經一聲口哨喚來了停在不遠處的愛馬阿爾傑奴,她翻身上馬,提著長|槍|策馬而去,留下士兵一個人在原地發獃。
等基洛特將軍走遠,士兵才重新把目光落在女孩臉上,不知道是不是剛才滿腦子都在想「為什麼是副軍長」的原因,他有一瞬間竟然真的從眼前這個長相相當不錯的女孩臉上看出了上校霍克·伯德的影子……
士兵後背猛地一抖!
如果他不是發現了什麼足以被滅口的秘密的話,就肯定是發瘋了!
他根本不敢繼續細看,連忙抱起失去意識的愛莎,走了幾步將她放在自己的馬背上,然後牽著馬用最快的速度往駐紮地走。
萊斯從來不知道有一種情感可以將他變得如此煩躁。
父母過世時他還太年幼,甚至沒有留下記憶,而之後的狼生可以說是順風順水——陛下、薩爾曼將軍、在沃爾德的老師,大家都在儘力幫助他,讓他完成目標,成為了真正的軍人。在過去的許多年裡,他始終表現得像一個足以令陛下、導師和長輩驕傲的軍人,他習慣於壓制住自己的感情,用理性思考,保持在一種冷靜平穩的狀態中。
當然,在戰場必然會經常受傷,偶爾還會需要執行一些比較危險的任務,但並不算什麼大事。至少,萊斯沒有再失去過什麼對他來說重要的人……
直到現在。
那個女孩在他重傷的時候救了他,不管是恩情,還是……他個人的感情,都不能放棄這個人。
萊斯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已經快得像一道灰色的閃電,他只想快一點,更快一點。他從未如此感謝父母血脈給予了他敏銳的嗅覺,讓他可以在迷宮般的宮殿中,找到她的方向……
終於,萊斯撞開了那道門,差不多是第一眼,他就看到了那道溫柔的身影——
倒在地上。
愛莎的周圍,都是空蕩蕩的、被打開了的籠子,每一把鎖都破爛不堪,帶著被強行破開的痕迹。房間的窗戶是開著,一條用各種顏色的外套連結而成的繩子被綁在窗沿的鐵鉤上,一直垂到樓下。
萊斯無疑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在他設想得無數糟糕的場景里都不包括這種,他連忙上前,靠近愛莎,低頭輕輕將鼻尖靠在她的鼻子上,確定她還有呼吸后,才終於鬆了口氣。
但她的魔力耗空了。
看到周圍一片被魔法強行炸開的籠子,萊斯多少猜到發生了什麼事。他略微一頓,用頭輕輕地頂她的肩膀,把她正面朝上翻過來以後。
愛莎身上還是睡裙,她穿得太單薄了,肢體觸碰這樣已經是極限,萊斯甚至有些不敢看她。那麼要將她叫醒的話……
猶豫幾秒,巨狼的喉結滾了滾,喉嚨有些乾澀,像是好久沒有說話那樣生澀地張口:「愛莎……愛……」
愛莎睜開了眼睛。
一睜眼就對上巨狼那雙藍灰色的獸眸,愛莎一怔,一瞬間有一種自己是在森林裡睡午覺醒來的錯覺,但她很快反應過來周圍的環境不是菲爾瑞的森林,而是狄姆斯卡的城堡,之前的記憶也漸漸在腦海中湧現出來。
她一口氣用魔法炸開了上百個籠子,逃出來的女孩們用大家的外套做了繩子,從窗戶里逃出去了。但是大概炸到第五十個的時候,她就開始頭暈,比連續使用治癒力時要嚴重得多,那個魔法師女孩說這是魔力透支的跡象。
她打開的最後一個籠子是那個魔法師女孩的籠子,因為她必須要留到愛莎能把魔杖還給她為止。不過,陪她到最後是伊麗莎白。炸開最後一把鎖以後,愛莎就有些站不起來了,她告訴伊麗莎白她需要休息一下,否則以這個狀態去爬繩子也只會摔下去。伊麗莎白一開始並不想走,直到愛莎提醒她公主比這裡的任何人都更不能被暗族抓到。
記憶湧進腦海並不太好受,加上魔力透支給她一種渾身無力的感覺,愛莎其實並不太受,她的頭這輩子都沒有這麼疼過,不過,愛莎依然努力對眼前的巨狼微笑了一笑,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好像從野獸的眼中看到了……擔憂和愛慕的神情。
就像她醒來前一秒,竟然以為自己在這個空蕩蕩的房間里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看到愛莎的微笑,萊斯明顯地怔了怔。但他知道愛莎大概沒有力氣說話,再說時間也很緊,他已經聽到城堡內有打鬥和嘶吼的聲音了。
不再多想,萊斯低下頭銜住她的衣服將她放到自己的背上,在感覺到愛莎十分配合地抱住他的脖子以後,再次飛奔起來。
……
出去的路比來時要困難得多,短短的十幾分鐘,暗族城堡的守衛已經完全被調動起來,幾乎是每個走廊都分佈著一支小分隊,最麻煩的是被前後圍堵。以萊斯的體型並不用畏懼暗族,可他背後還背著一個脆弱的人類女孩,他並不希望愛莎受傷,動作因此束手束腳,相當受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