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十二章

索恩的吃驚是有道理的。

要知道他原本並不期待愛莎能有什麼出色的魔法能力,甚至不期待她具有一般的魔法水平。自家導師前幾天的發瘋已經充分讓索恩知道了他那天碰到的「愛莎·伯德」實際上就是「愛莎·基洛特」,她就是埃里克這些年來苦苦等待著的蒂娜·基洛特的女兒。說白了……這個新生並不是因為她的魔法實力被錄取的，只是因為她的母親曾經是他們的老師的愛慕對象……不，或許現在也是。

索恩隱約知道一些埃里克·格林和蒂娜·基洛特之間的事。畢竟這已經是他跟隨老師的第四年了,埃里克性情乖戾,沒什麼朋友,又深居簡出，除了每周一上塔給他們送食材和生活必需品的塔內工作人員，以及就住在樓上偶爾會來看望他的姑母克勞迪婭·格林之外,他幾乎不再接觸其他外部人員,這樣一來，索恩可以說就是和他最親近的人。在這種情況下，索恩漸漸從生活的蛛絲馬跡中摸出模糊的事實，簡直是必然的。

生於沃爾德的埃里克和來自海爾曼的蒂娜在學生時代就認識，具體是怎麼認識的、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索恩並不知道,但他可以確定的是，埃里克從十幾歲就瘋狂地戀慕著蒂娜·基洛特。別看他的外表好像很不解風情,實際上索恩清楚埃里克的房間里放著許多張蒂娜·基洛特的畫像——全部都是他親手畫的,只是畫技不太好,以至於索恩至今沒弄明白蒂娜·基洛特到底長什麼樣,第一次看見愛莎也沒有認出來,只是隱約覺得有點眼熟。

但不管怎麼樣,會這樣做已經足夠證明埃里克迷戀蒂娜了。只是他一直沒有將自己的愛慕表現出來,而他最終好不容易決定要表達感情的時候，那個時機選得實在不太好——

那是在蒂娜與她丈夫秘密結婚的前一天。

於是埃里克理所當然地被拒絕了。之後蒂娜雖然沒有在其他人面前提起過這件事，維護著埃里克的尊嚴和顏面，但實際上卻疏遠了他，不再與他聯繫。這是完全能夠理解的，一方面以蒂娜的性格，作為已婚人士，再與明知是追求者的對象保持「純潔的友情」不符合她的原則；另一方面，蒂娜當時已經升職到了中尉，工作上的繁忙令她無暇顧及學生時代尷尬的友誼。

不過，即使如此，埃里克仍然單方面地認為他們之間存在著最後的一絲聯繫，那就是他在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時留下的承諾。

「——如果你們將來的孩子有魔法天賦的話，交給我吧。」

實際上蒂娜和她那個不懂魔法的丈夫生下的孩子擁有魔法天賦的可能性是很小的，但埃里克始終固執地等待著。這就是索恩在最開始不知道情況時篤定地告訴愛莎她不可能被錄取的原因，只要是知道實情的人就會清楚埃里克這幾年剩下的那個名額只會留給姓「基洛特」的人，無論對方真實的水平怎麼樣。

如此一來，索恩對新來的人魔法水平不佳早就做好了準備。通常來說兩個普通人的孩子即使能用魔法，天資也不會太好，故天才的魔法師大多出生於魔法世家，比如他自己，比如埃里克，比如偉大的克勞迪婭……然而，此時愛莎的魔法卻顛覆了索恩原本的預計，倒不是說她使用一般魔法的水平甚至超過普通魔法師……事實上，如果按照一般魔法師的標準來的話，索恩只會對這個平凡無奇、水準中等偏下的爆破咒嗤之以鼻，可問題是——愛莎是特殊魔法師！

特殊魔法師使用一般魔法的效果和他們使用天賦魔法的效果是正相關的，即一般魔法使用的好的特殊魔法師，天賦魔法的效果也會更強。雖然一般魔法對他們來說始終會比其他魔法師難一些，可他們的天賦魔法卻能比其他人的魔法強上幾倍！

愛莎的爆破咒不能和一般魔法師相比較，但在新生程度的特殊魔法師的範圍內，她絕對是優等生中的佼佼者！這意味著她的天賦魔法將會……極其出色！

索恩發現自己竟然忍不住期待起來了，測試完一般魔法之後，埃里克·格林肯定會要求她測試天賦魔法。索恩見過最後一個從埃里克這裡畢業的特殊魔法師，這是老師教導特殊魔法師一貫的流程，絕不會有錯。他靜靜地等待著，甚至忘了手裡還有等下要被老師檢查的講義，終於，埃里克再次開口了——

「做得不錯。」他道，語氣懷念，「如果蒂娜是魔法師的話，肯定也會選擇向我展示這種攻擊性強的魔咒吧。」

「是、是嗎？謝謝。」

得到肯定，愛莎感到有些許高興。更何況，除了外貌以外，很少有人會從內在的方面說她像母親。她在得知蒂娜就是她母親以前跟其他女孩一樣很崇拜這位優秀的女將軍，在她看來，能得到和母親相似的評價無疑是一種誇獎。

埃里克輕輕地點了點頭，道：「嗯。你還懂別的攻擊類魔法嗎？演示給我看看……」

於是接下來的課，愛莎演示了她僅會的幾種攻擊類的魔法，其實她本身對這方面的魔法沒有偏好，學得並不多，其他幾種都沒有基礎爆破咒那麼熟練了，甚至有一兩種她幾乎沒怎麼練習過，光是用出來就讓愛莎羞愧得有些臉紅。然而……埃里克·格林並沒有說什麼，反而誇獎了她，只是在她表現得實在不好時微微蹙了蹙眉頭，然後指導她如何將威力變得更強一些。在愛莎練習攻擊性魔法時，埃里克就回頭去教導索恩，不知道為什麼，索恩好像從她第二遍展示攻擊性魔法起，臉色就不是太好。

幾個小時后，上午過去，一天的授課也結束了。愛莎輕輕地舒了口氣，她還從來沒有這麼長時間的練習攻擊性魔法過，這種魔法本來就不是她擅長的方向，連續幾個小時的精力集中和頻繁地消耗魔力讓她的身體感到有些疲勞，可是精神卻異常興奮——

她真的在跟隨老師學習魔法！

雖然不知道埃里克·格林讓她一開始練習這些是為什麼，但愛莎完全信任魔法之塔排行第二又有過實際成績的高級魔法師，她相信這樣做一定有什麼意義。

愛莎振奮地和索恩一起向埃里克道謝，感謝今天的指導。等埃里克離開后，她才開始收拾今天的東西。索恩則在她對面的座位上收拾，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有書本和文具摩擦發出的沙沙聲。

突然，索恩綳不住地開了口：「喂，愛莎……你有沒有覺得……」

「什麼？」愛莎友好地抬頭。

索恩張了張嘴，他那嚴肅的表情讓愛莎產生了疑惑，但最終，索恩移開了視線。

「……算了，沒什麼。」

可能是老師換了教學方法也不一定，他沒必要因為老師一節課沒讓愛莎使用天賦魔法就太多心。

再說……萬一愛莎覺得這種學法適合她呢？

頓了頓，索恩還是提醒道：「你……如果以後覺得不對勁的話，最好直接跟老師提出來，雖然他這個人比較固執，可能會比較難以說服……特殊魔法師最能發揮特長的還是天賦魔法方面，我記得你的天賦魔法和攻擊類的事沒什麼關係吧？嘖……我就是隨便說一下，聽不聽隨便你。」

「誒？」

愛莎還來不及細問，索恩已經煩躁地抓了抓頭髮，拿著東西走了。

……

不過，愛莎不久就明白了索恩的意思。

埃里克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始終沒有指導她的天賦魔法，甚至沒有讓她像演示一般魔法那樣演示一下天賦魔法的水平。一轉眼時間過去一個月，愛莎收到了她的魔法之塔制服，並且要開始上一個星期三次的新生大課了，可埃里克依然沒有提及她的天賦魔法。

縱然是愛莎，也忍不住感到些許焦慮。

她中間也曾在課後攔住過埃里克，畢竟在埃里克明令禁止她或者索恩在工作的時候去打擾他，所以能攔住進行短暫交談的時間就只有課後了。然而她委婉地詢問為什麼不指導她的天賦魔法后，從埃里克那裡得到的回答卻是「這件事以後再說」，第二天一切照舊。

與此同時，愛莎在攻擊性魔法上也漸漸遇到瓶頸，進步越來越緩慢，甚至逐漸停滯了，長時間得不到正面回饋，愛莎不禁有些沮喪。儘管老師沒有說什麼，可她自己卻忍不住感到焦慮，胸口有什麼東西在每天的魔法練習之後變得更加膨脹卻無法釋放的感覺很難受，愛莎想要找到方法紓解。

她想學的好像不是這些。

而且……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愛莎發現埃里克誇讚她的方式總是「你的選擇和你母親很像」，而皺眉責備的話則是「如果換做是蒂娜，她肯定不會這麼做的」。埃里克說起這些的時候，目光總是會特別溫柔。

如果說最初被和母親相提並論還讓愛莎覺得開心的話，長時間都這樣便讓人感到不對勁了。愛莎很想問問母親她和老師以前到底發生過什麼，可是蒂娜的上一封回信還沒有到達，再追一封信特意去問好像不太好，愛莎只能先期待著父母的回信里會主動提到一些信息。

另一方面……

愛莎決定要主動做出一些改變。

這一天，上完上午的課之後，愛莎從廚房裡拿了一個西紅柿和一個土豆，回到自己的卧室。萊斯自行去森林了，因此不在屋內，愛莎獨自進了她的個人研究室。她將西紅柿和土豆放在實驗台上，拿出魔杖，用魔法的利刃將它們平整地切開——這個月來，她這方面的魔法倒是熟練不少。

看著眼前被切成兩半的西紅柿和土豆，愛莎深呼吸一口，讓心情平靜下來，閉上眼睛。跟過去一樣，讓她意識中那種無法觸摸的金線去感知蔬菜的位置、切割處的紋理和其中蘊含的生命力，然後試圖讓它們連結——

感覺到了！

愛莎心裡一陣喜悅，儘管一個月以來都沒有機會在課上練習天賦魔法、課後的時間又被埃里克布置的「不準讓他不滿意」的作業填滿以至於很少有機會能練習治癒能力，可是她依然沒有退步，她清晰地閉著眼睛「看」到了她想要看的東西。

然而喜悅過後，愛莎卻又忍不住有些失落。她雖然沒有退步，可好像也毫無進步，只是和過去一模一樣。

定了定神，她再次嘗試恢複眼前的蔬菜。

先是土豆，相比較於汁水橫流的西紅柿，平整的土豆好像處理起來要容易一些。愛莎集中精神，試圖讓土豆兩邊的每一個部分都用她的魔法互相連結，愛莎的額頭上很快冒出汗珠，接著……

失敗了。

愛莎繃緊的肌肉在金線崩斷的那一剎那也跟著鬆懈下來，她擦了擦汗，休息三分鐘，然後重新閉上眼睛去嘗試西紅柿。意識漸漸清晰，西紅柿的兩邊一一對應重合，愛莎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她彷彿再一次看到了漫長黑暗盡頭髮亮的曙光，然後——

啪！

金線再一次崩斷了。

愛莎泄氣地喘著氣，身體發軟，她扶著牆，略有幾分失落地回到房間內。

……

萊斯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趴在床上、看起來很疲憊的愛莎。他心裡一緊，連忙四腳並用小跑過去，略微一躍跳到愛莎床邊，小心地用頭碰了碰她。

還好，呼吸還算平穩，只是略有幾分虛弱。

萊斯略略放心。

這時，愛莎感覺到萊斯回來，動了動，將頭從枕頭上轉過來，高興地笑道：「你回來了？抱歉，我下午給自己加了點作業，所以稍微有點……累……」

話還沒有說完，愛莎已經重新栽回枕頭上，安靜地睡了過去，發出安詳而均勻的呼吸聲。

萊斯：……

停頓幾秒后，萊斯把疊好的棉被頂開來給她蓋上，看著愛莎蓋在眼瞼上的淺色睫毛和比以往更蒼白的面頰，萊斯十分擔憂。

她明顯是魔力透支了。

愛莎的魔力能填滿三分之二個水晶球，在魔法之塔的新人中不算是特別出眾的成績，可也不少。會造成魔力透支，她一定是努力過頭了。

……儘管愛莎並沒有特別提及，但萊斯知道她最近陷入瓶頸的事。只是具體是什麼情況……愛莎對他自言自語的時候說得不是很清楚，所以他始終沒有弄明白。不過，現在能夠完全確定的是……他想要幫愛莎。

然而狼身能做到的事太有限了。

默默地站在床邊凝視著愛莎的睡顏過了大約幾分鐘后，萊斯俯下|身，輕輕地在愛莎的臉上蹭了蹭，接著重新站起來，迅速地跑出了房間。

……

「什麼？！」

半個小時后，戰士學校附近的小咖啡館里，棕色皮膚黑色頭髮的黑豹青年露出了無比震驚的表情，他誇張的反應令他對面坐著的銀髮男人看起來有點尷尬。

帕爾驚訝地道：「你……真的想用人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