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終章下、此生不移
試試功能……睡一覺就好了……我保證而韓昀從見到那個纖瘦弱小身影開始,目光就再沒離開過。強自隱忍到午間休憩的時分,韓昀避開旁人悄悄來到獨自在書院角落裡編花環的穀梁薇身旁。
拿出一直帶在身邊的花蜜糖。
「喏,給你。」少年抿著唇淡淡道,清冷的神情彷彿只是在遞一樣再普通不過的東西。
期待的欣喜面容沒有出現。穀梁薇只是望著散發香氣的糖,偷偷喉頭吞咽了一下,握著編到一半的花環警惕的後退了兩步問道:「你是誰?」
……
「大人,謝公子求見。」趙修的聲音打斷了韓昀的回憶。
來到書房,謝清壓低聲音道:「你先前讓蘇妍查的事,已經明了。」
韓昀頷首。他先前讓蘇妍查一查,宮中是否發生了什麼不為人知的事。三皇子隱忍多年,眼下又不是最好時機,突然間放棄多年謀划近乎倉皇的出手,不知是何緣由?
「此事蘇妍頗費了一番心思,竟查出……」謝清故意將尾音拖長。見韓昀只是冷冷的看著他,身子一凜,收了作弄的心思認真道:「竟然發現那李賢妃居然有了快三個月的身孕。可聖上先前並沒有寵幸她。蘇妍說她悄悄查了記錄,最近這三個月,聖上只有今年二月初的時候在李賢妃的宮中留過一晚。想來是她二月初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忙想補救遮掩。」
「倒是叫她瞞下來了。」韓昀輕撫著掌心,心中已有定數。
「可不是。蘇妍說她都佩服李賢妃,平日里那麼溫和柔弱的性子,竟會有這樣大的膽子。做出這種不顧人倫的事不說,面上瞞得可謂滴水不露。這處變不驚的態度,真非常人可及。」
「她不急,有人急。」韓昀道。
「是啊,蕭弘賦這城府還不如一介女流。明明連太醫院的魏院判都向著他們了,他還耐不下性子,此舉可謂愚蠢之極。」謝清輕蔑道。
「哦?」還帶上了魏科?
「李賢妃的身子主要是魏院判在打理,但偶爾也會由他人請脈。近兩個月,魏院判以李賢妃貴體有虧需要調理為由,包攬了李賢妃宮中的平安脈。魏科這個人,當初連張貴妃的拉攏都不曾理睬,我真沒想到他會為李賢妃辦事。」
「魏院判在太醫院還只是個葯童時,曾被人推諉嫁禍陷害入獄。當時是李賢妃的祖父發現了其中的疑點,查明了真相救了他一條性命。可謂大恩。」這魏科倒是知恩圖報。
「原來是這樣。」謝清點頭道。隨即又覺得不對,奇道:「魏院判做葯童該是近三十年前的事了。你是如何的知的?」
「你忘了,我曾為官大理寺卿。」韓昀道。
「但我記得你只當了半年……」
「如何?」
「你不會是把近三十年的宗卷都看了一遍吧?」謝清的口中已能塞下雞蛋。三十年的宗卷,足以塞滿大理寺內的兩間大屋……
「多知道些舊聞,總沒壞處。」韓昀卻似再平常不過。
謝清看著韓昀平靜如常的面容,內心不由慶幸自己與他是友非敵。眼前這人太過可怕。謝清想,若非是韓昀事務繁多脫不開身,這梳理情報事根本輪不到他來做。
想起正事,謝清又道:「有魏科幫忙瞞著,倒也無人察覺。我研究了李賢妃宮中近兩個月的用藥。表面上看只是調養生息的方子,實際上再添刪幾味藥材就成了延緩胎兒發育的藥方。想來,魏科是打算幫李賢妃拖上些時日,來個以假亂真。如果不是蕭弘賦太沉不住氣,說不準真能讓他們矇混過去。」
謝清喝了口茶,繼續道:「蘇妍說她手上已捏了證據,只等著你下令下一步該如何。」
「等。」韓昀道。
「就知道你會這樣。」謝清搖了搖頭,問出了心中的疑問。「我們明明都已先一步收到消息,知道三皇子要對聖上不利。為何不提前阻止,反倒讓他得了手?」
「因為,我信任你的醫術。」
「那你可太看得起我……」
「入聖上口中的毒已經過稀釋緩和,你若連這都解決不了,有辱你多年苦學。」韓昀道。「現如今朝政處於一個難以打破的平衡點上。總要有些事端,才好得到我們想要的。」
韓昀難得的勾了嘴角,道:「這可是蕭弘賦自己送上門的。」
謝清看著韓昀唇畔的笑意身後一寒,默默後悔出門前為何不多添一件衣服。
正事辦完,謝清起身離開。
走時,他注意到韓昀書桌的角落上擺了個姚氏齋的油紙包,上面還纏著方便提拎紅繩尚未拆封。這東西是韓昀進書房提在手上的,他本沒在意,現下發現是姚氏齋的東西才產生了好奇。頂著韓昀不滿的目光,謝清將東西拿到手上掂量了一番。
笑道:「似乎是姚氏齋鎮店的花蜜糖,我倒不知韓相大人何時開始吃這些東西了?」韓昀口味一向清淡,平日里連茶都泡的淺淡如水,怎麼平平白無故吃起糖來。
「與你無關。」韓昀取過竹筒中的細筆冷冷道。
謝清看韓昀這架勢,瞬間猜到東西和穀梁薇有關。面色也跟著一沉,內心糾結了半晌。終於忍不住道:「有件事我說了你可別惱……來之前我可看見,谷家小姐和杜家公子有說有笑的前往同聚閣吃飯呢!」
「啪!」
手中的筆,霎時被折斷。
謝清見狀,識趣的走了。
韓昀看著包裹整齊的花蜜糖,想到穀梁薇與杜方結識后對他的疏離。以及很久之後某一日,他無意間聽見穀梁薇對杜方的話語。
「杜方哥哥,韓昀那人心毒手狠深藏不露,你平日切記防著他點。」
屈辱與悲涼伴隨著回憶一同湧來。同樣的話,別人說出好似耳畔輕風,她說出卻猶如利刃錐心。原來他一片真心數載,換得的只是這樣一句斷言。為的還是另一個男子。
思念與妒意啃食著骨血。
韓昀想象這穀梁薇在杜方身畔的場景,不由捏緊了手中的斷筆。
杜方、豐王,為何穀梁薇身邊總有這樣那樣的人?
宮內的事要加快步伐。韓昀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快些成親。
等他將她留在身邊,一切就都會好起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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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分兩頭,穀梁薇離開韓府時,已接近午時。
主人未歸,客人總不好獨自賴在他人家中蹭飯。因而,她謝絕了雪清的出言挽留,丟下糖,逃也般的離開了韓府。
出了韓府,穀梁薇心中失落又慶幸。走在街上正思考著是該回家還是另尋個去處,突然看見街邊有人正起爭執。其中還有個無比熟悉的身影。
「杜方哥哥,怎麼你每天都在街上和人吵架呀?」穀梁薇走到近前時,爭執已接近尾聲。她在旁大略的聽了聽,才明白是那個一臉無賴的男子妄圖佔一個女扮男裝的姑娘家的便宜。杜方將人一通訓斥,又用身份壓著對方道歉,勒令其以後改過自新,戒告其若是再犯嚴懲不待。
「梁薇表、咳、表弟。怎麼你每天都在街上亂晃啊?」笑眯眯的回問。平息了事態教訓了地痞,杜方此刻心情大好。
「咳、咳……」穀梁薇被反將了一軍。笑容一僵,默默無言。
轉而看向被欺負的那位姑娘。這一看才發現也是位熟人。那穿著男子外衫嬌小可人的女子,正是戶部尚書歐陽山之女歐陽婷。
迎著對方打量的目光,穀梁薇細看了面前的女子。隨後一陣無奈。這女扮男裝講究的就是一個「扮」字。要扮的出神入化,應該像她這樣穿上寬大一些的男衫掩蓋身形,面上再擦上黑粉,畫粗眉毛掩去唇色,看著猶如面黃肌瘦的少年。像歐陽婷那樣換了男裝還用腰帶系出腰身,目若秋水唇如絳朱粉面含春。認不出是女子,那眼得有多拙……本想開口教個兩手,但想到歐陽婷對她莫名的敵意又默默作罷。
歐陽婷細細打量了穀梁薇半晌,才不確定問道:「你是穀梁薇?」
「正是在下。」穀梁薇行了個男子間的抱拳禮。
歐陽婷頓時面色一沉,敷衍的回了個禮,扭頭看天。
杜方左右看了看,笑道:「既然遇到也算有緣,今日我請客,咱們一起去同聚閣吃一頓如何?」
聽到杜方的話,穀梁薇自是雀躍不已。
歐陽婷猶豫了半晌,終是別彆扭扭的也應了一聲。
三人在同聚閣吃了個酣暢淋漓。杜方心性開朗愛說笑。一頓飯下來,哄得歐陽婷眉眼彎彎,連帶著對穀梁薇說話時都有了三分笑意。
吃完飯,出了同聚閣。
穀梁薇猶如心靈感應般抬頭四望。眼角的餘光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只見那若無其事在街角站立,看似出現的巧合卻絕不是巧合的人,不是韓昀是誰?
莫不是還有其他事情?
可她知道趙修這個人,從他來找韓昀時的神色上看,除了與聖上相關,穀梁薇再想不到其他能稱得上要事的事情。
想了想,又變得釋然。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她還卧床不起以淚洗面,可能是她記差了日子。這些事情對於她來說時隔了有七年,再難回憶起更多的細節。只記得聖上這一病病了三個多月,病好后對韓昀信賴更深,甚至將都城禁軍的兵權都交給了韓昀。而先皇后所生的三皇子,則被尋了個由頭圈禁到皇陵。
都城官眷私下間有傳聞,聖上突病是三皇子下毒所致,而韓昀歷盡千辛獻上了解毒良方護駕有功,才徹底贏得了聖上的信任。本來還有更深一層的隱秘傳聞,說是這毒根本就是韓昀所下嫁禍三皇子……只是這揣測隨著韓昀拿到了都城禁軍后再無人敢提。
她曾受杜方影響,認定聖上的病情是韓昀自唱自演的奸計。如今看來,卻不像是那樣,該是她又一次誤會了韓昀。
「回去吧。」韓昀走到她身邊,無比自然的又抓住了她的手。抓住的那一刻捏得極緊,似是怕她掙脫一般。
穀梁薇卻沒有掙扎的意思,平靜的跟在他身邊。如果說她最初想對韓昀好是因為愧疚,以及想勸他棄惡從善。如今她倒真的開始好奇,韓昀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回去的馬車上,她和韓昀靜坐無言。穀梁薇注意到韓昀的拇指指尖一直摩擦著食指和中指的指腹,一下、兩下、三下……不知過了多久,韓昀手上的動作一頓,握拳隨即又鬆開。她知道這代表著韓昀已經下了決定。她上一次見到韓昀做同樣的動作,是已經身為攝政王的他決意奪取大位的前夕……
那這一次,他又做了什麼決定?
「婚期要延後了。」恍惚間韓昀開了口,似解釋又似告知。「不論發生什麼別問別想,一切交給我。」
頓了頓又問了一句:「你可介意?」
「這、這無礙的。」聽到韓昀提及婚期,穀梁薇臉上一熱忙道。婚期會延後本就在她預料之中,只是她沒想到韓昀會如此開誠布公的對她提出。
「你自是無礙。」淡淡的話語里透露出自嘲的苦澀。
穀梁薇看著韓昀表情似無變化的面容,卻不知為何感覺心頭一滯。酸澀的感覺湧起,莫名的覺得她該做些什麼,好打破這平靜下的暗流。衝動的話語來不及細想就脫口而出:「那我能常來看你嗎?」
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她這樣是不是太不矜持。
沒想到她會問出這樣的話語,韓昀的呼吸一頓。馬車瞬間靜了下來,只能聽見車輪壓過道路的咯吱聲。
詭秘的氣息在二人間流竄。就在穀梁薇懊惱自己話語輕浮,認定韓昀不會回答的時候。淡淡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以後走正門。」
「恩?」穀梁薇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韓昀這是答應了?
「我會吩咐下去,今後不要再翻牆鑽洞了。」韓昀看著穀梁薇,閉了閉眼向自己無法抵擋的渴望妥協,「你隨時可以來韓府,做什麼……都隨你。」
他認栽。只要她願意來到他身邊,真心也好探子也罷,他都甘始如飴。
歸途再長也總有盡頭,馬車一搖一晃間回到了韓府。
穀梁莎和清桃看見穀梁薇平安歸來同時鬆了口氣。
韓昀令下人安排馬車,護送她們三人回府。
出了韓府,穀梁莎就如放出籠中的鳥兒,一下子恢復了自由。
馬車上,穀梁莎粘掛在穀梁薇身上,輕聲卻極盡描述的控訴著韓昀的可怕。說道激動處可謂手舞足蹈,聲音卻一直壓得低低的。車夫是韓府的人,她可不敢讓韓昀知道她在背後說他壞話。
清桃年長几歲,想得更多,她直勾勾的看著穀梁薇幾番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就直說。」受穀梁莎影響,穀梁薇也不由自主的壓低了聲音。「在你家小姐我面前,還吞吞吐吐做什麼。」
「小姐,您、您……」清桃被穀梁薇說得心一橫,深深呼吸后鼓足勇氣問道,「您有沒有被韓相那、那個。」她家清清白白的小姐,被惡人拐到不為人知的地方待了半天,可千萬別吃了虧。
「想什麼呢!」穀梁薇被清桃的擔憂逗樂了,「他呀……」剛想說韓昀有隱疾,又覺得這話不宜出口,轉而道:「韓相他,是個君子。清桃,平日里少偷看些話本。」
清桃臉一紅,人也放鬆了下來,輕道:「小姐您說什麼啊,清桃可是擔心您。韓相的那些傳聞可真不像君子。醉夢樓的紅伶、忘愁閣的水碧、千春園的香海棠……光是清桃能數得出的就有好些呢。」
穀梁薇被清桃的話說愣了。對啊,她一心想著韓昀有隱疾,怎麼就忘了韓昀早先出入青樓楚館,喜好美色的傳聞呢。
韓昀身上一直有許多傳聞,真真假假不為人知。
當初,谷家上下之所以認定穀梁薇入了火坑,其中之一就因著韓昀喜好美色的傳聞。說是喜好美色也不盡然,韓昀的府中並沒有像那些貪戀女色的人一樣姬妾滿宅;相反,韓昀的府邸乾淨的可怕。也曾有人獻上美人,卻被他不是轉手送與他人,便是安排嫁人打發出府。
對此,杜方曾評價過「虛偽」二字。說韓昀是想討聖上歡心且怕被人在府上按了探子,才裝作乾淨清白的模樣,實際上壞進了骨子裡。
這也是許多反對韓昀的人對他的評價。畢竟,若說韓昀不近女色,他又偏偏流連煙花之地。這都城之內有名的花街柳巷都有過他的身影,而花街之內說得出名號的女子也都曾與他作陪。清桃說出的那些,都是在青樓花名遠播且與韓昀有過糾纏的女子。
穀梁薇想到韓昀那總是一副清冷疏離的面容以及那冷厲壓迫的氣場,實在想象不出韓昀若是喝起花酒會是什麼樣。會像平日里一樣漠然著一張臉嗎?也不怕嚇到人家姑娘。暗暗揣測了一下可能出現的情形,穀梁薇不禁笑出了出聲。
「哎呦,我的好小姐。這種事您怎麼還笑呢?」清桃被穀梁薇得笑給鎮住,再開口眼淚都快急了出來。
「我知道你擔心,可清桃你放心,小姐我心中有數。」韓昀多年無子,也無姬妾;若早先年還可以說是為了偽裝,可後來他大權在握,這世間早沒有他需要偽裝顧忌的人。可他還是不近女色,連青樓楚館都不在踏足。穀梁薇想,或許他最初是為了掩蓋他的隱疾;而到後來他大概也看開了,也就不再掩飾。
不過在清桃的話中,她憶起初嫁韓昀時她也有過這方面的擔憂。她不在乎韓昀冷落她,卻擔心若有其他人入了后宅想取她而代之,那麼她一旦行差踏錯半步都會連累谷家。
轉折出現在他們成親小半年後。
她還記得那天陰雨綿綿的一整日。
韓昀沒有回府用膳。因為前一日韓昀曾說了句想喝她熬得蓮子粥。她便一直小火煨著苦等到深夜。她那時是他的掌中物,谷家在朝堂上又有求於他,該低頭折腰的時刻她也懂情懂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