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番外、不歸路
「汾酒一壺,花生二兩……客官,您的菜齊了。」小二把托盤裡的菜一一擺上桌。
「上次那個站在劉掌柜身邊身材富態的男人可是你們東家?」有熟客笑問。
小二扯過肩上搭著的汗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笑道:「客官好眼力,我們東家不常來。」
「我剛才還看見他在城西遊湖呢。你們東家那臉是怎麼回事?」有客好奇問道。
「據說是早前在外碰上了山匪……」
「咳咳。」掌柜的咳嗽聲打斷了小二,「還在這偷懶,活不用人干啊!」
小二歉意一笑,麻溜的跑開了。
這不過是小酒館內會遇到的插曲中再小不過的一段。過去了按說就不會有人注意,酒館角落裡一個男子卻在聽了這話后微微揚了揚眉,隨即付了銀錢起身。
城西,一個頂著篷的小船晃晃悠悠靠近了一艘稍大一點的花船。
「什麼人?」花船上一個僕人打扮模樣的人惡聲惡氣的問道。
「告訴你家主人,故人求見。」
花船上的人一怔,隨即有人進船艙稟報。
「主人有請。」說出這話時,原本惡聲惡氣模樣的僕人已變得低眉順眼,只是那目中因為警惕而閃爍的精光卻怎麼也藏不去。
小船上的男子笑了笑,正欲登花船,男子身後的隨從卻忽然伸手攔道:「公子,此地危險。」
「無妨。」被稱為公子的人卻是毫不介意。
花船船艙內很安靜,沒有紅綢紗幔也沒有舞女歌姬,素凈得出乎了男子的意料。
「這湖雖比不上南雁湖風光,你也不至於拿這樣一艘簡陋花船打發自己啊。」男子道。
「熱鬧了那麼多年,想安靜一下。豐王殿下,沒想到咱們還能再見……」坐在船艙一角正品著茶的男子開了口,面容可怖聲音卻很熟悉,正是安華昌。
「也就我最閑可以四處走走。」蕭子儀隨便找了張椅子跟著坐下笑道,「世子別來無恙。說來也是我運氣好,我聽說穀梁薇那三哥一直在找你,卻偏巧讓我碰上了。」
「穀梁翰?」
「你可知他為了找你連官都辭了,說是要親自手刃你這個騙子。世子可要防著些?」蕭子儀笑道。
「找到又如何,大不了再騙他一次。」安華昌聲音里透出了幾分不屑,「安某在世人眼中已死,他找的不過是被騙后心中執念。」
「許久不見世子說話越發超脫了。當日未能在亂軍之中將你生擒,我就知道你一定沒那麼容易死。」蕭子儀道。
「殿下手下留情罷了。」安華昌放下手中的茶盞,神情淡淡,如不是臉上縱橫交錯的疤痕太過可怖,看上去倒是有些超然。
「我哪有手下留情,不過是技不如人……直到正面對上你,我才真有點佩服韓昀。若不是靠著人數優勢和韓昀早就備好的幾名得力幹將,對上你我還真沒把握贏。」
「韓昀。」安華昌砸吧了一下這個名字,笑道,「這就是殿下身負皇命手握重兵卻甘將天子虎符讓人的原因?只是區區幾名將士,殿下還怕殺了找不到替代的。」
「可不只普通將士!幸好我對那大位本就無心,他既然喜歡挑擔子就讓他扛好了。我也是用虎符集結了大軍,才知道韓昀在軍中也是安了人手的……真不知道他哪來那麼多人。」
「穀梁薇大伯家的哥哥不是在軍中有一席之地嗎?韓昀的算盤從來打的很精。」安華昌淡淡道。
「這倒是。」蕭子儀隨口應下,隨即反應過來笑道,「差點又被你帶著走了,當初這種挑撥離間的話就沒少聽你嘀咕。都這種時候了,世子難道想像對付穀梁翰一樣再騙我一回嗎?」
「不敢,在下只是當殿下是朋友。」
「朋友?你早年讓我去白若寺後山看戲,引我發現蕭弘賦和李氏孽情時也說我們是朋友。我竟是當安平侯府起兵造反時才反應過來,原來我那時做的許多事都是被你利用。」蕭子儀搖頭笑道,「我不該來的,你真是一個危險人物。」
忽然,一個本該守在船外的僕人走近了船艙。他直徑走到安華昌身側,附耳低於了幾句。
安華昌點了點頭,閉上眼。
「你是不該來,倒是連累了我。」
蕭子儀聽言只覺奇怪。安華昌卻知他要問什麼,道:「作為朋友提醒一句,你身後跟著尾巴,快藏不住了。」
蕭子儀聞言一驚,能在他身後安排人盯梢卻不被他發現的也只有韓昀了。心中有一瞬氣悶,轉念一想卻又想開了,揚眉笑道:「你又怎知我不是故意將人引來的?」
「成王敗寇。你若是有心我也認栽。就怕你是無心,我栽了,你也被韓昀那廝給害了。」安華昌聲音稍微有了些波瀾,「說了你也許不信,韓昀沒離開韓家的時候我就知道這麼個人。當年他離開韓家不知所蹤,後來又重返都城,他一如都城我就注意到了他……防備了那麼多年,你看我下場如何。」
「我信。師從過谷先生的人,哪怕只有短短時日都很難不注意到韓昀。畢竟谷先生總是親口說韓昀是他見過最聰慧的弟子。也只有……呵,能把人忘個乾淨。」最後一句蕭子儀聲音極低似是自語,他想了想又道:「世子不必杞人憂天。他韓昀許是好意派人護我這豐王的駕也說不定。就算是為了盯梢我,我一無意謀位二無心□□,他見我遊山玩水起不了威脅,也不會出手對我做什麼……」
「你覺得他容得下你?」像蕭子儀這樣的身份,活著本身就是威脅。
蕭子儀不知想到了什麼,苦笑道:「他想要的都已得到,日子過得順心順意,容不下我做什麼。」
「他倒是得人心。」安華昌點了點頭。「你走吧,不必再來了。」
「你……打算怎麼辦?」蕭子儀離開前忍不住問了一句。回憶都城的那些日子,不看那些利用,他和安華昌也算是相處愉快。更別說,安華昌幼時在都城與他真有過一段朋友之情。
「我自有打算。」安華昌聲音無比平靜。
蕭弘賦覺得是自己錯覺,他竟然在安華昌的面容上看到了一絲……解脫……
當夜,在這江南小城的湖上,有做花船大火。
據說火中燒死了一個人,隨著破碎的花船墜入湖底。有人說那是城內一個小酒館的東家,也有人說不是。
蕭子儀聽了這個消息也琢磨不出真假。只是從此以後他再沒見過聽過和安華昌有關的半點消息。
多年以後,有人在湖中撈藕時發現了一個金裹翡翠的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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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追溯。
「她是我隨手從青樓前救得一個無名的孤兒,我看她年歲雖小膽子卻不小就帶回來了。你們把她帶去後院和那些丫頭們一起養著吧……」
「那個韓家公子不是池中之物,總得想個法子先防他一手。來人,把家裡養得那些小姑娘挑些模樣清麗的領來,我看看有沒有用得上的……」
「你們誰願意為主人我分憂?」
「主人,奴遇主人前曾與那韓家少爺有過一面之緣。他對奴有施捨之恩,奴去接近他定不會引起他的懷疑。」
「我對你有恩,他對你也有恩。我怎麼知道你去了他身邊不會為了報他的恩忘了我的恩?」
「奴只有一個主人。」
「記住!你是他韓昀的心腹,我不找你,十年、二十年、這輩子你都是他的心腹!那小子發展遠超我想,怕是我也鎮不住他。此人日後若不能拉攏必將成為大患……你是我放在他身邊的最後一張底牌!在我掀開這張牌之前,做好你的本分!」
「奴只是怕主人已經忘了奴。」
「忘了,才不會被人發現。這個鐲子賞給你,作為日後我找你的憑證。」
「如此貴重怕引起懷……」
「你就說是家傳的!少羅嗦,我瞧著顏色配你腕子好看,」
「養兵千日用在此時。我此番再入都城就不打算走了。你能進他書房打掃,明日起便多留心。知道的少些沒關係,千萬別被發現了……至於你說的那個谷姑娘,我會派人注意。嘖嘖,韓昀居然會有真心喜歡的女子,簡直自尋死路。」
「主人為何這麼說?」
「我們這樣的人,不能動情,不然就是多一道軟肋……你最好也警醒些,千萬不要白白丟了性命。」
「雪清……明白了。」
「屬下已經見過雪清姑娘,也按主子的意思把話都說清了。屬下告訴她您說了,您這邊頹勢已顯,她若是此時想抽身您不怪她,沒人知道她做過什麼她依舊可以當她的韓相心腹。」
「她怎麼說?」
「雪清姑娘讓屬下帶一個鐲子給世子。姑娘說讓世子安心,一切有她。還說,她心依舊……」
「很好。她這種人的性子,你讓她走她反而不走!沒出什麼岔子吧?」
「雖有波瀾,幸不辱使命。世子,雪清姑娘已經下手了……」
「人呢?」
「死了。屬下帶人發現的時候她已經被韓相的人給埋了。據說韓相給了她機會,但她一心求死……」
「真死了?」
「死了。」
安華昌摸著手中的鐲子,沉默了一會,淡淡道:「死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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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華昌幼時因聰慧受兄弟嫉妒,后又因貌丑熱族人嘲笑……他只信權利不信人心。所以他從不覺得有人會真心待他。
一直到最後他也不是很明白那個鐲子、那個人究竟意味著什麼。
也許,不過意味著有些人又傻又瞎罷了……
安華昌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