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阿音果斷放棄了冀行箴的提議,目不斜視地繼續往前走。
冀行箴把翡翠墜飾握在掌心緩步跟在她旁邊,「怎麼?不喜歡?」
其實那個墜飾十分漂亮,誰看了都會覺得好看,但阿音還是很違心地平靜說道:「嗯,不喜歡。」
冀行箴側頭看了她一會兒,忽地就笑了,輕聲道:「居然騙我。」
阿音當做自己沒聽見,緊繃著小臉拚命走著。
不多時,眾人來到了靜雪宮,徑直往正殿文心殿行去。
此處是鄭賢妃的居所,阿音是頭一回來。一進院子便是十幾株梅樹,隨風飄來陣陣花香。
冀行箴見她去看那些梅花,就在她身側低聲道:「這是移栽過來的。鄭賢妃愛花,所以每隔幾個月父皇都會讓人往這邊來,移走過季的花,再移栽過來當季的。」
阿音腳步滯了一瞬,也壓低了聲音道:「那她可真是挺受寵的。」
移栽花可是費時費工夫的精細活兒,而且還費銀子。每個季度都要來回折騰這麼一趟的話,只能說,皇上是真的很寵愛鄭賢妃。
冀行箴知道阿音雖然年紀小,卻從來都不亂說話,在她面前就也沒遮掩什麼,直截了當地接了她之前那句話,說道:「是。」
阿音又往旁邊結了花骨朵的各色花朵看過去。但只略掃了一眼就作罷,沒再多理會。
原本去往永安宮的宮女回來稟報的時候只講了俞家的孩子們會過來,卻沒說太子也要來。待到冀行箴進了院子后,宮人們就急匆匆往屋裡去,趕緊把這事兒給鄭賢妃她們說了。
鄭賢妃沒有出屋。大皇子還有鄭家的姑娘們不得不出來相迎。
大皇子冀符行過禮后笑問冀行箴:「太子殿下怎地有空過來?之前遣了人請殿下來,殿下還推說沒有空閑。」
冀行箴淡笑道:「之前是沒空,畢竟國丈家來了人,我需得陪著表親。不過賢妃娘娘和大皇兄既是把人都喊了來,我自然也沒甚旁事了。」
冀符被他不軟不硬地堵了一遭,臉上的笑容絲毫未變,對他做了個「請」的手勢邀他進殿。
就在往裡走的時候,阿音感覺到有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只是她抬頭望過去的時候卻沒發現有誰在看她。
進屋后俞家的少爺姑娘們一同向鄭賢妃行禮。
鄭賢妃相貌端莊,氣質清冷,微微頷首應了一聲后便沒了旁的話。倒是大皇子一直在招呼大家落座,還請大家吃茶用點心。
冀行箴不置可否。俞林瑞身為俞家長房長子本想上前言說,被俞林琛拉了一把后就猶豫了下。就這片刻的猶豫功夫,俞林琛上前婉拒了大皇子的好意。
俞林瑞知曉俞林琛是一片好意,畢竟之前他打了鄭少爺將兩家的關係鬧得更僵,這次鄭賢妃請了他們來,少不得就是和此事有關。俞林琛出面的話,就降低了他和鄭家正面相對的情況。
俞林瑞感激地朝這位堂弟笑了笑。只不過他的笑意還未落下,就聽鄭家的姑娘們嚷嚷開了。
「呀,這就是俞家的人啊。」
「看著果然不怎麼樣,凶神惡煞的,不像是好人。」
「就是。哥哥被他們給打得那麼重,也沒見罪魁禍首怎麼著。聽說,今兒居然還能來參宴了?當真無恥!可憐我哥哥還在床上躺著呢!」
俞林瑞臉一陣紅一陣白,拳頭緊握硬生生憋下胸中怒氣不曾爆發。
冀行箴目光驟然轉冷,正要開口厲聲壓制住這些嘈雜的聲音,誰知這個時候俞家裡倒是有人高聲開了口。
「你們簡直太過分了!怎麼能這樣隨意污衊人!」俞千雪寒著臉走上前去,冷冷地看著鄭家的幾位姑娘,怒道:「明明是你們家的少爺先說錯了話!」
「我哥哥說什麼了?」鄭家裡的一個圓臉姑娘說道:「當時還有旁人在,在場的人都沒聽到有什麼話,你倒是講講,我哥哥到底說什麼了!」
俞千雪只不過聽父母談論的時候說起有這麼一遭事,但是鄭少爺具體講了什麼,她是說不出來的,就冷哼道:「他說的話見不得人,當然不會當著旁人的面說了!」
「哦?那你倒是講一講,我哥哥到底說了什麼,怎麼就『見不得人』了?」鄭家的姑娘不甘示弱,出言譏道。
俞千雪還欲再言,被俞晗低聲呵斥:「夠了!莫要說了!」
俞千雪沒料到大姐竟會凶她,嗤道:「你們不敢說,難不成還不讓我說?」
「那你倒是說呀!」鄭家姑娘們都嘻嘻哈哈地叫著,「你說給我們聽聽。」
俞千雪看著她們嘲諷的笑容,還欲辯駁,被自家兄長給拉住了。三少爺俞林銘不顧她的反對硬生生把她給拖到了俞家眾人的最末端。
俞晗抿著嘴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原來二妹妹是做的這種打算,知道鄭家人要為難俞林瑞,所以想要為俞家出頭藉機在皇後娘娘跟前露臉。
只是她太自以為是,想出來的法子著實太過笨拙。若這事兒真那麼容易的話,祖父哪裡需要痛打哥哥一頓?還勞煩三夫人親自往鄭家走了一趟?
到底還是年紀小了些。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俞晗忽地意識到,其實太子殿下和二妹妹是同齡人。
恰在此時,她就聽到了太子殿下冷厲的聲音。
「倘若賢妃讓我們過來是為了說這些話給我們聽的話,那可是打錯了主意。這件事誰是誰非,大家心裡都有數。俞家和鄭家既是將此事商議已畢,就休要再隨意重提!」
「不過是小孩子的玩笑話罷了。」鄭賢妃道:「太子殿下莫要和孩子們計較。」
大皇子上前道:「還望殿下息怒,不過是小孩子的玩笑話罷了。」
這時候鄭家那個圓臉的姑娘對冀行箴行了個禮,有些慌張似地說道:「我年紀小,不懂規矩,若是說錯話冒犯了太子殿下,還望殿下不要介意。」
她約莫七八歲大小,本就相貌生得不錯,再加上這有些局促的模樣,看著很有些楚楚可憐。
俞家人都沒想到他們竟然會拿年齡來說事,還讓冀行箴來開口原諒。
倘若堂堂太子殿下和個小姑娘斤斤計較,說出去的話未免讓人覺得他心胸狹隘。
即便太子也不過是個僅僅十歲大的少年,可有誰會在意這個?
在旁人看來,他可是太子。
冀行箴薄唇緊抿,唇角的嘲諷一閃而過。他正要出言相駁,這時他的身旁忽地響起了個軟軟糯糯的聲音。
「這位姐姐剛才吵架的時候好凶哦,聲音那麼大,可是嚇壞我了。」
阿音拽著冀行箴的衣角,皺著小臉,細聲細氣地說道:「太子哥哥,她們為什麼要吵來吵去的?在宮裡頭吵架,不是對陛下不敬的么?我要不要告訴皇上去呢?」
那位鄭家小姑娘顯然沒有料到會有人把事情轉到這個上面去,還牽扯到了皇上,趕忙辯道:「我沒有在吵架!」
「沒有嗎?可是你那麼凶,聲音那麼大……哎,你別瞪我呀。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覺得你們在吵架,所以想要問問皇上該怎麼辦。」阿音忽閃著大眼睛,用白生生的小手半捂住嘴巴,「我若是聽錯了、說錯了話,還望這位姐姐不要在意才是。」
語畢,她甜甜地笑了,「畢竟,我年紀小嘛。你不能和我計較。」
鄭姑娘憋得臉通紅。
俞千蘭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滿屋子裡頭,就數阿音年紀最小。那鄭姑娘雖然年紀也不大,可和阿音比歲數的話可就不沾光了。
鄭家小姑娘顯然沒料到年紀小小的阿音會出聲搶白。可這番言辭本就是她們這邊兒先挑起來的,阿音學她做辯駁,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阿音看著她臉一陣紅一陣白地變幻不定,嘴角不由得慢慢上彎了起來。
——她不知道鄭家這位是誰。她只知道一點,上一回她去見段娘子的時候,就是這一位,口口聲聲叫著「好妹妹」,臨走的時候卻「不小心」撞翻了那針線筐子,讓裡面的東西砸到了她的腳上。
剛才她就覺得有人在看她。後來進到屋裡才發現,這位一直在面帶嘲諷地盯著她笑,想必還在因為上一次的事情自得著。
此仇不報非君子!
那圓臉姑娘丟了臉面,又無法反駁,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
一時間滿屋子裡頭都是她的哭聲。
鄭賢妃聽得心煩,揮揮手道:「都走吧。好端端一個節日,鬧得像什麼樣子。」
「這事兒倒也不是俞家人的錯。」冀行箴道:「賢妃娘娘讓他們來見,他們來了,半點禮數都不差。賢妃娘娘卻任由鄭家人胡言亂語。這事兒我需得問問父皇,該如何定奪才是。」
鄭賢妃和俞皇后的那些矛盾,皇上一直心裡有數。但是這麼多年來鄭賢妃也沒能翻出什麼花兒來,可見在這件事上皇上是偏心俞皇后的。
鄭賢妃本就不願牽扯到皇上,所以才讓孩子們私下裡鬧一鬧。她也沒想到一向和俞家不太親近的太子會突然跟了過來。
「這事兒就這麼算了。」鄭賢妃說著,警告的目光掃向鄭家姑娘們,「往後不準再提。」
冀行箴頷首,「還望賢妃娘娘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倘若再讓本宮聽到類似的言辭,本宮決不罷休!」
而後他朝俞家眾人示意了下,當先朝著門外行去。
此時時間也不早了,大家去了俞皇后的永安宮和她說了會兒話,便告辭離去。
待到孩子們都出了屋子,俞皇后悄聲問段嬤嬤:「如何?」
段嬤嬤就將剛才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與她聽。
聽聞俞千雪的做法,俞皇后很是不屑,「她倒是心大。」不過,再聽到阿音的行事後,倒是讓俞皇后十分意外,「阿音當真那麼做了?」
「可不是。」提起阿音的做法,段嬤嬤就忍俊不禁,把阿音當時的動作、聲音、表情細細描述了番,「怪到老太爺那麼喜歡五姑娘。鬼靈精的,太有意思了。」
「是有意思。」俞皇后沉吟道:「最關鍵的是,她知道護著行箴。」
段嬤嬤奇道:「娘娘這話怎講?」
話一出口,不待俞皇后細說,段嬤嬤自己想起了當時的情形,仔細一想,不由嘆道:「當真如此。」
當時所有人都在逼著冀行箴表態。鄭賢妃,大皇子,還有鄭家那個小姑娘,都說他不能和一個小孩子計較。
然後阿音就出聲了。
思及阿音的種種行事,俞皇后考慮了很久,最終嘆道:「不如,就她罷。」
旁的都是小事。
肯為行箴著想、把行箴放在心上,這才是頭等重要的。
俞晗雖沉穩,卻沉穩過了些。無論是以前還是以後,再遇到這樣的時候,她也未必肯挺身而出幫助行箴。
不過俞皇后還有一絲顧慮,「這孩子就是年紀太小了些,不定性。」
世事難料。
六歲多的孩子,脾性還不穩定。現在瞧著是個古靈精怪的小姑娘,誰知長大後會不會變成了心思深沉之人?
屋內一時間靜默下來。
「娘娘若是擔心五姑娘長大后和現在相差太多,」段嬤嬤思量了許久,遲疑地道,「我倒是有個想法,就是不知合適不合適。」
「你且說說看。」
「這辦法倒是能保證她長大之時不會行差踏錯,只是需得娘娘多費點心思,且,也不知合不合規矩。」
段嬤嬤覺得自己這想法太過離奇,說出來的時候有些緊張,聲音也不由得壓低了稍許。
「待到五姑娘和殿下的事情定下來后,娘娘不妨把她接進宮裡養著。看著她長大,也就不用擔心那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