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回到家中的時候天已擦黑。姐妹們並未即刻回到自己院子,而是先往蒼柏苑去給老太爺、老夫人請安。
誰知還沒走到蒼柏苑的門口,遠遠地就聽到了老太爺憤怒的吼聲。
「我打死你個不成器的!」
連續的怒吼中隱隱可以辨出有鞭子抽打的聲響。
女孩兒們齊齊駐了腳,面面相覷未再前行。
俞晗喚來了守院子的婆子,問:「怎麼回事?」
婆子躬身行禮,語氣歉然:「大姑娘,婢子也不曉得究竟怎麼了。老太爺把大少爺叫去后就一直在訓斥。」她左右看看周圍沒旁的僕婦靠近,就很小聲地道:「聽那意思,好像是大少爺在外頭做錯了事兒。」
「大哥做錯事了?」俞千蘭奇道:「你確定是他?」
不怪她這樣吃驚。俞林瑞為人老實忠厚,平日里四平八穩的很是可靠。三房人不在京城的時候,家裡被稱讚最多的少爺就是他了。
婆子被她這樣一逼問,也不敢將話說得太死,就道:「或許是罷。」
雖然她口中說著「或許」,可那語氣分明是肯定的。
俞千蘭愈發好奇起來,踮著腳遙遙地朝那已經亮了燈的屋子瞅了下,眼珠子轉轉,用手肘搗搗旁邊的女孩兒,「五妹妹,你去瞧瞧是怎麼回事吧。」
阿音堅定搖頭,「不。」
「為什麼?」俞千蘭說道:「你不好奇?」
「好奇。」阿音慢吞吞說道:「可是我不能去。」這種事情她年齡太小管不得。
俞千蘭用眼角餘光看她,撇撇嘴哼道:「膽小鬼。祖父那麼疼你,你去了也不會有事的。」
俞千雪在宮裡的時候就氣不過俞千蘭數次說錯話,且因了俞千蘭的關係她還在皇後娘娘與太子殿下出了次丑被俞晗呵斥。此刻俞千雪就道:「怎的光說五妹妹?既是好奇,不如你去。」
「去就去。左右剛剛回來,我就當做要給祖父請安就是。」
俞千蘭渾不在意地說著,正邁開了步子要往裡走,屋裡突然傳來一聲暴喝,隨即響起了俞林瑞撐不住疼「啊」地一聲大叫。
俞千蘭這次是真的害怕了,腳步一頓停在了半途中,拽著俞璃的衣裳角吩咐那婆子:「你先打聽清楚究竟怎麼回事,我、我再給祖父請安。」
「不用打聽了,還是我去罷。」俞晗語氣中透著難以遮掩的焦急,「我去看看哥哥究竟怎麼樣了。」
俞林瑞是長房長孫,和俞晗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先前聽到大哥被訓斥,俞晗就想著去瞧下情況,只是怕惹怒了祖父所以有些猶豫。現在聽到大哥那一聲喊叫,俞晗便顧不得其他了。
阿音拉了俞晗一把,扭頭問那婆子:「大夫人和大老爺呢?去過了么?」
「大夫人和三夫人今兒出門了還未歸家。大老爺先前讓人傳了話來說是要和同僚去吃酒,也未曾回來。」
聽聞大房夫妻倆現在都沒法去理會這事兒,阿音知道勸不住俞晗了,這才鬆開了手,小聲說道:「大姐當心些。」
「你放心,我省得。」俞晗匆匆說著就往裡頭去了。
待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帘的另一側,俞千雪冷冷地嗤了聲轉身離開。
俞千蘭喊她,她並未理會。
俞千蘭想了想,最終還是和阿音、俞璃一同在院門口等著了。三人聽著裡頭老太爺時高時低的憤怒聲音,都未曾說話,只互相地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權當是給彼此做個伴兒了。
過了沒多少時候俞晗就出來了,朝著三人搖了搖頭,和她們一同在院門口等待著。
不多久,幾位少爺陸陸續續趕來,都被俞晗攔住了不讓進。
「等長輩回來再說罷。」俞晗的眼圈兒已經紅了,眼睛濕濕的顯然悄悄哭過,「咱們進去當不得事兒。祖父不理會。」
「祖母呢?」俞林琛問道。
「也在裡面,只不過什麼也沒說。」
老夫人也在且不吭聲,就說明是默認了老太爺的做法。俞林琛他們見狀知道這事兒沒有轉圜餘地,只得先各自散去。
俞林安就叫了阿音也走。
阿音看看俞晗,很是擔心她,就搖頭道:「我們還沒給祖父祖母請安。再等等罷。」
這裡都是女孩兒,俞林琛和俞林安也不好多待只得現行離去。不多時,有丫鬟帶了厚重的衣裳過來給幾人披上,說是四少爺五少爺吩咐拿來的。
俞晗這才反應過來妹妹們都在陪她,忙道:「你們先回去罷。倘若著了涼可是得不償失。」
阿音輕聲道:「我們等著給祖父祖母請安呢。」
俞千蘭也嚷嚷:「就是!我們等著請安呢!」
俞璃跟著點頭。
俞晗知道妹妹們是在陪她,感念之餘想到哥哥身上的鞭痕,眼淚就又悄悄流了下來。
好在沒多久俞正明就下了衙。身為九門提督,他管著京城防護,平日里時常下衙時間比旁處要晚。一進家門聽到此事他就徑直來了蒼柏苑,在門口看到阿音,拉了拉她身上衣裳,看穿得足夠厚就點了下頭,大跨著步子去到屋內。
不多時大夫人楊氏和和三夫人程氏也回來了,兩人一同疾步往老太爺那裡去。臨行前特意吩咐了丫鬟和媽媽們,務必把姑娘們安生送回院子。
主心骨回來了,俞晗鬆了口氣,也不再堅持著在這裡繼續等下去,就遣了自己身邊的兩個大丫鬟跟著去送俞千蘭和俞璃回去,又讓自小到大服侍自己的媽媽去送阿音。她看著妹妹們走遠,方才轉身離開。
晚上阿音是獨自吃的晚膳,父母都在蒼柏苑沒有回來,還特意讓人和她說了聲自己先吃不用等。
阿音知曉大堂兄惹下的事情怕是不簡單,很是擔心,卻也依然乖乖地按時吃飯睡覺,免得父母再分神為她憂慮。
睡前的時候方媽媽特意給她煮了碗紅糖姜水喝,驅驅寒。阿音本想說給姐姐們也送去些,後來思量著她們各自身邊的媽媽自然會為她們安排妥帖,她就將這想法給撇去了。
今日也確實累著了,先是進宮一趟,而後又陪著俞晗站了好半晌。剛躺倒床上阿音就打起了哈欠,閉上眼睛沒多少時候就沉沉睡著。
翌日早晨阿音總算是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她怎麼也沒料到,俞林瑞居然把鄭家那位少爺給揍了。
「鄭家少爺?」阿音不不敢置信地問程氏,「就是鄭賢妃的那個侄子么?」
「可不是。」程氏嘆了口氣,吩咐丫鬟趕緊給阿音梳發,說是等下要去蒼柏苑,又與阿音道:「鄭家看著只派了個管事來家中說事兒,好似彬彬有禮,但那管事見了老太爺的時候卻很是趾高氣昂,不依不饒非要老太爺給個交代。」
阿音心驚,「打成了什麼樣?」
「具體不知。只打了兩拳,但見了血,鼻子歪了,好似還落了幾顆牙齒。」
俞家是行伍世家,家中男兒無論走文路武路都會自小習武。這是家中傳統。俞林瑞又是個身子壯力氣大的,雖然只兩下,那也夠鄭家少爺受的。
阿音喃喃道:「到底什麼事兒啊,居然打這麼狠。」一看這狠勁兒,就知鄭少爺惹怒了俞林瑞,下死手去揍。
「兩人在酒樓遇到,鄭少爺說了些不當說的話,還提起了當年的事情……」
一席話說完,程氏想想阿音這樣的年紀不見得能明白,就沒有再多說。待到收拾停當,她就帶了女兒去到蒼柏苑。
母女倆一路都未開口。阿音在獨自暗暗思量著母親的那番話。
鄭家三代單傳,到了鄭少爺這一代依然只這麼一根獨苗。鄭家寶貝得很。到底什麼樣的當年之事會讓敦厚老實的大堂兄忍不住出手打人?
想必還是與宮裡有關的那件罷。
思及此,阿音忍不住嘆了口氣。
當時鄭賢妃一舉得男后,第二年又生了個兒子。只不過那孩子沒活多久就夭折了。彼時宮裡很有些流言蜚語,說那孩子的死和俞皇後有關係。
俞皇後用雷霆手段把那些亂七八糟的話給壓了下去。再後來沒多久,俞皇后診出有了身孕。再後來,三皇子冀行箴出生……
雖然話是無根無據的,卻到底讓兩家人有了隔閡。俞家人都相信生性溫和的俞皇后不會做這事兒,鄭家人則相信二皇子的死定然是有人刻意為之。
阿音默默地走到母親跟前,默默地拉住了母親的手。
所以說,什麼榮華富貴都是浮雲,還是家裡最好。
皇宮看著尊貴,實際上那地方就不是人待的!
想到這兒,她倒是開始有點同情那傢伙了。也不知道他怎麼能順順利利長那麼大的。仔細想想,當真不容易啊。
在祖父祖母的屋子裡,阿音總算是見到了俞林瑞。只不過這時候的俞林瑞早已不是平時的模樣了,鼻青臉腫,臉頰鼓得跟兩個青紫饅頭似的,嘴角有血跡。站姿有點奇怪,身子有點點扭曲,想必背上的鞭傷讓他痛苦不堪。
阿音輕嘆口氣。這大堂兄也是個倔強的。難為挨了家法身子難受著他還能硬撐著站在這兒。
待到人到齊了后,俞老太爺一言不發地看著俞二老爺和二夫人。
二老爺歉然道:「昨兒我們睡得早,很多事情都不知道。這、這怎麼了?」
俞老太爺不理會他,只望向俞老夫人。
「事情想必大家也已經知道了。」俞老夫人並未解釋什麼,只道:「這事兒先就這樣罷,算是給你們個警告。往後再不可任意妄為。」
俞林瑞猶憤憤不平,「可明明是對方有錯在先!你們不知道,他在我耳邊說皇後娘娘的那些話,說得有多難聽!」
「說出去的話空口無憑拿不住什麼真憑實據,更何況只你一個人聽到。但是,打出來的傷,卻是實打實能讓人看見的。」俞老太爺緩緩說著,朝家中子孫望了過去,「所以往後都警醒著些。莫要讓人抓住了把柄,落人口實。」
俞老夫人說道:「娘娘在宮中不易。咱們少給她惹事才是。」
孩子們紛紛應是,俞林瑞咬著牙握著拳,過了很久才輕點了下頭。
俞老太爺就讓大家都散去。
俞老夫人和程氏道:「老三家的晚些過去一趟罷。禮不必厚,尋常就行。」
阿音原先就知道肯定會有人要到鄭家一趟。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知道要去的那個人居然就是自己母親。
離了蒼柏苑后,阿音忍不住輕聲抱怨:「娘,怎的讓你去?咱們這才剛回來。」
她這樣抱怨也是有緣由的。
無論是因了什麼而去旁人家,終歸得禮數周到些、措辭適宜些,這是最基本的。倘若是一直在京中的大伯母二伯母她們,最起碼知道的鄭家情況多點,對鄭家人了解的也多點。不至於像母親這樣三年不在,雖然不至於兩眼一抹黑卻也相差不遠了。
程氏看著阿音不情願的樣子,微笑道:「不用著急。我們不過是過去瞧一瞧罷了,順便將話帶到。你剛才不是聽老夫人說了么?『禮不必厚』。」又輕聲道:「我們剛回京城,這樣較為順理成章。」
雖然俞老太爺親手重重責罰了俞林瑞,算是給鄭家了一個交代,但這事兒是鄭家人嘴欠先鬧起來的。即便是去看一眼鄭少爺,那也得尋個合適的表面借口,探望不過是順帶著的事情。免得讓鄭家人覺得俞家人好欺侮。
如今三房剛剛回京,程氏最近都在陸陸續續拜訪京中各家的長輩們。此時剛好順帶著去鄭家拜訪鄭家老夫人一趟。
阿音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又聽聞母親這一趟去好似祖母已經交代過一些話了,必然不會吃虧,她稍微放心了點。思及剛才母親所言,她疑惑道:「娘說『我們』,是和誰一起去?」
程氏道:「自然是你。」
「我?」阿音輕輕搖頭,「我還是不去了。」到了那裡也是添亂。大人們說那些的時候哪有她聽的份兒。
程氏看她一臉的不樂意,不由笑了,「這事兒你原本也不能摻和進去,帶你去是為了旁的。」
阿音仰頭問:「那是什麼?」
「你還記得段娘子嗎。」
「自然記得,」阿音點點頭,這段娘子綉技很好,當年母親請了她來教習綉藝,「我第一個荷包還是她教我繡的。」
只可惜後來被那傢伙給騙走了。想想就鬱悶。
程氏柔聲道:「段娘子如今就在鄭家。你若是去的話,還能見她一面。」
阿音怎麼也沒料到段娘子如今去了鄭家教習。不過如果是在鄭家的話,沒了這次的機會,下一回還指不定什麼時候能見到段娘子。
左思右想,阿音到底念著和段娘子當年的那一段師徒情誼,最終點了頭,「好,我和母親一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