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下
過了兩日,林昱命林成帶著悅欣去城中閑逛,將她支開,又讓家僕購置了新鮮食材和烤架,在挽寧苑中烤起魚來。若寧和若蘭在一旁幫忙腌魚和調味,慕容澤則是無事人一般坐在石凳上,悠閑地把玩著手中的玉佩。
鮮美香嫩的魚肉香味不斷散發出來,若蘭將烤好的魚一一分了,連半夏和高興都有份,因沒有大人在場,林昱就讓他們都隨意起來。
若蘭將烤得外焦里嫩的一條魚遞給高興,笑著對他說:「你叫高興是嗎,你的名字真好聽。」
高興接過烤魚,就與若蘭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天來。
慕容澤微微皺起了眉頭,只一瞬間卻又平靜下來,轉而與若寧道:「我看令妹與高興言語投機,在下不才想替高興冒昧一問,不知令妹現下可有意中人?」
聽到慕容澤的話,林昱唇角勾了勾,在心裡暗自輕笑一聲。
「公子有所不知,若蘭這丫頭雖說平日里胡鬧頑皮了些,但是畢竟是姑娘家,她心中其實早有一位如意郎君。據說她曾經在西街橋頭偶遇一位公子,一見之後就對那公子暗生情愫,許是以前年紀小,沒聽她說過有什麼想法。近幾日她纏我學了些妝容儀態,又總往西街橋頭跑,估計是想再遇一遇那位公子吧。」若寧一壁微笑說著,一壁把一條腌制好的魚遞給了林昱。又繼續道:「要知道她以前可對這些避之不及呢,如此,恐怕要辜負慕容公子的一番美意了。」
「無妨。」慕容澤淡淡一笑,繼續把玩玉佩。
翌日清晨,慕容澤揉著惺忪的睡眼趕到西街橋頭,果真見若蘭在那裡徘徊踱步。若蘭看見他,朝他招了招手:「大俠你今天難得起一回早啊,不過今日我可沒空陪你閑逛了。」
慕容澤沉著一張臉,許是沒有睡好的緣故,腫著一雙眼泡子,卻不經意地給他剛毅的臉上添了幾分柔和。慕容澤目光落在來往的人群中,似隨口地道:「今日天氣格外炎熱,睡眠不免淺了些。」
若蘭點了點頭,繼續往遠處張望。慕容澤難消心頭疑惑,頓了片刻,終是開口問道:「你果真如你姐姐所說,是來等一位公子的么?」
若蘭愣了一愣,「阿姐竟與你說了此事。」
若寧未出嫁前,若蘭常跟隨阿爹擔著兩個魚筐,蹲在西街橋頭賣魚。那時候若蘭還是個梳著兩個蓬鬆團髻尚未及笄的黃毛丫頭,瘦弱的小身板,一張小臉蠟黃蠟黃的,加上她頑劣隨意的性子,旁人還以為江老兒帶了個半大小子來著。
一日,一位英俊瀟洒的白衣公子從橋上走過,朝他們蹲著的方向笑了笑,若蘭就把他的樣貌刻在了心裡,她心想這就是說書老先生口中的翩翩君子吧。但是她低頭看看自己粗布衣衫邋遢的模樣,怎得能配上那樣從書中走出來的公子呢。從那以後,若蘭便漸漸收斂起性子,也學著阿姐拿捏起女兒姿態來。
「難道那日你在此處歌唱作舞,是為了那人,不是為……」」一個我字還沒說出口,就被若蘭生生打斷:「確實是為了那位公子,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我願化身石橋,受那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他從橋上走過。近日我得空了便等在這裡,若是哪天有緣與那公子相遇,說不定能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好姻緣呢。」
慕容澤見若蘭欣喜地拍著手一臉憧憬的表情,蹙起眉稍搖了搖頭。
突然,若蘭瞪圓著眼睛,抓起他的胳膊亂搖起來,吞吞吐吐地道:「今天真是個好日子,那人竟,竟然來了……」
慕容澤抬頭一看,迎面走來一位白衣長衫的公子,這公子生的是面如冠玉貌若潘安,端的是氣質儒雅文質彬彬,手裡搖著把繪著幾叢幽蘭的摺扇,微笑著似春花般,任憑哪個姑娘見了都難免會春心蕩漾翹首以盼。
若蘭難以置信地掐了掐慕容澤的手臂,說話俞發吞吐了:「你,你看,他是朝我這邊走來了么?」
果不其然,那位公子不疾不徐地走到他們面前,收起扇子朝慕容澤拱了拱手,張口道:「在下溫爾謙,今日天氣炎熱,就數這西街橋頭參天古樹蔽日,是個納涼的好地方,不想在此得遇公子和姑娘,著實有緣。」
慕容澤禮貌地回了一禮:「在下慕容澤。」
接著溫爾謙又說了些風景秀麗相逢是緣之類的話,又將慕容澤和若蘭誇讚了一番,慕容澤則是不咸不淡地回應了幾句,倒是若蘭尚未從驚喜中晃過神來,只一旁安靜地立著聽著。
溫爾謙絮叨了一陣覺得熟絡之後,就對他說:「慕容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溫公子,請。」慕容澤略覺得詫異,但是還做了個請的姿勢,又囑咐若蘭在樹下等待。
因與他們二人隔得甚遠,若蘭聽不見他們在說些什麼,但是看著慕容澤的表情一直陰沉,似是不悅。片刻之後,溫爾謙朝慕容澤深揖了一禮,就拜別而去。
待溫爾謙走遠了些,若蘭趕緊跑到慕容澤身旁,焦急地問他:「大俠,那位溫公子與你說了些什麼,他有沒有向你打聽我家住哪裡,芳齡幾何啊?」
慕容澤神色凝重,只淡淡回她:「沒什麼。」走了幾步,似想起什麼來,突然又停下來轉身對若蘭道:「我再說一遍,以後不準叫我大俠。」
若蘭見他有些惱了,邊走邊搖著他的胳膊:「不叫就不叫嘛,那你跟我說說溫公子都與你說了什麼啊?」
慕容澤又一臉冰冷的表情,抿著唇不言語,被若蘭扯著回林府了。
過了幾日,若蘭收到一封溫爾謙的書信,信上寫道鄙人是那日西街橋頭有緣人溫爾謙,有要事與姑娘商談,請姑娘移駕烏鵲巷頭。
若蘭反覆將那信看了好幾遍,又把內容念了幾遍,耐不住興奮不已的心情,竟在房中歡笑著轉了幾圈。稍後她連忙換了身簇新衣裳,又精心將自己打扮了一番,待各個細節都覺得妥帖之後,方匆匆來到烏鵲巷。
午後急掠過一陣雷雨,壓住了些煩悶的熱氣,烏鵲巷口楊柳依依,空氣中帶著淡淡的清新的泥土香味。
溫爾謙早早就在那裡等她,見她來了就上前謙和地見了一禮。若蘭被他春風般的笑容耀暈了眼,頓時羞紅了臉謹慎回了一禮,輕聲問道:「不知溫公子約我前來所為何事。」
溫爾謙又朝若蘭深深作了一禮:「在下約姑娘前來,是有要事請姑娘幫忙。只是,事由唐突,不知當講不當講。」
若蘭被這架勢驚了一驚,趕緊又福身見禮回去,鎮定了一下道:「此處只你我二人,公子直說便是,如能有幸幫到公子,便是若蘭的福氣了。」
溫爾謙握著摺扇在左手上啪啪敲了兩下,決意道:「也罷,自那日在西街橋頭偶遇姑娘和慕容公子,在下就對慕容公子生出愛慕之心,感嘆這世上還有如此英偉俊朗的人兒。那日在下勇敢向慕容公子表明了心跡,不想卻被公子婉拒了。離別後在下對慕容公子的思念之心連綿不絕,以致日不能食夜不能寐。爾謙得知慕容公子乃林府的客人,今日約姑娘前來,正是想請姑娘幫我再問一問慕容公子的意思,不知姑娘……」
若蘭瞬間被他的話劈的靈台一片清明,只大張著嘴巴不知如何回答,待將腦中雜草般的思緒梳理了一番之後,若蘭咬咬牙攥緊了拳頭,正色道:「那個慕容公子,他,他是我夫君。」
不遠處的烏鵲巷內,一個紫衣身影倚牆而立,垂著清亮的眸子,嘴角微微上揚。
夜晚,林府廂房。
慕容澤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成眠,白天在烏衣巷內聽得若蘭與溫爾謙的談話,那丫頭得知自己心心念念的意中人竟然是個斷袖,今天晚上肯定傷心欲絕淚打枕頭,世上應該再沒有這樣更糟心更讓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了罷。依稀間又想起那日她在古楓樹下輕快跳舞的身影,心頭又柔軟了起來。她,還好嗎?經過這一事,她還能像以前一樣快樂嗎?
按捺不住一顆關切的心,慕容澤一路翻牆越院,施展輕功,躍上了若蘭住的閣樓。
若蘭所住的庭院就在慕容澤歇下的東廂房旁邊,今日是十五月圓之夜,若蘭把她的床挪到了窗邊,臨窗而卧,又拿銀鉤子將蚊帳勾起,不覺有幾分詩意,也不辜負這傾灑進的半室月光。
慕容澤坐在窗邊,一條腿搭在窗外,另外一條腿屈起被單手抱著。籠罩在月華之下的若蘭膚色螢白,長睫如扇,閉著的眼睛顯出月牙兒似的形狀,鼻翼間呼吸均勻,安然地像個嬰兒。慕容澤在心裡笑了笑,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姑娘。
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了若蘭嬌艷粉嫩的雙唇上,不知怎的卻如著了瘋魔般無法移開視線,空氣中漂浮著馥郁芬芳的桂花香,讓他的心也跟著柔軟沉醉了。他抓著床帳正要落下一吻,心臟像偷吃糖的小孩一樣心虛快速地跳動著,越來越近,愈發心跳。
突然咔嚓一聲,床帳應聲扯破倒下,慕容澤慌忙回過神來定了心,看若蘭沒有被帳幔傷著,就從窗邊急急跳了出去,縱身越過庭院圍牆的時候順帶踢翻了幾片瓦礫,驚起了幾聲貓叫。
若蘭睡得正香,卻被突然倒下的床帳砸醒,她揉揉眼角眯瞪了一陣,起身將帳幔攏在一邊,又繼續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