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脈象
此為防盜章穿過相府的花園,前面是一條人工鑿出的溪流,背倚假山,岸植垂柳,看去別有一番情致。
兩人走到那小橋上,紅蓮卻突然停了腳步。她望著那岸上木桶粗的垂柳出神,秦曄便也隨她的目光看了過去,但並未察覺有什麼異樣,不過是尋常的垂柳,眼下秋深也黃了打卷。
「小時候我們三個人經常一起到這玩耍,還折了柳條編著玩,有一次被趙管家看見了,你讓我跟魏清先跑,自己倒挨了板子。」
紅蓮又轉過來看著她,好像在回憶些什麼,目光都變得溫柔起來。但又轉而有幾分凄涼。
「可是你都忘了,一點也不記得了,是不是?」
秦曄不知道怎麼去安慰她,她失去了一個朋友,可是自己又何嘗不是父母朋友一切都歸零了么。
但這些日子過來,他心中念及此已經再無波瀾。
「對不起。」
紅蓮轉過身便繼續向前走了。「下月初六是我的生辰,夫人准我歇半日離府,自己慶生,你——到時候過來么?」
秦曄清了清嗓子,「——來。」
紅蓮忽然轉過身望著他,秦曄瞧見她平日裡帶著笑意的眉眼此時沒有一絲欣悅。
「你真的要一直待在二公子身邊么?」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她似乎是有些生氣了,轉過頭去,「我不知道他給你灌了什麼迷藥,這麼死心塌地對他,那趙二沒了一隻手,你覺得趙管家不恨你么?竟然還為了他受傷——你真的以為他傻,要自殺?」
秦曄聽到「迷|葯」這個詞心中便有些不快,那趙二無禮在先,口出惡言,死一萬次也不足惜。
但只得壓抑住心中的怒火,低聲道:「二公子待人坦誠,那趙二人品低劣,也確實可惡。——至於手臂不過是一點小傷,早已無礙。」
「所以你憐惜他,同情他?」
「紅蓮,我不知道他做了什麼讓你這麼有敵意,他都要嫁給楚小侯爺了,不是早晚要離開相府的人么?」
紅蓮卻忽然愣住了,她想起自己從前開玩笑說他想娶玉旻齊的話,只覺得好笑。
罷了,他既然什麼都忘了,又何必苦苦逼他,倒是自己討得無趣。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以後能怎麼走,都看各自的造化了。而自己,依然抽身事外,守著宰相夫人這裡便好。
「是我衝動了。」她垂目,聲音很低,「初六我的生辰,到時——你過來么?」
「一定前往。」
紅蓮點點頭,已經有丫鬟過來給她開門,她進去之前仍給了秦曄莞爾一笑,秦曄目送她進去,便也就回來了。
紅蓮原本想告訴他,二公子並不是胸無城府之人,反倒是不與大公子相上下。那日他看到的深夜練劍之人,多半是他,但彼時秦曄已經在蘭馨苑,倒怕他心中害怕,惹那人起了殺心。
誰知時光冉冉,他今日又是這樣光景。
可世事難料,將來會怎樣又有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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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綠蘿這個「小燈泡」,又來了蘅芷這個「大燈泡」,甚至把自己練劍的計劃也打亂了。
來人不辨敵友,秦曄便也收斂許多,對玉旻齊只像主子那樣恭恭敬敬,並不叫他師父。
但他竟然還吩咐從今日起都由新來的這個妹子守夜,換了新的床不說,還加了幔子——看來之前誤會他了,其實他喜歡蘿莉?
夜深,秦曄睡得正香,忽然聽到有人敲門。
那聲音倒不大,但足以讓秦曄醒過來。
「誰?」
敲門聲止了,又恢復了一片死寂,回答他的只有從門縫和窗縫溜進來的月光。
「——你師父。」
這聲音再熟悉不過了,秦曄立即就像打了雞血一樣從床上跳起來,三兩下就裹好衣服過去開門。
玉旻齊穿了一襲黑衣在門外垂手站著,右手拿著一把劍,正微笑看著他。
月光如水,他眸子里只有淺淺的笑意。
秦曄忍不住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把他擁在懷裡。
怎麼瞧他的主子,怎麼好。長得也好、身材也好、武功也好,最重要的是他沒把自己的話當做兒戲,他心裏面有自己。
擁抱完,秦曄就開始挖苦他。
「大半夜跑出來,不怕嚇壞人家小姑娘?再說了,手還傷著,換衣服不疼?」
「你放心,她會睡到自然醒。——至於手上,我可沒那麼嬌貴。」
秦曄想了一下,他大概是用了迷香一類的把她迷住了,不禁覺得他狡黠得有點可愛。
但秦曄抱著他並不立即放開,他聲音有點低,「告訴我,你的左手到底是怎麼傷的?」
玉旻齊聞言身體一滯,但立即就想推開他,秦曄偏偏箍住他不放手。
月色沉靜。這一次,他沉默了許久。
「是我父親。」
秦曄只默默聽著,他想要了解玉旻齊的一切,了解他的過去,然後真的如自己承諾那般,做他身邊的侍衛,保護他。
詩里說,此心安處即吾鄉——
穿越而來,本沒有家——但他身上卻有一種讓自己安心的感覺。
如果說這是一種緣分,那麼在緣分未盡的時候,他願意向前多走幾步。
他的聲音很平淡,彷彿在說不相干的事。
秦曄憶起了那日他在宰相書房。
「他拿了一杯酒要我喝,我把那酒杯捏了粉碎。」
「有毒的酒?」
「他不過是逼我不要再裝下去了,要我嫁給楚翊,離開相府。」
秦曄鬆開手直視著他的眼睛,「你難道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他為什麼要如此對你?」
玉旻齊卻笑了,「我父親年逾古稀,仍是當朝宰相,卻不必去議政,因為這大半個陳國的江山都是他打下的。
「京城的那位小皇帝,能扶他登上去,自然也能取而代之——我父親不過是要我置身事外。若是從前,我倒想就那麼痴痴傻傻下去,可是卻沒有人相信。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秦曄等著他說下去,他卻突然湊到秦曄耳畔。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不是什麼好人,你還願意這樣死心塌地跟著我么?」
秦曄抬頭看著眼前的人。
「你先前要我離開相府,說明你不是什麼壞人——這就夠了。」
秦曄望著他的眼睛,同樣的眸子清亮。
玉旻齊把劍遞到他手上。
「好徒兒,那我們現在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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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漠北長陽關內。
月已西沉,東邊天上的啟明星分外明亮。
但照到地上卻是光芒微弱,荒原上只有野風呼嘯,茫茫一片黑暗。
關內的百姓此時大多都閉戶沉睡,偶有早起亮燈的窗戶,都是過路的商旅在清點貨物。
「哼!」
長陽關守城將軍名叫白瑜,是鄴城人,明年才是知天命的年紀。但長年的駐守邊關,對抗北胡,沙場征戰讓他的皮膚看上去是飽受磨礪的古銅色。
他此時正氣憤地把一封拆開了的信拍在桌子上。
「這個姓楚的,倒是無恥!」
旁邊站著的都是他的心腹將士。四年前,站在這裡與他們一起謀划退敵的人,正是當今宰相府的二公子玉旻齊。
一個身形粗狂的大漢立即啐了一口,他一把將拳頭砸在身後的柱子上。
「宰相爺是不是瘋了?他不管將軍的死活了么?」
白瑜冷笑了一聲,把那信並信封在燭上點著,頃刻便燒成了灰。
「他現在守著自己的大兒子,又是平了燕南王,又是加封靖國公的,只怕還是那玉旻安的主意吧!」
又有一人厲聲叱道:「姓楚的那個弱不禁風的樣子,我一巴掌都能拍死他,也不想想當初誰救了他,呸!」
其他人各自又都牢騷了一番,大意仍是表達對於鄴城傳來楚小侯爺要娶玉旻齊的消息極為憤慨。
當然,這些人當初都是跟著玉旻齊出生入死的人,玉旻齊瘋了之後,他們很快被玉肅重新下令到了這不毛之地。
「咱們帶兵殺回去!把將軍救出來!」
白瑜瞪了他一眼,「殺回去?這長陽兩萬人別說關內了,西邊王鍾那裡幾個城加起來可有不下八萬的兵,你這些年的仗可都白打了!」
又有一人道:「提起那個王鍾就來氣!他別的本事沒有,偏會在宰相跟前討好,北胡打過來了我們上,北胡走了功都是他自己領了!」
「這哪裡是在宰相跟前討好,還不是因為我們先前是將軍的部下,留著不殺我們還要用我們殺敵呢!你看看原來我們十多萬人,不都是分給靖國公的手下去了!」
天氣雖冷,屋子裡這七八個人卻說得熱乎。白瑜聽了頭疼,他們仍說不出個所以然,便出聲喝止。
待漸漸安靜之後,有個面相斯文的青年男子站起來,向白瑜俯身行禮道:「白將軍,屬下有一個計策。」
「韓飛羽,你有什麼注意?」
青年男子抬起頭,聲音平靜。
「一匹駿馬,七八個兵士。現在就飛奔去鄴城找到將軍。」
吳叔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紅蓮自然是早已明了,幾個人一時間都不說話,互相看了一眼,隨即都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