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5章
「聽我說,賈曉,我可以照顧好自己。當務之急是盧修他們的安危,帶著我只會耽誤搜尋的進程,把我留在這就好,稍後會慢慢趕上去的……該死——」聶小洋痛叫一聲,不知是牽動了傷勢還是心急之故。雙刀手一隻胳膊搭在賈曉的肩頭,被後者攙著一瘸一拐地向前挪蹭,至此才終於停下來。
賈曉將傷重的同伴靠放在一塊斜插著的晶柱上,撐著雙膝喘息道:「除非你把這些話……編進獵人手冊里,否則我是不會照做的。你這副樣子,一個人連五米都走不出去……拿什麼照顧自己?」
「你這傢伙的固執程度,有些時候……真的和大熊不相上下。」聶小洋白了同伴一眼,又感覺到什麼似的朝遠處望去,「嘁,他回來得好快,那傢伙真的有好好搜索嗎?」
「喂!有什麼發現?」賈曉聞言眯起眼睛,看清了迎面歸來的熊不二臉上的喪氣,獵人自己雙頰上的血色也登時少了三分,「見鬼……」
「能找的都找過了,白費工夫。」熊不二眉間疲態盡顯,把望鏡扔還給賈曉。天光已盡,即便地面上的水晶還散發著奇異的微光,山上的能見範圍還是有限得緊。長槍手憑著記憶將崩塌前本是山口的區域又搜索了一遭,不出意料地一無所獲。古龍可以操縱山上的每一塊石頭,藏身之時根本無需留下任何入口,就算真的留下了,也多半被藏得嚴嚴實實,不是獵人們隨便就能找到的:「現在怎麼辦?」
「真不錯……」聶小洋捏了兩片曼陀羅放在口中嚼起來,一邊如是諷刺道。葯汁入腹,暖烘烘的感覺暫時蓋過了遍體的疼痛,「再晚些時候,我們或許只能找到三尊碎掉的水晶雕像了,幸運的話,說不定還拼得起來。」
即便思維沒有被藥劑所影響,聶小洋除了一逞口舌之利,也暫且想不出眼下的自己和同伴們還有什麼行動的餘地了。獵人們除了性命無礙之外,戰力實已損去了七八成,三人丟盔棄甲,獵具補給也用掉了大半,而支援的遠獵號還在趕來的路上;團長和貓貓被困在裂谷的另一端,那裡的山勢更低,大量的石塊和水晶在傾覆時堆積過去,此刻地形複雜宛若迷宮,想要匯合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內無戰力,外無支援,腳下是無從打破的天災級防禦手段,在那之下更還有無法對抗的自然力量。然而三名同伴傷情未知,被丟進地底百米深,算起來跟一頭重傷被困的古龍接觸了超過二十分鐘,生還的幾率每一秒都在大幅降低。雙刀手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自己等人只能盡足人事,將剩下的發展拱手交給天命的事實。
「依我看,倒是沒必要太過擔心。」賈曉喘勻了氣,接著沉聲道,「我們和封塵重逢就是在古龍和龍眷的戰場上。他在這兩年間度過的每一次危機,恐怕都要嚴重過眼下的這次。那小子可是被獵神和不止一頭古龍選中的傢伙,只要有他在,那三個倒霉鬼就不會輕易死在這種地方。」
「封塵那傢伙,雖然回到獵團來之後就一直讓人不爽,但他好歹也算是應付天災的專家了。」熊不二這樣說著,語氣更像是在安慰自己,「更何況,如果古龍想要他們死的話,明明只要吹口氣就夠了。像現在這樣大費周章地把他們帶進巢穴,情況說不定還有轉圜的餘地。」
聶小洋瞪大眼睛瞥了一眼大塊頭,似乎驚異於從對方的口中居然能聽到還算合理的推斷,但獵人的眼神片刻后就重新黯淡下去。水晶層下至今還沒有傳出任何動靜,在親眼目睹下面的情況之前,眾人的任何推想和猜測都毫無意義。
沉默方才持續了數秒,一道沉悶的裂石聲便讓三人的神經再次緊繃起來。嘩啦聲響自獵人們的視野盡頭,賈曉下意識地架起望鏡,只見鏡片中碧藍的晶石寸寸崩裂,似有什麼龐大的陰影正從土石之下鑽出來。
「呃……從剛剛開始我就想說,我們是不是忘了點什麼?」聶小洋的舌頭被曼陀羅草刺激得有些發直,此刻不禁一個激靈,「這山上的威脅好像不止古龍一個……」
不等年輕人們藏身妥當,巨大的戰爭兵器就已徹底從埋藏中脫身出來。相隔數百米遠,龍機兵身上看不出明顯的缺損,但行止之間卻傳出了前時不曾有過的刺耳的機括聲。終極兵器被埋在石堆之下,這麼久才得以重新啟動,似乎經過了山崩的洗禮,就連它也不是全然無恙。雙刀手緊貼在同伴旁,拚命把身體往掩體后縮進去,一邊虛著嗓子道:「大熊……位置讓一讓!我之前炸壞了那傢伙一隻腳,被它認出來的話,我們三個都要完蛋了!」
「急什麼?它才不會在乎我們。」賈曉的望鏡牢牢鎖住戰爭兵器,注視著它四下探索了一番,最終躬身頷首,眼孔湊近地面細細地打量起來,「說到底也只是一架獵具罷了,被設定了殺死古龍的使命,在壞掉之前,大概都要以那個目標為原則活動。唔……它動了。」
不消藉助望鏡,熊不二也依稀看得見,鐵甲巨龍抬起一隻機械爪,重重朝著地面砸去。裂地聲遲了一秒才傳進耳中,隨即在群山間迴響起。連續幾番捶打,地面上被生墾出一個幾米深的坑洞,龍機兵似乎還嫌進展緩慢,短暫的蓄力過後,左臂上的弩箭嗡地一聲旋轉開來,借著龍擊槍的力量,整隻龍臂隨即深深地貫進地下。
「暴殄天物……」熊不二嘖聲道。
「這種時候還是先考慮一下自己的處境吧。」賈曉訕訕地收回望鏡。龍擊槍的鑿洞效率令人咋舌,連藍龍布下的水晶壁障也只能稍作抵擋,兩頭天災戰火重燃看來只是時間問題了:「我們得找個機會脫身,這山要是再塌上一遍,遠獵號就只能來給我們收屍了。」
「先等等。」聶小洋朝著恣肆攻擊的巨型獵具努了努嘴,「不久之前,我們還在頭疼要怎麼到下面去呢……」
「不行!」餘下的兩人齊聲道。賈曉敲了敲太陽穴:「不管你在想什麼,我就當是曼陀羅讓你腦子壞掉了。」
聶小洋用力地咂咂嘴,小聲解釋道:「我沒有要做什麼蠢事,只是在這裡多觀察一會而已。就像你說的,只要古龍還藏在地下,那傢伙就不會注意到這邊的。」
「有什麼計劃嗎?」
「有那種東西的話,我們從一開始就不會卷進這場災難里來了。」雙刀手重重地嘆了一聲。
…………
「為什麼是他們?為什麼選擇了他們?」封塵貼在巨繭旁,看著自己的影子映在半透明的繭殼上,裡面的盧修依舊靜靜沉睡著,對眼前的境況全然不知。
「是個巧合。」稍顯漫長的停頓過後,吉瓦如是回答道。巨龍微微抬起頭,瞥了一眼盧修沉睡著的血繭,碧藍色的龍血在天災的注視下涌動起來,在龍人的身周盤旋成一股股神秘的渦流:「那時的我還很笨拙,沒辦法隱藏自己的氣息。有位階法則的約束,被我看中的怪物們要麼逃得遠遠的,要麼就會抵抗到底,不願接受我的贈與;成年人類的慾念大都太過駁雜,我不喜歡。就在快要放棄的時候,我在雪山上偶然發現了他——一個人類的幼崽,對那時的我來說,他就是最完美的載體。」
回味著吉瓦話中的意思,似乎連古龍也並不了解盧修的來歷,封塵在驚訝之餘又稍覺遺憾。他趕忙晃晃腦袋,強自摒棄雜念凝神聆聽。大概是從未與人交流過的緣故,巨龍的耐心程度讓獵人也感到驚喜。這是好兆頭,封塵巴不得對方繼續下去,只要它還願意開口說些什麼,就代表著自己和背後的二人暫時還沒有危險。
「至於他——」最古者的眼珠微轉,封漫雲所在的巨繭呼應般地亮了起來,「當這份能力變得得心應手的時候,我對『種子』的選擇也變得有些挑剔了。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對尋常生命的慾念提不起興趣,他卻不同。」
「這孩子的慾念堅韌而純粹,潛力要勝過我見過的每一種生命。就算沒有我的幫助,它也會變得格外強大,我當然不能對這樣有趣的傢伙視而不見。」巨龍的腹中發出一陣滿意的咕嚕聲,「他沒有讓我失望,這兩個人類都沒有讓我失望。」
「不止是因為他們將我的慾念培養得格外強大……被我饋贈過的生靈們,從來和我有著天然的聯繫。他們作為我的眼睛和耳朵,讓我在這幽深的洞穴里也看到了不少有意思的事。如果不是關乎到我的性命,我甚至樂意他們將我的饋贈多保留些時候。」
乍一聽聞關乎兩個同伴的秘辛,聯想到盧修憑空得來的龍人身份和封漫雲獨特的體質,封塵一時間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最古者的三言兩語卻猛然觸及了他某個久遠的記憶。獵人身子一仰:「等一下,南方沼澤……狩獵祭……奧奧那茲其……那次的事件,原來是你嗎?」
「唔……」吉瓦依舊懶洋洋地說道,「我記得那片沼澤,也記得那名同類,那時的我還不夠強,能做的也只有留給它一份『活下去』的慾望。不過每個真龍都有著不可估量的實力,那種程度的麻煩,只要它不願放棄的話,總會找到解決的辦法的。」
「你救了霞龍……」年輕獵人的表情一陣變幻,像是在竭力回憶當初的場景,又像是在努力消化眼下的各種事實。
「我看得到你在想些什麼。」最古者哂笑一聲,「吉恩·莫嵐、麒麟,它們死去的瞬間,我一樣也看得見。我比它們更加高貴,也強大得多,如果我不希望的話,那些同族本不必死去,你是在因此而怨恨我什麼嗎?」
「我……」封塵一時語塞。年輕獵人腦海中最先劃過的正是兩例不堪回首的往事,然而此時的他既沒有資格,也不是時候做這樣的質問。不過龍腔不會說謊,須臾間的情緒波動仍然被古龍準確地捕捉到了。想到眼前的巨龍連呼吸都帶著能毀滅自己的力量,獵人的背後登時又是一陣透骨的冰冷。
「我為什麼要那麼做?」吉瓦莫名地說道,不知在反詰封塵心中的哪個問題,「小傢伙,你並不了解『真龍』到底是怎樣的存在,絕大多數時候,我們所盤算的都是如何讓自己活下去而已。不巧的是,那兩個同族如今哪怕有一個還活在世上,我的天命或許就只能到今天為止了。」
如預言應驗一般,下一刻,接連不斷的鑿擊聲從頭頂傳來,駭得封塵險些切斷龍腔的連接。年輕人側過耳,神色頓時陰沉下去——沒有哪個獵人能發出如此強烈的動靜,上方之物的身份呼之欲出,山崩顯然只是拖慢了龍機兵的腳步,沒有將那尊巨大的獵具徹底毀掉。
「差不多是時候了……」碧藍巨龍並不見意外,它的脖頸一揚,在封塵面前站起來,寬大的翅膀悠然展至背後。獵人注意到,最古者被龍擊槍刺穿的恐怖撕裂傷早已覆蓋上了一片新鮮血肉,鏖戰時留下的大小傷口盡已止住血,附近的肌肉正蠕動著,一片片新嫩的鱗甲從其中鑽出。吉瓦自始至終都表現得懶洋洋的,原來並非個性使然,而是在全力恢復傷勢的表現。
「那之後呢,他們會怎麼樣?」眼看著天災一步步逼近身後的同伴,封塵不由得放聲道。
「醒過來,就像每一個得到過我饋贈的怪物們一樣。」
「等等,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封塵一挺身,肅顏道,「我又如何?」他伸手進領口,下定決心般將那枚龍鱗展示出來,「溝通怪物,學習龍語的能力,還有這個,把它給我又有什麼意義?我也是你的『種子』之一嗎?」
「不,當然不是。」天災乾脆地否認道,見獵人仍是滿臉困惑的表情,它噴出一道鼻息,語氣中帶上了明顯的戲謔之意,「有趣,居然還沒有想起來嗎?」
「我什麼都沒有給過你,那枚龍鱗不過是你從我身上奪走的。按照人類的說法……對了,像你這樣的傢伙,就是所謂的『小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