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穿越陽台的女人

多年以後，曲青雲站在那些瘋狂提問的記者面前，準會想起她爬過陽台防護欄的那個遙遠清晨。

當時，她英勇無畏且能扛著十公斤的貓砂和五公斤的肥貓上五樓。

也能夠面色不改地對陽台另一端的陌生男人問好。

「先生，早上好。」

尚祈光一打開陽台的小門，就聽到這樣的問候。

清晨天氣尚好，不冷不熱，昨晚抱了只軟和的貓咪睡得香，且清晨有美女問候，這真是不錯――前提是忽視這姑娘的姿勢和位置。

但是這樣一隻腳跨過來另一隻腳還在另一間屋的陽台，怎麼可能忽視？

曲青雲也有些窘迫，翻陽台被抓了個現行，如今騎虎難下，只能擠出個笑臉:「先生，早上好。」

對面的男人個子極高，一步一步走過來，給她的壓迫感也就越強，到了眼前，才看清鄰居的這張臉。

膚色很淺，眉眼卻深深的，像極了被細細暈染的水墨。

「入室行竊？」

一開口，便是這毫無溫度的四個字。

「不是行竊……」

「那就是搶劫？」他語氣淡然地打斷曲青雲的解釋，眼睛在曲青雲騎在陽台欄杆的姿勢上一掃，順手就從褲兜里掏出手機，不帶猶豫地按下三個鍵。

「1――1――0――」

曲青雲的臉正在他的手邊，把屏幕看得分明，眼前這男人完全沒有要聽自己解釋的意思，就這樣不客氣地準備報警。

她情急之下索性雙手一撐漂亮地越過護欄穩穩落地，目標明確，就是正撓著男人褲腳的肥貓。

可是手到了半路就被攔住了，尚祈光仗著身高優勢直接抓住她的衣領，乾淨利落，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意思。

不過出乎他的意料，曲青雲的反應倒是很快，腰肢一扭就掙脫開來。

「先生，請聽我解釋。」曲青雲挺胸抬頭，語氣鎮靜，倒也不輸給這個男人的氣勢。

「我是來抱回我的貓的。」

於是尚祈光就看著這個姑娘順手把他抱著睡了一晚上的肥貓撈進懷裡。

這隻貓昨晚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的陽台，尚祈光抱著它睡了一整晚，原本以為是天降驚喜，誰知道是有主的。

而且這個主子看著太不靠譜，又是長腿一跨準備從陽台上翻回去。

「等等。」

曲青雲回頭看著他，腿還是搭在陽台護欄上，一副馬上就準備邁過去的樣子。

「你走門吧。」尚祈光退後一步讓開位置，指了指自己的房門:「僅此一次。」

他實在是擔心這女人會把貓掉下去。

這樣的建議對於曲青雲來說自然是再好不過，既然得到了主人的同意，那入室也算不上什麼非法入侵了吧。

這兩天的事對於曲青雲來說真是活在夢裡。

先是租房的時候被忽悠，簽了合同才被告知合租的是個男人，且要一起共用廚房和客廳；

然後是昨天直播完了以後貓半夜失蹤，早上起來才看到它在隔壁陽台上趴著；

當然，這些事如果比起想不知不覺把貓抱回來所以選擇翻人陽台還被撞見這事，自然不算什麼了。

她其實也想光明正大敲門管對面的人要貓，但是看著貓在陽台爬來爬去實在危險，索性乾脆果斷地翻陽台抱貓。

綜上所述，養了只會開門的貓真是麻煩。

第一次有年輕女生進自己的房間，尚祈光倒是沒有什麼不自在的，本就簡單到空空的房間也無所謂，而曲青雲也沒有亂看亂摸，目不斜視地跟在他身後。

他走在前面給曲青雲開了自己房間的門，回頭看了一眼，抱著貓的曲青雲正站在晨光之中，看不清五官，只有極高挑的個子立於逆光之中，那兩條比例驚人的長腿尤為顯眼。

這個女人有著極好看的腿，光潔修長，許是冬春兩季藏了大半年的緣故，白得均勻，像細細抹勻在蛋糕表層的奶油，看著不覺膩味，只覺得賞心悅目。

「確定是你的貓？」曲青雲要出門的時候，尚祈光雙手環抱在胸前打量著她，語氣有些懷疑。

「需要進我房間看看貓咪用品嗎？」曲青雲指了指客廳左側另一間房，「我是昨天搬來的。」

尚祈光依舊臭著張臉，不做表態。

總覺得這樣一聲不吭就回房間了有點不禮貌，所以曲青雲回了頭，認真地做了自我介紹：「你好，我叫曲青雲，這是貓蛋，剛才打擾你了真的很抱歉。」

明明是個敢翻別人陽台的姑娘，本以為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沒想到卻還帶著剛出社會的青澀，道歉時滿臉的局促不安，讓人覺得誠意滿滿。

只是尚祈光並沒有要接受的意思。

「好。」就這樣一個生硬的好字，冷漠疏遠。

「嗯……謝謝你。」曲青雲應著話，卻被尚祈光這樣一句冷淡的回答噎了回去，她也沒自找沒趣，再也不說什麼，抱著貓就準備走。

誰知道原本還安穩躺在她胸前的貓蛋四腿一蹬掙開曲青雲的懷抱，撲到尚祈光的腳邊扒拉著他的褲腳不松爪子。

真不愧是母貓啊，無論是曲青雲的哪個閨蜜過來看它它都沒這麼依依不捨，這時候看了個漂亮男人就四爪不放了。

沒人不喜歡好看的異性，看來貓也是一個樣兒。

好在尚祈光唯一的弱點就是這些毛絨絨的小東西，不然昨晚也不會把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陽台的貓蛋抱著睡了一晚上了。

於是，曲青雲便看到原本不苟言笑的男人臉上有了藏不住的歡喜，他嘴角控制不住上揚著，蹲下身極盡溫柔地摸著貓蛋的下巴，摸了好一會兒才把它抱起來遞給曲青雲。

雖說看著曲青雲的時候已經沒有了笑容，但是方才臉頰上那深深的酒窩還是被曲青雲看得清清楚楚。

「謝……謝謝。」曲青雲頓了頓，目光在他酒窩的位置停了一會兒，還真是左臉頰。

原來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或者應該說，這不是曲青雲第一次看到尚祈光，至少是在前兩天，曲青雲在這附近找房子的時候就曾經見過這個男人。

當時曲青雲還在為工作的事情煩心，她是一個網路直播歌手，每天就靠著在網上唱歌掙錢，但是總被鄰居投訴，為了找一處隔音效果好的房子跑斷了腿。

而在她短腿之前，更是在看到了極其精彩的一幕，就在這個小區樓下的小花園角落。

那是一個風平浪靜的下午，天晴，黃曆說不宜出行。

曲青雲轉角沒有遇到愛，只遇到了一對愛人――――按照當時的情形，說愛人應該沒什麼毛病。

大白天看到一個男人牽著另一個男人不撒手，嘴裡還說著「你是不是真的不回來了」「可是我捨不得你啊」之類的話。被拉住那個還很溫柔地抬手摸了摸那個大高個的頭，小聲地說著什麼，這麼狗血的一幕誰看了都會想歪。

最後大高個快快樂樂地在另一個男人的頭上摸了摸，後者也給了他一個親昵意味十足的摸頭。

兩人就這樣從衝突到和諧，讓曲青雲看得目瞪口呆。

當時陪著曲青雲過來看房的閨蜜姜青嫻指著這兩人說得信誓旦旦：「看到沒？帥不帥？唯美不唯美？這就是美好的**世界。」

閨蜜姜青嫻表示活久見，終於在現實世界中看到了同性戀者――而且還是顏值頗高的同性戀者。

本著不歧視不支持不打擾的態度，當然原因還有那個一米九的大高個看著太壯了，曲青雲怕被揍，她瞥了一眼就拉著姜青嫻匆匆走開。

唯一記得很清楚的，不過是那個被抱著的男人說話時，臉頰上陷進去的深深酒窩，在他的臉上好看極了。

如今越想越覺得那張臉面熟，八卦是人類的本性，曲青雲再怎麼粗線條也難免俗，想起這事兒，才覺得這裡面有什麼不可名說的東西。

後來才覺得，或許這真的就是網上瘋狂流傳的「同志之愛」吧。她雖然不是腐女，但是在現今網路鋪天蓋地的圖片文字資料下，也不至於對BL一無所知。

後知後覺想起姜青嫻講的話，覺得自己當時實在是應該仔細看看，確認一下自己這位鄰居是否真如閨蜜所說是個男同。

一個年輕女孩和個男人合租，總歸是不安全的，指不定哪天對方就獸性大發把自己這個那個了。

但如果對方是個對女性毫無波動甚至還有點嫌棄的男同，那倒還真是皆大歡喜。

話雖如此，曲青雲還是給房東打電話問了一番，後者仗著已經簽了合同，無所畏懼，曲青雲只聽見手機那端的房東阿姨噼里啪啦說了一通。

自古阿姨出嘴炮，多年的修鍊讓她們無懼任何言語挑釁，遠比最優秀的高音歌手還具有穿透性，一連串的尖利聲音讓曲青雲連插嘴的餘地都沒有。

「我當初又沒有說隔壁住的不是男的！碰！」

「要退租不行！合同已經簽好了！」

「哎呀你放心，你隔壁這個年輕人你就放一萬個心都行，哎呀他絕對不會打擾你的。」

「租金給你減一百行了吧，行了就別說了我還要打麻將，哎呀胡了胡了！」

被掛了電話的曲青雲也不氣，好歹也減了一百快的房租，可以給貓蛋和自己加餐兩天了。而且隔壁的那個男人，看他白白凈凈的樣子，還不一定打得過自己。

更何況……曲青雲摸了摸貓蛋，心想，這難道就是姜青嫻以前念叨的那什麼……受？

之前還覺得不可思議，現在想想閨蜜說得還是挺有道理，長得好看的男人都被另一個長得好看的男人帶走了。

隔壁的這位先生很好看，很符合她的審美，奈何她不符合他的性向。

什麼美好浪漫的合租故事看來並不會在他們兩個人之間發展起來，故事的一開頭就已經歪向了奇怪的一條路線。

是的，曲青雲光棍了二十三個年頭，這是她光棍的第二十四年。

她讀的是師範大學，除了男生公寓和籃球場基本找不到大規模聚集的男性，男生一上課都會被老師全程關注。本來資源就少，每個班可憐巴巴地安排了一兩個男生權作妝點，更不要說，每個學期都還能出現「某某學長向某某學長告白」的年度橋段了。

在這種地方，大部分女生都修鍊出了驚人的毅力。一種是看到男生就會害羞臉紅，另一種則是和曲青雲一樣，逐漸把自己活成了一個男人。

畢竟大學她當了四年的體育委員，為本專業的女生當了四年的合格「男朋友」。

這邊曲青雲還在思索隔壁的性向，痛惜自己大學沒報個理工學校。那邊貓蛋還在堅持不懈要去找她的春天，趴在陽台內側的門邊想再次躥過去。

但是貓高一尺人高一丈，貓能扒門人能鎖門，曲青雲早有先見之明把通往小陽台的門關死了。

貓能開門那也是在門沒有鎖好的前提下。

「放棄吧，貓蛋。」

曲青雲蹲在貓蛋面前揉了揉她軟和的毛，一本正經地和她講道理。

「我跟你講，有些對象呢是可以爭取的，比如我們那天在公園看到的那隻漂亮公柴犬。但是有些人呢，你是不行的啊。」

「喵嗚。」貓聽不懂，順爪扒拉了一下曲青雲的拖鞋，叫得挺大聲以示抗議。

曲青雲丟給她一條小魚乾當做安慰，繼續苦口婆心教育她：「但是有些人呢，你是爭取不到的。首先呢，他是人，你是貓。」

一口吞完魚乾的貓蛋冷酷無情不予理會曲青雲，翹著尾巴在門口繞來繞去，叫得還挺凶，鐵了心思要出去尋找春天。

「不是我不讓你過去……行行行我抱你去看看，人家門都關了，不會讓你進去的。」

真是當奴才當慣了，主子現在心在曹營心在漢，是死活不給她安生了，聽見她嬌滴滴的一聲喵嗚，什麼原則都丟在腦後去了。

曲青雲只得抱著貓推開門走到客廳，讓貓瞅了瞅尚祈光的屋子，小聲道:「喏，是關著的吧。」

「喵!」

「剛沒說完呢，其次呢，我們這鄰居，估計他就算是喜歡貓，那也是喜歡公貓，不會喜歡母貓的……」

「喵！」懷中的貓蛋再次跳下，又是熟悉的姿勢撲到了尚祈光的腳邊。

曲青雲想抓住貓，卻看到尚祈光已經把貓抱在懷裡了。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只希望自己剛才莫名其妙的話沒被聽見。

這個男人個子很出眾，曲青雲個子挺高，但是在他面前也得微微抬頭。

客廳里沒開燈，但是也不影響窗外穿越來的光線，將他的神態顯現得一清二楚。

唇角微微上揚，牽扯出那個好看的酒窩，卻不是笑，而是冷冷的一句問話。

「為什麼我不能喜歡母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