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桶金
夏天南清了清喉嚨,大聲說:「各位鄉親,胡老爺已經死了,雖然沒人去通風報信,可是,他沒回去,他的家人遲早會發覺,說不定會報官,或者胡家直接帶家丁來屠了整個村子……」然後停下來看看村民的反應。
村民們剛才被消息泄露的恐懼和長期的仇恨蒙了眼,現在被這麼一提醒,頓時醒悟過來,對啊,胡老爺雖然死了,可是胡家是大戶,蓄養的地痞流氓實在不少,胡老爺的死訊瞞不了多久,報復肯定隨之而來。村民們忘記了剛才毆打對方的痛快,紛紛后怕起來,小聲議論著可能的後果,想到可能被胡家報復,膽小的已經哭出了聲。
剛才向胡老爺求情的年長者對夏天南說:「二位壯士,老夫是本村村長譚山,聽譚二說二位是南洋來的行商,定是見多識廣,眼下大錯已經鑄成,如何挽救全村老小性命,二位壯士可有計策?」
夏天南堅定地說:「譚村長,胡老爺必須死,馬裊村才有活路,說道如何挽救,在下倒有個法子。」
譚村長單名一個山字,年輕時讀過幾年私塾,頗識得幾個字,也在府城謀過生活,放在馬裊村也算是見過世面,在全村基本上是文盲的情況下鶴立雞群。
不過這個村長也是個苦逼角色,雖然馬裊村只需繳納鹽課,不要繳納其他糧稅,但是古代曬鹽本就是苦差事,一年到頭繳完鹽課,也剩不下幾個子,等到胡老爺把持鹽課後,全村更是如墮地獄,快要活不下去了。
眼下冒出兩個自稱南洋行商的人,莫名其妙殺了胡老爺,村民也毆斃了兩個爪牙,譚山雖然心裡暗暗稱快,但是胡家幾代都是臨高大戶,蓄養家丁魚肉鄉里多年,與縣衙關係很深,無論是私下報復還是利用官府的力量,後果都是馬裊村無法承擔的。這兩個人大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馬裊村的村民世代居住在此,以鹽場為生,又能走到那裡去。
譚山決定,得想辦法把兩人留下,想得出對策固然好,想不出就和村民共同面對胡家的報復——事情總是因二人而起——卻不想眼前這年輕人居然說有對策。譚山不相信區區兩個行商有能力對抗胡家,再說這兩個人打扮怪異,是不是行商還得兩說,因此口裡應著「願聞其詳」,臉上的表情卻不以為然。
夏天南看出譚山的心思,不以為意:「譚村長,我先問清楚一件事。胡老爺包攬鹽課有無官府准予文書之類?」。
譚山搖搖頭:「胡老爺所依仗的無非是與縣衙書辦交好,沒有官府文書。」
夏天南再問:「鹽場可有專人管轄,為什麼縣衙也能管?」
譚山在胡老爺包攬鹽課前經常負責鹽課的繳納,對流程倒是很熟,說道:「鹽場本屬海北提舉司,設鹽課大使一名,萬曆四十五年地震后,鹽場產鹽日少,上任鹽課大使任滿后,無人願意接任,大使一職空缺,海北提舉司委託臨高縣代管鹽課,以折色一成分潤。今年產鹽太少,臨高縣所得甚少,對代管一事就不上心,胡老爺就是鑽了空子,願意包攬鹽課,臨高縣求之不得,只要得了那一成的折色,其餘都不管,提舉司只要折色上繳,更是對鹽場不聞不問。」
了解了操作流程,夏天南心中大定,與自己猜測的差不多,便說道:「胡老爺能鑽的空子,我們一樣能鑽。」接著對周圍的村民說,「各位鄉親,我有辦法讓馬裊村免除了這場災禍,還能讓全村都過上好日子。」
村民們聞言,多數不信,交頭接耳起來。
譚山遲疑著問說:「壯士為何如此篤定?」
夏天南氣定神閑,「三言兩語說不清,可否請村長借一步說話。」
譚山見他自信滿滿的樣子,便抱著姑且聽之的心態,讓人把屍體暫時存放在村角,派人看守,打發其餘村民各自回家,把二人帶回自己家中。
坐定之後,夏林二人簡單介紹了下自己的姓名,完善了自己臨時編造的商人身份,譚山便迫不及待問說:「究竟有何妙計能化解災禍?」
夏天南的計策其實不複雜,就是利用鹽場管理的權力真空,取代胡老爺,包攬鹽課,再提高給臨高縣衙的折色提成,換取縣衙的支持,至於提舉司,縣官不如現管,只要折色足額繳納,估計也不會理會是由誰繳納。
譚山聽了這個計劃,連連搖頭:「胡家與縣衙各房書辦衙役都極其熟悉,包攬了鹽課,等於有半個官身,我們這邊廂打殺了胡老爺,那邊廂自說自話去代替胡老爺繳鹽課,如何使得,說不得官府幫胡老爺出頭,還要將全村人定罪。」
夏天南知道古代百姓畏懼與官府打交道,把與官府有關的人和事看的很神秘,取代胡老爺在他們看來貌似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其實胡老爺的作為放在後世也見過不少,就是官商勾結外加黑道手段,道理古今皆同。
夏天南微微一笑:「敢問村長,胡老爺如何讓官府聽任他胡作非為?」
譚山一臉不屑:「無非是黃白之物罷了。」
「對啊,既然當官的貪圖不過是錢財,那麼誰給的還不是一樣,再說我們多給,縣衙那些書辦衙役還會管胡老爺死活?」夏天南分析道。
譚山一時語塞,又問:「就算如你所說,那麼胡家來報復怎麼辦?」
夏天南反問,「馬裊村一共多少青壯?」
「全村一共四百二十八戶,青壯四百來人。」
「胡家蓄養家丁多少人?」
「胡老爺本名胡崗生,家丁惡仆估摸五六十人吧。」
夏天南繼續引導:「如果官府不支持胡家,那麼他家五六十個家丁都來,馬裊村全村青壯一起上,能打贏不?」
譚山對這一點毫不懷疑:「沒有官府照拂,自然打得過!」
夏天南一拍手掌:「把官府買通,再把胡家打趴下,鹽場由馬裊村自己經營,除去繳納的折色,其餘的鹽都賣了,全村人不就過上好日子了?」
譚山細細想了下,覺得這個計劃看似大膽,卻也合乎實情。官府只有要好處,才不會管好處是張三給的還是李四給的,同樣也未必會給一個死去的胡老爺撐腰,失去官府依仗的胡家等若是頭沒牙的老虎,只要馬裊村上下齊心,胡家來了未必討得了好。
想到未來能徹底擺脫胡家的欺壓,鹽場曬出的鹽能給村裡換來白花花的銀子,老村長激動了,貧窮了幾代的馬裊村能在自己手中發跡,死後都有資格進祠堂被供奉了。
不過激動之餘,譚山還保持著一絲清明:「夏壯士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與官府如何交涉,才能保證取代胡家繳納鹽課的資格,還有免去打殺胡崗生的罪責?」
夏天南斜了譚山一眼,誰敢輕視古人必定撲街。這老頭雖然被自己描繪的藍圖吸引,仍然能保持清醒,還以農民式的狡猾給自己下了套:稱自己為壯士,還口口聲聲讓自己好人做到底,實際是劃清界限,等自己這邊學雷鋒傻不拉幾的出了主意后,他們取代胡老爺控制鹽場,自己二人就沒有利用價值了。
夏天南才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自己和林偉業稀里糊塗穿越到這個末代王朝,又莫名其妙殺了一個當地惡霸,面對生存的壓力和天下大亂的格局,如何站住腳,挖掘第一桶金,繼而在亂世中謀得一份自保的力量,是當前和未來一段時期唯一的目標,眼下正是一個好機會。
夏天南不慌不忙,往後靠住椅背,找到一個最舒服的坐姿,假裝思考計策,心中卻是組織措辭。恍惚間,他忽然找到了在舊時空商業談判的感覺,既有合作,也有彼此利益的訴求,表面上還不能傷和氣。
林偉業在這種場面幫不了忙,只是沉默地擦拭著立下大功的鋼弩。
夏天南眼角餘光看到了他,心中不免腹誹,看著寡言少語的,一出手就是兩條人命,理工科宅男果然不能用正常人類的思維去揣度。不過也好,滅了胡老爺,自己的靈感才被激發,一個大膽的計劃才能付諸實踐,兩個穿越者才能在17世紀的海南島站穩腳跟。
譚山等了半響,不見夏天南回答,美好的憧憬頓時被現實的擔憂壓倒,不安地問:「夏壯士,莫非代為繳納鹽課和免除殺人之罪二者不可兼顧,還是均有難處?」
夏天南裝作很為難的樣子:「倒是有個法子,我們二人本就是商人,如果你們繳納鹽課後,縣衙得了那一成的折色銀,以我們的名義收購余鹽,從我們所得利潤再分一成給縣衙,必定可以取代胡崗生。取代他之後,你們村與他家就只剩下當初的高利貸關係,殺人可以算作因借貸催款起糾紛,這個與皇糧國稅無關,村裡去個人認罪,花點銀子打點,官府輕判,這殺人一事就算揭過去了。不過,我們貿然捲入你們與胡家的爭鬥,實在是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