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二章
劇組租了村裡幾處大院子,原來的主人都跑到城裡打工去了,所以院子里的傢具陳設都很簡陋,好在劇組裡的人都忙著趕工,回來早就累得不行,倒頭便睡,所以也不挑剔環境。現在他們全病倒了,平時人並不多的院子里住滿了人,最好的那套院子里住的是導演和男女主角等重要演員。
身為幻境仙劇組的演職人員之一,雖然只是個按日薪結的龍套。在所有同事都病倒的時候,在劇組裡跑來跑去,幫人端茶倒水遞葯什麼的這是非常應該的事情。
身為林老頭的弟子,雖然沒有經過正經的拜師程序。做為學習的一部分,跟著師父治病救人也是份屬應當。
所以李全現在在廚房裡,認真看著煎藥的火,林老頭說了,治這種病要用的草藥特別嬌貴,不可太稀不可太濃,不可欠了火候,也不可火候太過。坐在火邊的李全一面翻著那本古書,一邊盯著灶頭。
「還真是分秒必爭啊,你怎麼沒去考研,有這勁頭,肯定上。」聽這聲音就知道是蕭靈到了。
李全將書攤在腿上,嘆了口氣:「考研又怎麼樣,過了三年,誰知道出來就業情況是不是更糟糕。」
蕭靈找了個凳子在他身邊坐下,望著微微沸騰的煮葯鍋:「大男人別這麼一副沒出息的樣子。我這專業男多女少,快畢業時候,男生都簽了,女生一個沒簽掉。現在還不是有口飯吃,你看看現在多少工作是僅限男性的,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
「唉……」不提這事還好,想起到處跑宣講會招聘會的那段日子,李全的笑容從臉上消失了,「早知道我該選你這個專業,班裡同學身高體壯的扛攝像機去了,長的漂亮的出鏡去了,有門路的直接到辦公室了,我倒是報過一次攝像,HR姐姐直接跟我說,攝像機你能扛住三小時還不抖嗎。」
蕭靈想了想:「其他工作你就找不到了嗎?」
「投了幾次管培,面試都沒資格。」
「你有掛科或是處分記錄?」
「沒有。」
「那等回去我幫你看看你的簡歷到底怎麼寫的。」
看著跳躍的火苗,李全突然覺得心裡一陣暖意,這麼久了,一個人在這個城市,畢業后同學各忙各去了,自己也不好意思再跟他們多來往,本來已經習慣了孤單,突然有個人關心自己,那種感覺真是前所未有。
蕭靈又說:「然後你就搞偉大事業去了?有什麼收穫嗎?」
「錢的話,你也看到了,肯定沒有,倒是膽子練大了,臉皮變厚了,也見了很多人,人見的多了,就知道話得選擇性的去聽,有些話可以當真,有些話聽完微笑感謝就行了。也算是個進步吧,如果當初找工作的時候我能有現在的見識,也不至於白白浪費了這麼多時間,人家跟我說一周內有消息,我就真的傻等著,也不投新的,就等著這單位收我呢。」
「哈哈,你真傻。」
「哎,年輕時候傻一傻,總比老了被條簡訊騙幾十萬強吧,至少現在我還輸得起,年輕就是最大的資本。」
「果然出息了,講話都一套一套的。」
「哎,葯好了吧?一個小時了。」蕭靈站起來找碗。
葯得趁熱喝,李全與蕭靈端著碗一屋屋的送,導演看著他說:「小李啊,真是太謝謝你了,好好乾,有機會,我一定捧你做明星。」
李全微微一笑:「哎,那就多靠胡導提攜了。」
等李全把葯送到化妝師住處的時候,突然看到化妝師那半開著拉鏈的包里有一個古樸典雅的碗,這個碗是一塊一塊的冰裂紋,每塊裂片邊上都有一圈醬色的線條,除這些線條之外並無一絲花紋,瓷色看著潤澤通透。李全覺得這瓷的質地非常眼熟,在腦海中搜尋一圈之後,突然叫出聲:「金絲鐵線,哥窯,這不會是真的吧。」
「噓,大哥,你別嚷嚷行不?」化妝師雖然病得厲害,仍拼盡全身力氣坐起來,「這,這是道具。」
「呵呵,騙誰呢,劇組有道具師,而且哪有道具跟你的私人物品放在一起的?」李全有一種智商被歧視的感覺,「我長的土不代表我腦子是空的。哥窯的物件放眼全國博物館也沒幾家有的,故宮上回摔了一個,那會兒微博上都沸騰了。」
「行,李哥,李大哥,我求您別告訴別人,這碗不是我偷的,是我撿的,等我找到買家出手,錢分你三成行不?」
「三成就想收買我啊?」
「哎喲李大哥,這一件就能賣一百多萬美元,三成不少了啊。」化妝師央求道,見李全不為所動,咬咬牙:「五成,對半分,這總行了吧,我負責找買家,收錢,您一點風險沒有。」
李全彎腰將那件哥窯碗從包里取出來,品相很好,無半點磕損,他想起趙興邦提起山神廟桌上有一個圓形的痕迹,曾經有一個圓形的東西放在上面過,難道……
他抓著那化妝師的領子:「說,這個碗是從哪裡撿的?」
「山……山裡……」
「山裡的什麼地方!」
「就是那個……廟裡,山神廟,反正都沒人去了,我拿走也不算偷啊。」化妝師急著為自己辯解。
劇組染病,山間妖氣衝天,還有這個哥窯瓷碗,這幾件事之間會有什麼關係呢……
「我猜是不是這個瓷碗是那個廟裡精怪用來練功用的寶貝,因為這個人拿走了,所以精怪憤怒了,這才讓他們染上病的,不然這村子里這麼多人住了這麼多年都沒事,怎麼偏偏劇組一來就出事了。」晚上在林老頭家裡,李全講述自己的想法。
趙興邦坐在矮凳上,默默看著那個被李全硬拿回來的碗,只說了三個字:「沒證據。」
蕭靈倒是很願意相信這個事情:「可是聽起來很符合邏輯。」
李全對趙興邦的冷淡表示不以為然:「要證據幹什麼,只要做一件事就能證實我的猜想了,把這個碗放回去不就得了。」
「如果有人把你的東西搶了,還把你給打了一頓,現在再把東西還給你,你會原諒他嗎?」趙興邦抬頭看著李全:「我那天在山神廟,跟那東西可是打了個兩敗俱傷。」
「呃……那就請道長將其斬草除根吧……」李全笑的特別誠懇。
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
趙興邦是那籬笆,李全就是那樁。趙興邦是那好漢,李全就是那幫,而且以一抵三。
「你怎麼不換衣服?」李全看著趙興邦提著木劍就準備上山神廟了。
「換什麼衣服?」
「我看電視里道士都得穿道袍,然後還要帶符什麼的。」
「電視里還說今年高校畢業生起薪都是六千,你覺得呢?」
李全閉嘴低頭。
正忙著幫林老頭包葯的蕭靈笑道:「看不出你也有吃癟的時候。哎,趙道長,你在大學學什麼專業的?」
「高分子物理。」
「咦,理科生也這麼伶牙俐齒的?」
「一般一般,拿過全國大學生辯論賽最佳辯手。」
「失敬失敬,不過研究這麼高大上的科學領域,不會對修道有什麼影響嗎?」
「認識牛頓嗎?」
「被蘋果砸的?誰不認識啊。」
「他信上帝的,阿里烏教派。我信玉帝三清的,正一派。現在還有什麼疑惑嗎?」
蕭靈一愣,重重點頭:「沒有,你說的太有道理了,我竟沒辦法反駁。」
那個哥窯瓷碗被李全里三層外三層包得有原來五倍那麼大,蕭靈掃一眼笑道:「過度包裝。」
「你不懂,這是幾百萬美元呢。」說著話,李全又給裹上了一層。
太陽在頭頂上高懸,正午時分,劇組全體病倒之後,沒拍戲,村裡人沒熱鬧看,又恢復了往日的作息習慣。整個村子里靜悄悄的,好像從來都沒有人似的。矮矮的土牆上濃蔭茂密的爬山虎讓人看著就心曠神怡,沒有一絲風。
上山的路只有一條,李全已經走過幾回,路過蕭靈曾經出事的那個水潭,陽光下的潭水如綠玻璃似的清澈見底,完全不似那天夜裡透著詭異與死亡的氣息。見李全望著那水潭,趙興邦一面向前走,一面說:「別看了,已經找到替身走了。」
「你怎麼知道?」
「陰煞之氣幾乎感覺不到,只在背陰處有些殘留。看來是走了沒多久。」
「可是村裡沒聽說死人啊。」這種小村子,要是誰家有人死了,瞬間就會傳遍全村。
「也沒說投胎一定要投人胎,興許他想通了,來這潭子喝水的動物應該不少。」
想想也對,李全便不糾結於此事,只是為什麼之前這潭子里的那東西要害蕭靈呢,死了也有東西給做思想工作?說著說著,就放下心結快樂投胎去了?
想這些也沒意思,還是趕緊去山神廟把這事給了結再說,萬一搞不好,這事鬧大,整個村子都得受害。李全將手中的哥窯碗緊緊抱在胸口生怕有個意外,山神廟就在眼前了。
望著那個在陽光下普通之極的小廟,李全趙興邦不約而同停下腳步,在陽氣最充足的午時,這附近的空氣如同凝固住一般,讓人從內心裡生出畏懼,不想靠近。所以這裡雖然是深山,卻無蛇蟲鼠蟻築窩,連蜘蛛網都沒有。
「連動物都知道要躲開這裡,我們卻硬往上送。」李全抽抽嘴角。
趙興邦手中長劍一擺,冷冷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方為人。」說罷,大踏步向前,看著他那一往無前的模樣,李全也振奮起來,打起十二分精神,抱著大包裹,昂首挺胸如犧牲前的董存瑞。
兩人並肩前行,廟門緊閉,趙興邦抬手將門推開,陽光照進陰森古廟,廟裡雕像個個嘴臉猙獰,看著都透著鬼氣。李全向前,將包裹一層層打開,將那瓷碗恭恭敬敬放在那個圓印的位置。
趙興邦右手緊握長劍,李全也緊張的左右張望。
四周靜悄悄,沒有任何變化。
兩人慢慢退向廟門,眼看著就要跨出門檻,突然門口一陣狂風刮過,沉重廟門被重重關上。李全被驚得一跳,趙興邦冷冷喝道:「出來。」
一陣柔柔的風打著旋,不知從哪裡吹來,在門口停下,竟現出人形,是個美麗的女子,左手撫著頭褐色豹子,身後蹲著一頭背有花紋的狐狸,身姿窈窕面帶微笑。如果不是出場太過古怪,又一副奇怪的打扮,李全真想發自內心的贊她一句美女。
李全小心問道:「這位小姐,你是哪位?」
「乘赤豹兮從文狸,原來是山林主人,失禮。」趙興邦收劍行古禮,「今天我們將祭器送回,這是小人心懷不軌,請不要遷怒無辜。」
山鬼悠然一笑:「那多謝你們了。」聽她這麼說,李全偷偷鬆了口氣,只是他這口氣還沒呼出來多少,山鬼又說話了:「貪心的人總得給點教訓,不給點懲罰,我可不依呢。」
「那麼,你想要怎麼懲罰呢?」
「把那個人頭送來,也不禍及他人,怎麼樣?」山鬼說起人頭,就像說起皮球一樣的輕鬆。
李全還想著怎麼兜著圈子拒絕,耳邊卻刮過**的兩個字:「不行。」
聽到這句話,李全心跳的快要跳出來了,他心中暗想:「哎呀我的最佳辯手,不帶你這樣直白的啊,一點說話的藝術都沒有,到底怎麼拿的最佳辯手啊,黑幕吧……」
被趙興邦拒絕了的山鬼竟然沒生氣,還是那柔柔的聲音:「那你說個主意,我聽聽。」
「偷碗的既然是俗人,自然有俗世法律去收拾他,何必為了這種不值的東西在雷部記一筆。既然失的是物,為什麼不拿另一物當做利息頂了,不知有什麼是你看得上眼的?」
山鬼苦惱的想了許久:「聽起來很有道理,我想想……嗯,上回跟這個拿走瓷碗的小子在一起的一個姑娘,她脖子上那串石頭很好看,我很喜歡,把它拿來,這事就一筆勾銷,再不提起。」
「呃……」
「好!」
李全還在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應,那邊趙興邦已經乾脆利落的同意了。李全拉拉他的衣服:「哎,這麼快答應合適嗎,那畢竟不是咱們的東西。」
趙興邦扭頭看他一眼:「不舍東西就捨命。」
「可是她要的是那個化妝師的人頭。」
「這事有幾個人知道?」
「廢話,這不就是你我么?」李全忽然悟了,「哦,原來你要騙她……這不是出家人不打誑語嘛……」
「我是俗家弟子。」趙興邦扔下這句話。
李全張口結舌不知如何接話,實在是太正確了,正確到無從辯駁,不愧是最佳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