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阿婆
?他猛的睜開雙眼,從床上坐了起來。
房間里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沒有一絲光亮。
但是他卻分明聽得見。
「咚咚……咚咚……」
那聲音空洞,焦急,冷漠,卻是在這死寂一般的夜裡,讓人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胡亂摸索著牆壁上的燈繩,燈亮了,他才分辨出那聲音的來路。
——有人在敲門。
「是誰?」
他小聲問道,卻依然坐在木板床上,他忽然發現自己所在的這間木屋裡,竟然如此的冰冷。
門外沒有人應他,但是卻依然有人在敲門。
敲門的聲音沒有任何變化,同樣的頻率,同樣的震動,同樣的讓人煩躁和不安。
他看了一眼手錶,現在剛過凌晨十二點。
——他叫高超,今年他本該陪父母在家裡過年,可是現在他卻在這裡。
這裡是雲南省西北部,怒江州的一個小村寨。
寨子里沒有客棧,他只好借宿在一家人的木屋裡,這種木屋一層養牲畜,二層住人,很簡陋,但是對他來說卻已足夠了。
今天,正值大年初三,村寨里的大多數人,都還在遠處的山頂上聚會跳著鍋莊舞,而此刻留在村裡的人,恐怕並不多了。
那麼現在,又是誰在敲他的房門呢?
高超顯然也在思考這個問題,他忽然感覺這間空木屋之內,竟然變得更加的冰冷起來。
狹小的木屋裡,只有一盞可憐的燈泡。
燈光昏暗之中,他小心翼翼的下床,站在了木屋的地板上。
他隨手摸向枕頭下方,從那裡慢慢的抻出了一把七寸長的匕首。
雲南西部民風彪悍,對於做他這一行的人來說,有把匕首放在身邊,才能讓他睡得安穩些。
門外依然有人在,敲門的聲音也依然清晰。
高超展動身形,一步便邁到門前,左手拽住門栓,右手握緊了匕首。
兩年的兵戎生涯,讓他在面對如此情況之時顯得格外冷靜,他甚至已經打算好,如果門外的人想要搶劫,那他就一刀讓那個人永遠留在這裡。
深呼吸兩次,然後痛快的拉去門栓。
一開門,高超的面前卻空無一人。
但是就在他一怔之際,卻突然在他的身前下方,響起了一個聲音。
不管那個聲音是什麼,聽起來卻極為古怪,此刻,他也不免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向後連連退出了幾步。
等他再次站穩在木屋裡的時候,才在昏暗的燈光下,看清了門外的情況。
——就在門口的黑暗中,竟然站著一位怒族的老阿婆。
老阿婆很矮,駝背,身上穿著黑色的怒族長袍,垂著頭,看不清臉,卻只能看到一頭灰白的長發,凌亂的盤在她的頭頂之上。
她看上去應該有很大年紀了,也很虛弱,便是此刻站在門外,她的身體竟也在黑暗中不住的顫抖著,彷彿隨時都會癱倒在地上一般。
——高超一愣,卻也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曾經見過這位老阿婆。
於是他趕忙將手裡的匕首,又藏回了枕頭下面,這才輕聲問道:「阿婆,你是來找我的嗎?」
高超這樣問,心裡卻在想著,這位老阿婆一定是眼神不好,才會在這連月亮都沒有的夜裡,走錯了房間,敲了自己的房門。
可誰知這時,那位老阿婆竟然再次發出了那種古怪的聲音。
雖然高超聽不太懂當地的怒族話,但是他卻能夠分辨得出,那古怪的聲音絕對不是一種語言。
因為那種聲音,更像是由於呼吸困難,又或者是被人掐住了喉嚨,才會發出的聲音。
——難道,她是一個啞巴?
昏暗的燈光下,老阿婆依然垂著頭,高超還是看不清她的臉,但是那位老阿婆卻開始慢慢的扭動著身體,高超這才發現,她的背後竟然還背著一個籮筐,此刻她慢慢將籮筐卸下,放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她的喉嚨里,依然還在發出那種讓人不安的聲音,她的雙手,卻顫抖著伸進了那個籮筐里。
籮筐里,是黑暗的,高超什麼也看不清,就好像那張他同樣看不清的臉。
不過,當老阿婆緩緩的、顫抖著,將一件東西從籮筐里取出來的時候,高超才忽然明白了這位老阿婆的來意。
此刻,老阿婆的雙手上正端著一樣東西,東西並不大,是圓筒狀的,外面還用一層黑色的粗布包裹著。
她的手依然在顫抖著,那東西就在她的雙手之上,也在顫抖著。
她依然垂著頭,她的臉,也依然躲在黑暗之中。
她好像還在一直說著什麼,但是那種從她喉嚨里發出的古怪聲音,卻好似忽然變得莫名的痛苦起來。
高超見狀,卻也不知所措,但他還是問道:「阿婆,你是來我這裡出貨的嗎?」
——高超現在是個「鏟地皮」的,通俗點說,就是在鄉下山裡收古董的。
鏟地皮這樣的活計,實在是最底層的飯碗,這是他頭一次出來鏟地皮,也是實在有些無奈。
其實他家祖輩一直做著古玩生意,在長沙清水塘還有一間兩室的堂口,前些年高超從部隊退伍回家,因為父親年邁多病,他便接手了堂口裡的生意。
但是他這運氣不太好,剛一走馬上任就正好趕上長沙古玩行業整頓,於是生意就開始一年不如一年,越來越不景氣,以前鏟地皮的老夥計們,因為給堂口供貨的價格上不來,所以便都千般無奈,只好自己拿著東西去鬼市練攤了。
這樣一來,就等於斷了古玩堂口的命脈貨源,他們這些開門做生意的,也就只能靠吃老本,坐在看似冠冕堂皇的堂口裡,混吃摸黑等死了。
所以迫於形勢,今年春節高超便約了一個同他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來雲南這邊碰碰運氣,希望收些偏門的古玩瓷玉,想著能帶回長沙撐撐門面,多賺點吆喝錢。
這不,高超見那老阿婆端出了一個粗布包裹,他便突然想到,那老阿婆十九八九,正是過來賣古玩的,但是對於他那試探性的問話,此刻門外的老阿婆,卻依然是無動於衷。
不過高超眼珠一轉,便已想到這是何原因,想來那位老阿婆也許根本就聽不懂自己在說些什麼,因為在當地這個年紀的怒族老人,是很少有人能聽懂普通話的。
他心裡雖然這樣想著,卻也還不踏實,心說這位老阿婆白天怎麼不露面,偏要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才過來找我,這又是何原因啊?難道說……這位老阿婆手裡的東西,還是個「到代的開門貨」,本就見不得光?
高超所說的到代,就是夠年份;開門貨,也叫一眼貨,就是真東西。
當下高超心裡想得挺美,就有些激動起來,因為這些天他實在是頗受煎熬,地方沒少走,功夫沒少出,算一算也走了三四個村寨,卻全是收些箭頭鈍斧,爛瓷瓦當的「荒貨」,他還沒有遇見一樣能夠入眼的真傢伙。
荒貨,就是指不值錢的玩意,雖然東西是老的,卻沒市場,沒價值。
所以當下高超心裡突突亂跳,心說真是沒想到啊,今天晚上竟然來了個送上門的生意,老天爺保佑,這一次可別讓人太失望了。
於是他趕緊走到那位老阿婆身前,想要把她請進屋裡說話。
但是那位老阿婆好像確實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只是端著手中的東西,喉嚨里卻依然不停的在發出那種古怪的聲音。
看著她如此狀況,高超實在有些不知所措,他想來想去,才想出個結論,心說難不成,她是想讓我先驗驗她的貨?
這樣想著,也不知道對錯,高超就試著想去接過那老阿婆手中的東西,沒想到那老阿婆一拱手,還真就把東西交給了高超。
於是高超小心翼翼的端起那個東西,這才發現,這東西還挺壓手的,重量實在不輕,不過與此同時,就在那昏暗的燈光下,高超卻也無心瞥到了那位老阿婆的雙手,不由得頓時他心中一緊,打了個寒顫,差點就把此刻手裡的東西掉在地上。
原來,那位老阿婆的一雙手掌上,竟然連一根手指頭也沒有,那完全就是一雙灰白色的,光禿禿的,滿是褶皺的手掌心。
但見高超此刻一愣,那位老阿婆卻也趕緊將手掌縮回到了衣袖裡,顫抖著垂下了自己的手臂。
雖然此刻發生的一切,都讓高超感覺十分古怪,但是他卻並沒有太多在意這些,因為此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已經集中在了他手中的這件東西上。
這件東西說起來並不大,好似個足球大小,卻還算有些份量。
它通體長條圓桶狀,兩側平整呈圓形,兩端粗壯,中間略細,外邊用黑色粗布包裹,布面滿是灰塵,像是已經存放了很長時間。
對待這種古玩,高超自然很有經驗,剛剛差點脫手將這東西掉在地上,已經把高超嚇出了一身冷汗,所以當下他便想趕緊找個地方托住放穩了,以防再次失手將那東西摔破。
於是他轉身走入屋內,在床邊蹲下,將那東西放在了木板床的被子上。
此刻,昏暗的燈光下,高超竟然有些緊張起來,但是他的雙手卻還算穩定,他沉住底氣,冷靜的去打開那層包在外面的黑色粗布。
沒想到,這層黑色的粗布還經過某種處理,好似浸過桐油,里裡外外包了三四層,應該是用來對這件東西防潮防腐的。
當高超小心翼翼的揭開最後一層粗布的時候,他的腦子裡卻突然嗡的一聲,整個身體也為之一振,就連呼吸也彷彿瞬間停止下來。
因為此刻雖在昏暗之中,高超卻也能看得清清楚楚,那黑色粗布之下,竟然顯現出來一抹銅綠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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