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草原少年
八、快樂無憂的草原少年
慢慢的,山丹和毛蛋兒都長大了,毛蛋兒從來不叫山丹姐姐,因為他認為有這樣一個小小瘦瘦、處處要他「罩著」的姐姐真是太沒面子了。他也從來不叫她的名字,他認為那樣也不好——畢竟姐姐就是姐姐。
山丹雖然渴望高大、強壯的弟弟叫自己姐姐,但毛蛋兒即使不叫也無所謂,反正他叫不叫,她都是姐姐。
轉眼兩人到了上學的年齡,毛蛋兒背了一個藍洋布的書包,山丹背著媽媽為她精心縫製的對花布書包,每天兩人都一同高高興興出門去上學。
在村裡上完一年級,二年級時候就要到離家三四里叫卡拉河的地方去上學,附近草原上的孩子都是步行幾里地集中到一起上學的。
夏天,走過悠悠綠草地,聞著花香草香,兩人邊打鬧邊走,上學時時間緊,兩人來不及耽擱幾乎一路小跑去上學。
放學時,蒙古高原的太陽總是不知疲倦地高高掛在天上,他們就有了自己的營生——無邊無際地草場是他們童年的樂園。它承載了他們無憂、快樂、豐富的童年。
他們會悄悄地跟著鵪鶉去尋窩。一次放學回家的路上,一隻鵪鶉突然翻著跟頭出現在他們身邊,兩人以為鵪鶉受傷了很容易逮著,就趕忙放下書包拚命地去追。不想鵪鶉就那樣不遠不近地帶著他們在草地上跑,等他們就要追上了,它就又晃晃悠悠飛起來「噗通」摔下來,一會兒子工夫跑出去挺遠的一段路,那鵪鶉卻忽然「哊」的一下子飛得無影無蹤了。
兩人氣喘吁吁地回去檢起書包回家。山丹都累得喘不過氣了,小臉憋的通紅,毛蛋兒拿過山丹的書包背在了自己身上。
山丹實在累壞了,平常瘦弱的身體哪裡這樣跑過?媽媽一直告訴山丹:自己身體不好,做事一定不要逞能,要慢慢來。所以山丹平時一直連跑都很少,別說這樣的狂奔了。
剛走幾步,山丹一個跟頭栽倒在地,可把毛蛋兒嚇壞了。
「姐姐、姐姐!你咋了?你咋了?」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山丹,焦急地喊著。在他的心裡姐姐始終是姐姐,一急便無意識地喊起了「姐姐」。
山丹聽到毛蛋兒叫她「姐姐」,心裡樂開了花兒,她竭力爬起來,告訴毛蛋兒:「我沒事兒,只是腿好軟、沒力氣站起來跌倒了,歇會兒就好了。」
毛蛋兒聽了,也沒那麼擔心了,囑咐山丹:「你就躺著歇一歇,我去找雀兒蛋。」
他要給她找幾顆鳥蛋晚上煮了吃補補體力。毛蛋兒輕輕地用手扒拉開草叢,他認真地在四周搜尋著,「找到了!找到了!四顆雀兒蛋!」
山丹顧不得疲累,興高采烈地跑去看。
一個枯草編織的半球型鳥窩藏在一顆高大的羊耳朵草寬大的葉子下面,羊耳朵草寬大厚實的葉子成了鳥窩得天獨厚的大傘,無論陽光雨水都不會對鳥窩造成傷害。萬物有靈:它是那麼隱蔽、那麼美麗。
鳥窩裡面有四顆灰灰的雀蛋兒。蛋很小,只有蠶豆那麼大,他們不敢用手去拿那蛋殼兒薄如蟬翼的鳥蛋,於是一同連鳥窩端起來。
鳥窩的枯草足有一寸厚,結實而密不透風,這樣下雨時即使鳥媽媽鳥爸爸不在,草地上的雨水也不會浸到鳥窩裡,無論鳥蛋還是出殼兒的小鳥都不會泡水。
毛蛋兒看山丹沒有力氣走路,硬是要背山丹,蹲下來弓著背等著。山丹一再說自己能走不用背,但拗不過彎腰弓背一動不動的毛蛋兒,遂小心翼翼地捧著鳥窩,爬到毛蛋兒背上,就這樣姐弟兩趄趄趔趔地回到家,山丹沒敢告訴媽媽摔倒的事,只是毛蛋兒嘴快:「大媽,姐姐摔倒了,把雀蛋兒煮了給她吃。」
山丹媽媽看到毛蛋兒費力地背著山丹,又聽到這樣的話,簡直嚇壞了,她立馬把女兒抱上炕,從頭到腳查看了起來。
山丹媽一邊查看一邊問:「咋就摔倒了?」
毛蛋兒在一邊看著大媽焦急的神情,知道自己闖了禍,「吱溜」溜回隔壁自己家去了。
山丹怕媽媽擔心,遂告訴媽媽:「是和毛蛋兒追一隻受傷的鵪鶉,就沒想那麼多,只是追完了鵪鶉,走路腿軟就摔倒了,倒是沒覺得哪兒疼,現在也沒覺得不舒服了。摔在那麼軟乎乎的草地上,又沒磕到石頭,沒事兒的。走回來都是毛蛋兒背我的,早就已經沒事兒了。」
山丹出生后一直體弱,山丹媽媽就一直內疚,一直小心翼翼呵護著閨女,生怕有一點閃失。
仔細檢查一遍山丹的身體沒有發現什麼不妥,山丹媽終於放下心來。把山丹抱在懷裡又一次叮囑山丹平時無論做什麼事都要小心。
山丹趴在媽媽腿上神秘地說:「媽媽,告訴你一個秘密:毛蛋兒今天叫我姐姐了。」
「真的?為啥?」
「因為我摔倒了,他一著急就叫我姐姐了。」
山丹媽媽愛撫著女兒有點蒼白但喜悅的小臉,露出了一絲笑容。
晚上,鐵蛋兒大放羊回來,山丹問:「大,為啥明明白白的一隻鵪鶉受傷了,翻跟頭飛不起來,我們追它一會兒子,它還不停地跌跟頭,反倒追不上,一會兒子功夫,它又好好的,飛走了?」
鐵蛋兒大用粗糙的大手摸著山丹的頭說:「你們給鵪鶉哄啦。」
「為啥?鵪鶉是雀兒,還會哄人了?」
「因為那隻鵪鶉根本就沒有受傷。」
「沒有受傷?那為啥它翻跟頭飛?」
「因為它要把你們引開,好保護它的窩和它的娃。你們明天去那附近找找看,一定有一窩鵪鶉蛋或是一窩已經孵出來的小鵪鶉。」父親慈愛的眼神看著山丹說道。
山丹馬上跑到隔壁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毛蛋兒。兩人合計明兒早上早點出門上學去找鵪鶉窩。
晚上,一家人守著一個高高的木頭燈架上的煤油燈吃麵疙瘩。
煤油燈還是山丹用一支廢牙膏袋做了塞燈芯的鋁筒,把墨水瓶的蓋子用燒紅的鐵絲燙好一個圓圓的洞,竄上用幾根搓在一起的白洋線做燈芯的鋁筒,瓶中倒入煤油,那盞漂亮精緻的煤油燈就可以投入使用了。為此,媽媽表揚了山丹,見誰和誰說這燈是山丹做的,可見媽媽的得意。
平時,煤油燈都是一個鐵匠用薄鐵皮做燈芯筒,瓶子用裝一斤酒的大酒瓶子,蓋是一塊薄鐵皮,沒法密封,不小心碰倒燈,煤油就會撒光光,燈芯又粗又難看,不僅費油、黑煙還大。山丹做的煤油燈,燈芯細,又省油又煙小,就是倒了,也撒不了煤油,亮度卻是差不多的。每天兄妹幾個圍著煤油燈寫作業再也不會被熏得黑鼻子、黑眼睛了。
看到過山丹做的精緻的煤油燈,村裡人有廢牙膏袋的都存起來,等有學生的人家有空墨水瓶時,討來請山丹做燈。一時間大家都誇獎山丹心靈手巧,將來一定有出息。都說那牙膏袋用了多少年,怎麼就沒有人想起來有這樣的用途呢?
一家人一邊吃飯一邊聽鐵蛋兒說他們耍「壓騾子」的遊戲:一溜人彎腰拉起來,幾個人往上跳,像體操的木馬一樣,今晚他得了頭名。
山丹在一邊羨慕極了,問哥哥什麼時候可以讓她也耍一耍?
鐵蛋兒不屑地說:「小姑娘家家,這個不能耍的。」
山丹撅起嘴不高興了,媽媽立即批評了鐵蛋兒:「妹妹小,你要多照顧,多哄著啊。」
更小的妹妹艾蓮翹著嘴巴說:「就系(是)就系(是),還有我啦。」
大家都笑艾蓮的「二隔半兒嘴(說話不清楚)」。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毛蛋兒就過來叫山丹去上學了,山丹在睡夢中一骨碌爬起來,他們記得約好今天上學途中要去找鵪鶉窩的。
走過大窪露水汪汪的草地,兩人的鞋都濕透了。山丹低頭看看媽媽為她做的花布鞋,心疼地扒拉掉掛在鞋上的草葉子。
這花布鞋還是媽媽和左鄰右舍收羅來的各種花布碎片對成鞋面兒做的,山丹特別愛惜,今天走得急沒來得及換上黑條絨布鞋,現在弄濕了,又染上了青草的綠色,山丹的小嘴又撅起來了。
要知道那花布是那麼不容易湊齊啊。村裡人家的孩子不論小子、閨女為了耐臟、結實都穿黑、灰的粗布衣服,只有過大年,閨女們才有一件母親們親手縫製的花衣裳,剩下大一點點的邊邊角角的布頭再縫、對起來做了枕頭、書包什麼的,能湊齊一雙鞋的面兒,雖然只是一公分寬的布條湊起來的,媽媽也是攢了好幾年,又和人家要了一些才做成的。
好在毛蛋兒已經找到了鵪鶉的窩,興奮地喊山丹來看時,山丹的注意力才暫時從自己的鞋子上轉移開來。
一窩剛出殼的紅彤彤的小鵪鶉擠在一起睡得正香,數一數一共有5隻。鵪鶉媽媽一定是早早出去捉蟲了。怪不得父親常說「早起的雀兒有蟲吃」呢。
小鵪鶉特別像剛出生的草原鼠,紅彤彤、軟綿綿的身子,黑乎乎突出的醜醜的還未睜開的大眼睛,只是多了一層薄薄的灰灰的絨毛,小鵪鶉有的是一對還未長羽毛的光禿禿的翅膀,而草原鼠是四隻細細的小腿兒,尖尖的小腳,一樣的可愛。
毛蛋兒拿一根軟軟嫩嫩的蒿草,輕輕地撥弄了一下熟睡中的小鵪鶉,小鵪鶉們一下子炸了窩,個個爭先恐後地伸長脖子,腦袋搖搖晃晃著,張開黃丫丫的嘴巴,「吡---吡---」地叫著,以為鵪鶉媽媽回來喂蟲了呢。
山丹和毛蛋兒沒有用手摸小鵪鶉,他們知道鵪鶉媽媽聞到人的味道時就會拋棄小鵪鶉,不再喂蟲給他們吃,小鵪鶉就會餓死。他們只是小心翼翼地用草撫弄了小鵪鶉一會兒就去上學了。
從此,每天早上去看小鵪鶉就成了這小小姐弟倆的秘密和必須,他們不敢告訴其他孩子,怕他們禍禍。
小鵪鶉長得很快,第三天山丹和毛蛋兒早上去看時,小鵪鶉都睜開了眼睛。看到毛蛋兒和山丹驚恐地擠成一堆,不再伸長脖子張嘴搶吃的。
再過三四天時間之後翅膀上就長出幾根軟軟的羽毛了,之後背上、尾巴、肚皮也開始長出灰色沒有光澤的羽毛,最後頭上和翅膀下面也長出了灰灰的羽毛。
兩個星期後,小鵪鶉就開始跌跌撞撞地學飛行了,像直升機一樣往天上飛,然後又直衝衝掉下來。反覆多次才開始慢慢往前飛。
山丹和毛蛋兒每天早上靜靜地坐在旁邊看小鵪鶉們一天天長大,他們沒有去打擾小鵪鶉,任由它們健康快速地成長。
小鵪鶉們似乎也已經習慣了有人觀摩,自顧自地練習著飛翔,不再驚恐萬狀。
因為毛蛋兒和山丹都是一大早趁鵪鶉爸爸媽媽去捉蟲時看望小鵪鶉,所以鵪鶉爸爸媽媽始終都不曾見到毛蛋兒和山丹光顧它們的老窩,否則早就攜兒帶女搬走了。
沒有多久,小鵪鶉們都出了窩,留下一個圓圓的精緻的窩巢,飛走了就再也沒有回來。
但山丹和毛蛋兒仍然把小鵪鶉作為聊天的話題,也作為一個秘密持續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