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有言則行
鐵石堡是齊德仲拿下的,而浮生子也是修行人,蔣文書話雖這麼說,但筵席上還是不免要看齊德仲眼色。
見眾人眼帶詢問,齊德仲明言道:「浮生子非我門下,彼此相見不過修行同道,你們想借他之力,去借便是,怎麼勸說不必看我臉色。消除長林匪患此乃功德之舉,保境安民在亂世中以求平安亦無不可,其餘一應事務我不干涉。但有一點,收羅匪眾需加以約束,若自恃軍武兵威驕縱無紀,不過復返匪患亂境之途。」
匪幫劫掠無辜平民實乃禍亂,齊德仲施法動武而開殺戒,於情理上無所糾纏,當斬則斬。然而九州動蕩紛亂局勢,已難追根溯源,蔣文書隱有逐鹿之志,齊德仲不阻亦不助,只淺言勸誡。
齊德仲一副欲求置身事外的態度,蔣文書卻是希望將他牢牢把握:「齊仙長身負通玄道法,何不廣傳法門、普渡眾生,若使人人身懷法力,也不至於長林匪患滋長至今。」
聽著蔣文書的請求,齊德仲臉上浮現出奇怪神色,思量一番如何回答才開口說:「且不說我尚無能承擔為師之責,道法廣傳亦非人人能修,調攝身心築基門檻,世人萬中無一能過。更何況道法修行並非坦途一條,築基修行有偏反而自害身心,屆時我傳法之舉反成禍亂之源。」
蔣文書趕緊追問道:「可是我聽說,湖廣一帶的楚王義軍之中,有修行高人普傳道法,楚軍人數非是百萬之眾,游竄長江南北有破竹之勢。至於中原地區的天王教,更是有隨軍祭司,向教眾加持法力,力抗乾朝天威。如此鮮活例子近在眼前,我不覺得一意藏私道法是有益於傳承之舉。」
「沒想到九州亂局以至於此了,看來多得是修行人插手干涉……」齊德仲心中暗道,嘴上沉吟一陣說道:「我已被逐出師門,無格無能言及傳承二字。自古受歷朝歷代供奉的修行高人、奇人異士、方外術流皆不計其數,無非是想借帝王家業留下傳承基業,如是而已。現今修行之人相助義軍異教,料想無非亦是作此念想。興許傳法之人修為遠在我之上,有能耐普傳道法、廣施法力,那是他們的事,與我無關。」
蔣文書皺眉道:「齊仙長是執意不願了?」
陳員外在一旁聽得冷汗直流,心中暗罵蔣文書不識時務,面前齊德仲可是有能耐單人獨劍殺上鐵石堡與鷹揚山的修行人,何必在他面前逞口舌之利呢?讀書人就這點不好,非要在道理掙出個所以然來。
齊德仲渾然不在意,點頭道:「確實不願,長林匪患出自朝廷法度難彰,我替你們處理,此乃機緣所至、非為必行義務。我當初一時動念上多寶閣張家取雪龍珠,為求因果盡,所以才選擇孤身面對兩伙匪幫。如今我與爾等並無虧欠,你們所求,我可應可不應。」
蔣文書自覺好像拿到什麼把柄,摺扇敲著掌心說道:「齊仙長如今不是還在城外仙霞觀落足嗎?」
「若我不願,你是要將我落足之地抽走嗎?」齊德仲淡然問道。
「不敢不敢,只是當今亂世,有一處安然棲身之地,總比流落江湖更好,不是么?」蔣文書面露微笑。
「那好,我走便是。」齊德仲也不與蔣文書執拗,既然此處不得清凈,齊德仲何必長久停留。
修行人言行如一、真心不違自性,齊德仲已經言明不願與蔣文書等人合作,什麼亂世逐鹿、龍圖霸業,齊德仲無心於此,強行參與自毀心境修為,自然說走就走。
看著齊德仲在筵席上站起身來就要離開,蔣文書也嚇了一跳,原本只是想著用激將法好讓齊德仲留下,沒想到弄巧成拙,齊德仲的直截了當根本不是蔣文書能夠揣度的。
同一桌之上的陸郡守面露冷笑,對他來說,修行人太過遙遠,齊德仲是走是留,他並無想法,此等有單人殺人匪窟能耐的修行人,自然是離自己越遠越好。
反倒是陳員外,滿臉焦急地站起身來,不滿地瞪了蔣文書一眼,伸手攔著齊德仲:「齊仙長這又是何必?仙霞觀乃我家的產業,早已供奉給仙長,他蔣文書不通內情,以為齊仙長只是棲身暫住,卻不知仙霞觀早已是仙長獨有,哪裡是他蔣文書能夠說拿走就拿走的?」
齊德仲倒是清醒:「若待他招安收羅長林郡一眾匪幫為軍,他直接派兵圍堵仙霞觀,我難道還真能放手大殺不成?我不為其所用,他則反視我為其害,如此情形恐已將近。反正見則互傷,那我不如早早離去?」
蔣文書在一旁聞言,臉色慢慢黑了下來,齊德仲所言無誤,他雖為一介文書,卻有心亂世稱雄,長林郡不過是他聚勢發家之所。待得蔣文書將長林郡匪幫收羅起來,他自然可以架空陸郡守,將長林郡一應事務掌握在手。其過程中種種權謀策劃不與外人言,蔣文書早有腹案在心,不料如今卻被齊德仲一語道破,當然不會有好臉色。
一旁的陸郡守雖然庸蠹,官場上的文章他還是搞得通透的,齊德仲沒有明言,但他也想明白了。當即拍案而起,指著蔣文書喝罵道:「好你個吃裡扒外的奸人,居然想著謀害本官?」
蔣文書手裡緊緊攥著摺扇,沒有理會郡守大人,而是盯著齊德仲的背影問道:「仙長這是何必?我並無直言你不為我所用則為我所害。此等揣度是否略顯氣量狹隘?」
齊德仲扭頭問了一句:「盛如天子之威,即便伏屍百萬、流血千里,還能管得了別人氣量如何么?」
「未嘗不能!」蔣文書咬牙道。
「那你就去做吧,在你做到之前,此言不過念頭臆想。」留下這句話,齊德仲身形飄忽,不一會兒就消失在醉仙樓外。
反觀蔣文書,在一片凜冽冰冷的視線中,汗流浹背地坐回原處,他現在才回想起來,自己方才面對的,是一名能夠在匪窟之中殺進殺出的修行高人,自己到底哪裡來的底氣去喝問對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