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那日後,章年卿總有些心虛,很長時間都不敢到馮家去。馮俏似乎也知道他要大考,很是安靜乖巧。章年卿心裡說不出的悵然若失。
二月初一入場,一連五日三場。考試過程冗長而漫長,很是枯燥乏味。吃不好,睡不好,章年卿出來后褲帶都鬆了兩寸。連陳伏都不正經的打趣他:「都說楚王好細腰。有天德兄這『把腰』在,誰能與其比之。」
是個男人聽了這話都生氣,章年卿舉著手嚇唬他:「找打!」
陳伏半分不怕,反而展開扇子悠閑的搖了搖,得意道:「看看你這羸弱的小模樣,都能和衛玠比美了。可惜了,就是黑了點。」
章年卿毫不客氣的對著他狠踹一腳,陳伏摔個四腳朝天。
陳伏半撐著胳膊,從地上坐起來,指著章年卿的背影哈哈大笑。
章年卿剛從考場出來,午飯還沒吃,便聽了一個新鮮名詞『闈姓賭榜』。通俗點說就是押狀元,壓中狀元姓什麼的,能得到一筆不菲的錢財。
章年卿納了悶,「我們這不是才剛考完,還沒放榜呢。他們賭什麼。」
「沒放榜才叫賭,放了榜那叫什麼了。」陳伏不以為意道。
「不是說賭狀元嗎。」
陳伏咳了聲,把嗆在喉嚨的瓜子皮連忙吐出來,「這是小榜,賭的是會元。」
「是嗎,真有意思。」聲音饒有興緻。
章年卿起身,湊上幫忙買注的那一桌。問旁邊的人:「現在壓誰的最多了。」一臉躍躍欲試,想跟一注又怕賠錢的躊躇樣。
那人沖皇天拱了拱手,嘴皮子利索道:「這還用說嗎。想賭注,穩賺不賠便壓趙田孫李,天下四大姓。這人一多,機會可不就多了。」拖長尾音,挑挑眉。攤出掌心,擺明了『還想聽就交錢』的意思。
「有道理。」章年卿連連點頭,掏了一兩碎銀放在他掌心。
那人眼睛一亮,乖乖,宰了個大傻子。
瞬間,章年卿身邊湧上一群人,爭著搶著道他有渠道,他有消息。
章年卿不急不慢,點了壺茶,讓陳伏把吃食搬過來。邊吃邊聽眾人侃大山。
「...要我說,公子想穩賺不賠。小的給您出個主意,您壓『劉』姓,保你穩賺不賠。」
「哦?」章年卿有點興趣了,「這又做何解。」
那人擠眉弄眼,刻意壓低聲音:「公子也不想想,當朝首輔姓什麼。」
劉宗光。
章年卿舉著筷子,怔在半空良久,不可思議的問:「這怎麼可能。我們答題做文章一律用的都是墨筆館閣體,往上交覽時,皆有考官謄為朱卷,層層密封,一應掩了考生姓名。劉首輔本事通天,也斷不敢公然舞弊啊。」
「誒。小的可未說過舞弊。只不過,劉大人家的公子未必是個草包,據聞去年鄉試他斬獲了京兆府第二名,僅次於章侍郎大人家的那位小公子。所謂詩書禮傳,也就是這般了吧。」
話一落音便有人嗤笑,「章解元乃是去年我大魏開國以來最年輕的一位小解元。那劉俞仁不過是個才華平庸之輩,連考兩次,相隔六年,方才取了第二名。這都值得你為他稱讚一番。」
恭維劉公子的那個小年輕驀地漲紅了臉,指著那人鼻子怒問:「這話你可敢當著劉公子面前說。」
那人毫不示弱,「那你的話敢當著章解元的面說嗎!」
章年卿乾咳一聲,連連嗆道:「兩位息怒,都息怒。」
陳伏不厚道的捶桌,捂著肚子大笑不止。
掌柜的見狀,趕緊出來打圓場。在場的都是大爺,誰也得罪不起,他只能一一鞠躬。先將放注的地痞流氓請了出去,再請舉人老爺們喝茶。機智的沒有送酒,倒不是捨不得錢,就怕在場的老爺們熱血上頭打起來。
初五考完試后,大家都松泛下來。
按往年慣例,三月初便是殿試,具體時間每年不一。會試成績約莫在二月中下旬就會出來,前一百名者則有機會進入殿試。故而客棧大多赴京趕考的考生都選擇逗留在此,免去來回奔波。
不過,章年卿不願意回去委實讓陳伏吃驚不小。
「你家就在京城,你怎麼不回去。」
章年卿在床上滾了一圈,擁著錦被,煩不勝煩:「之前我家裡給我訂了門親事。」
「然後呢?」
「我先前答應過她,春闈后帶她去放風箏。」
「哦~,原來是佳人有約啊。」
「去去去,什麼有約沒約的。」章年卿赤腳下床,狠狠灌了一肚子冷水。摳著杯子道:「我只是覺得這樣有點不好。」
陳伏不解,「有什麼好不好的。佳人有約你還不趕緊去。還在這猶猶豫豫怎麼像個娘們似的。」
章年卿嘆了口氣,一言難盡。
陳伏一瞬間明白了什麼,露出一個男人都懂的笑,「莫不是你害怕唐突了佳人。」重重咬上『唐突』二字,意味深長。
「是又如何。」章年卿惱羞成怒,「丟人了嗎。她是我未婚妻子,我對她有非分之想怎麼了。」
一句話,也不知道哪句戳到他了。陳伏神色忽然黯淡下去,頓了頓,道:「說起來,我哥嫂也有段時間沒找我了。你既然不願意回家,我可要先回去一下,看看家裡什麼情況。」
「去吧。」章年卿在衣服堆里摸出錢袋,全遞給他,「也不知道還剩多少,總能幫你一些。」
「不必不必。」陳伏連連推拒,肅然道:「無功不受祿,章弟若執意如此,便是和哥哥我斷了交情。」
「拿著。」章年卿硬塞進他的手裡:「我正是把你當兄弟,才給你一些援助。別的我大約也幫不了你什麼...只能略盡綿薄之力吧。一點小錢罷了。」
末了,露出兩排白牙,章年卿道:「陳兄要是過意不去,不如去下我的注,沒準兒你還能大撈一筆呢。」大言不慚。
章年卿平素厭惡是非之人,卻未想到自己竟也能攪和進是非圈裡。
當他被人半逼半迫請到劉宗光府邸時,十分懊悔自己沒有回家。
劉府里擺了一場鴻門宴,剛踏進園子,便聽一個男聲,搖著扇子笑道:「...竟拿章年卿和劉少爺相提並論...筆杆子底下見真章,背後吹噓算什麼本事。」
章年卿暗道不妙,看來是有人把下午的閑話傳進劉俞仁耳朵里了。
「欸,話可不能這麼說。那小子的確運道好,稀里糊塗撞了個第一,抱著個解元囂張的不知邊際。不過,畢竟還是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我們和他......」
正說著,下人上去附耳說了句什麼。一時數到目光落過來,劉俞仁嘴角掛著一絲莫測的笑,陰側側的:「來得正好,請筆墨。」
章年卿腦仁突突的跳,不僅頭疼,還牙疼。
這一群二愣子,還笑話他毛都沒長齊。也不看這是什麼檔口,說雅了叫切磋才華,說白了就是個自抬名聲。
眼看就是殿考,這不是找抽嗎。
章年卿想著章芮樊那雙鐵板似的大巴掌,屁.股也開始隱隱作痛。他忍著牙酸,耷眉拉眼道:「哥哥們才華橫溢,皆是京城裡一等一大才子,天德才疏學淺,不敢班門弄斧。」
劉俞仁卻不被他恭維,只道:「只是切磋,不必害怕。」骨子裡隱隱的傲氣,和對自己才華的自信。讓章年卿很想將他的傲氣搓一搓。
在場論年輕氣盛,沒有人比章年卿更『年輕氣盛』的了。
章年卿咬著后牙槽,狠狠磨牙。要不是場合不對,他非要揍的他認清王八和鱉。
比詩詞才華,整個中學堂還沒有敢壓他一頭的。就是比拳頭,不磕磕你都不知道誰的硬!
章年卿內心火焰熊熊燃燒,心裡一邊罵龜孫,臉上一片風輕雲淡,客氣道:「這等雅事不如等放皇榜之後在聚,也算是為劉兄祝賀了,如何。」
放皇榜,是殿試后。祝賀...
就差沒直接說祝賀你一舉奪魁了。
連劉俞仁都在暗喜之際,贊他識相。有人卻意外的看著章年卿,目露沉思。
這張嘴啊,不去當訟師都可惜了。
就是當官,也是如魚得水的料。
心下一定,便拉著同僚說話,不動聲色岔開話題。大家聊得風生水起,很快把章年卿忘在一旁。
章年卿卻不在乎被冷落,沒有了眾目睽睽的注視,他氣的拳頭都爆青筋,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有人敢踩在他頭上揚名。
忽然有人遞過來一杯酒水,章年卿愕然抬頭,神情很快變得溫和,謝過之後,接酒杯。
那人微微一笑,「天德兄。」仰頭,一飲而盡。
這是交朋友的意思。
章年卿也掩袖,佯喝一杯,倒置酒杯:「真是好酒,不知兄台怎麼稱呼。」
那人意味深長的看著他寬大的袖子,慢吞吞道:「其實我剛才給你的那杯是水。」
......
好尷尬。
章年卿表情有些僵,忽然嗅到衣袖間散發出的一絲絲酒味。偏頭不解道:「是嗎。可我怎麼喝著回味酣醇,酒香溢人。正是上好的竹葉青。」閉著眼睛,故作回味:「年份應該不長,三年以上七年以下。不盡準確。」
做靦腆狀:「獻醜了,我年紀輕沒喝過幾年酒。說錯了,還請兄台莫要笑話。」
「在下黃如水,字清許。」
黃清許滿目不解的看著他袖間,「是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