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提及馮俏,孔明江語氣驀然謹慎起來,斟酌良久,才道:「這還得從你泰山突然被點任東閣大學士說起。承輝起複的突然,一道聖旨接的莫名其妙。正當我們一頭霧水時,劉宗光找過來,提出讓俏姐兒和劉俞仁定親。」
章年卿問:「他們是怕你將代筆捉刀之事說出去嗎?」
孔明江搖搖頭:「說出去我也難逃其咎。他們自然知道我是不會說的,只是想在這件事上加一道保險。」不知想到什麼,他忽然噓長嘆短的,「劉俞仁年方十八,長了阿俏整整九歲。我們不急嫁,他們卻等著娶。我怎麼肯讓我的俏姐兒受這樣的委屈。」
後面的話孔明江沒好意思說,劉俞仁自然不會為馮俏守貞,屆時馮俏嫁過去,別說姨娘妾室,便是妾生子的兒子都不知道多大了。孔明江自然看不上他。
章年卿在這片靜默中不言不語,他一想到馮俏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許配給他的,便胸口悶疼。如果他當初沒得了解元......
孔明江看了看他的神色,道:「你不必如此。我告訴你這些,並不是讓你與他較風。」
章年卿脫口而出:「不知道馮先生原想給阿俏許配的是何許人?」
孔明江愣了一下,朗聲大笑,沒想到他在意的居然是這個。
「你見過。便是今日劉府席上那位黃如水,黃公子。」
章年卿眼睛一瞪,「他只比劉俞仁小一歲,兩人差了什麼。」
「差了輩分。黃如水是劉俞仁的小舅舅,黃家門風素來清正。遵守男子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古禮。故,原本定下的是他。」
章年卿澀澀道:「你們也安排他和阿俏見面了嗎。」
「是見過。」
章年卿想起黃如水的美玉潔白,一時暗恨,後面孔明江說了什麼,他都沒聽清。
章年卿雖然在孔家睡了一晚,卻未找到與馮俏說話的機會。第二天他宿醉酒醒后,得知孔夫人帶著馮俏去廟會了。懊悔不已,恨自己懶惰。匆匆忙忙穿了鞋告辭回府,回府咬著筆桿給馮俏下帖子,邀她放風箏。
陶茹茹被章年卿逗樂了:「人家姑娘都是手帕交之間下帖子放風箏。你這不倫不類的算什麼。私下幽會,暗定佳期?」
「娘!你說什麼呢。」章年卿惱羞道。
陶茹茹才不理他,抽了他的筆,叫人取來自己的請帖。道:「初十你爹爹沐休,不如請了馮家全家一起去踏春。」
章年卿警覺道:「我哥他們去嗎。」
陶茹茹笑吟吟道:「當然去,不然有人的司馬昭之心便暴露無疑了。」目光若有所指。
二月初十,春月柳風,草木蓊鬱。
四輛馬車悠悠輾官道,來到京兆府邊界的十里亭前。這裡綠草如茵,山光水色,夾河兩岸還種著杏樹。只可惜還沒有結果,連花都只開了個花骨朵。
章年卿黑著臉,任由身後兩位不正經的哥哥打趣。馮俏馬車上的帘子被風一撩,章大哥章二哥便狂捅章年卿,表面卻一片風輕雲淡,公子哥模樣。裝的那叫一個正人君子。
章年卿忍無可忍:「你們無不無聊。」
「無聊嗎?」章大哥挑眉問老二。
章二哥順勢道:「當然不無聊。如此難見的好風光,怎麼會無聊呢。」
「停車!」
章年卿跳下馬車,徑直去了章芮樊和陶茹茹車內。
「哥幾個打什麼官司呢?」陶茹茹窺視著章年卿的神情問。
章年卿咬牙切齒,冷冰冰的吐出兩個字:「無聊。」
馮俏手裡拿著一個大紅風箏,在眾目睽睽下,章年卿硬著頭皮幫她將風箏放起來。兩人發乎情止於禮,背後還跟著四位父母和若干兄弟姐妹,本是極賞心悅目的一幕。
硬是招惹到某些人的眼,原先在長亭里淚眼婆娑送別的那位貴婦人,一看見章芮樊,手帕便絞的死死的。直直朝他們走了過來,人長得極漂亮,卻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指著章年卿馮俏宛如指著一對小姦夫□□,掩唇輕笑:「早先只知道他們訂了親,如今看樣子,卻是像成了親。」
章二哥叼著狗尾巴草,不屑的對長兄道:「倒不如直接說三弟和馮俏妹妹苟合算了。」
「說什麼混賬話!」章大哥言疾厲色,「別和她成為一路貨色。」
章年卿馮俏兩個人耳朵又不聾,她看了眼貴婦人,低聲問章年卿:「天德哥,她是誰?」
章年卿隱隱看著她眼熟,苦思冥想才想起來,道:「她是季大人的家眷,山東緱氏。他丈夫前兩天被外放到蜀地。本是正常的官職調任。她非要來求我爹取消任命。爹沒答應,她便去求娘。結果娘也沒答應。」
馮俏皺皺鼻子,「真討厭。」把風箏軲轆塞到章年卿手裡。三兩步跑到孔丹依身邊。
「娘。」馮俏偎在孔丹依身邊,等了好半天,才從貴婦人的滔滔不絕中逮住一句話,插嘴道:「桑間濮上,幽會偷情。季夫人可是再說俏兒?這個詞恐怕不適合吧。我有父母作陪,天德也有父母兄長作陪,我們既未避人,又不怕人,怎麼就成了幽會了。」
貴婦人皮笑肉不笑:「小姑娘這話可真有意思,你些年的女德女誡都讀到哪去了。大庭廣眾,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和男子拉拉扯扯,這是一個大家姑娘該做的嗎。」
馮俏笑盈盈,什麼也沒說,招手讓章年卿過來。她站在章年卿旁邊嬌小可人,章年卿挺拔俊秀。怎麼看都是哥哥帶著妹妹的感覺,馮俏甜甜道:「我的書都是母親和外公親自教我念的。你若覺得不妥,以後不用我孔家訓示即可。免得誤人子弟。」
貴婦人一噎,他的兒子怎麼會不拜衍聖公。
後知後覺,也知自己遷怒馮俏無理。轉將炮火對準章年卿:「小孩子不懂事,你這麼大也不懂事嗎。」一副長輩的口吻。
章年卿覺得好笑,他父母還在這裡坐著呢。怎麼就輪到她來大放厥詞,他對著馮承輝一拱手道:「馮先生是我授業恩師,他的女兒,自是我們整個暉聖閣學生千嬌萬寵的小妹妹,學生私以為,幫妹妹放個風箏,並無大礙。」
「難道你不知你們剛定過親?」
「誠然。」章年卿微微哂笑,那表情分明是在說,難得夫人還知道我們是定過親的。頓了頓,他道:「承蒙先生厚愛。馮俏妹妹尚小,暫且不論婚嫁。」
未婚男女出嫁前十天是不能見面的。
在此之前,大魏風俗是允許在雙親陪同下見面的,只是不允男女私下幽見,做出不齒之事。
貴婦人站不住腳,突然捂臉大哭,背著身肩膀一抽一抽的。她道:「你的父母都知道操心你的婚嫁,我的一兒一女也是婚嫁的年紀,他們父親如今去了蜀地,我卻不能帶著孩子陪伴。他父親突然降職,兒女的親事都被人輕視。我們老爺又做錯了什麼,怎麼就無緣無故被貶職了......」
章年卿不想在這聽她哭喪,拉著馮俏去撿風箏。
章芮樊卻躲不開,被人拉著,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拉他袖子得不是別人,正是方才指責小兒女摟摟抱抱的不成體統的貴婦人。她睜著一雙怯憐的淚眼,如泣如訴道:「章大人,您是吏部侍郎,你怎麼會不知道呢。你告訴我......」
「她魔怔了。」馮俏頻頻回頭,忽然覺得她挺可憐的。
章年卿點頭:「恩,是。堂堂山東緱氏,竟出了這樣一位女兒,也是讓人嘆為觀止。」
馮俏道:「她把一生都活給了季大人,早就沒有自己了。」但凡要點臉面的人,誰會在這種場合做出這種事。
章年卿聽出她言語里的機鋒,咦道:「原來我的小娘子還有這番見解。以前諸次賴在我身邊裝孩童的是誰?」
「天德哥~~~」馮俏甜聲喚道,企圖矇混過關。
章年卿唇角勾起,十分滿足。她不說他也知道。這是個藏秀於內的孩子,憊懶極了,素來愛嬌賣痴,在自己信任的人面前是個沒骨頭的甜濡糰子。也許她自己都沒發現,她從第二次見他,就開始跟他撒嬌耍小孩子脾氣了。
嫩嫩的,嬌嬌的。
這讓章年卿覺得很滿足,內心膨脹。
「阿俏,等我考上狀元你就嫁給我吧。」
馮俏被嚇的一個趔趄,險些摔倒,被章年卿扯住,她結巴道:「哪,哪有這麼小就成親的。你不是給我娘說等我及笄嗎。」
章年卿狡辯道:「我只說今年拿不下殿試又得等三年,我若今年得了狀元,以兩榜進士之名娶你委屈嗎。」
馮俏覺得很無力,「不是這樣的啊。我還小,還小啊。」聲音萬分沮喪。
章年卿就是不想等到她長成了,他就想現在把她帶回家。
於是,舔不知恥的誘惑道:「狀元很難考的。我不一定能考上,一次兩次,要不了三次,你就成大姑娘了。這樣你豈不是可以多陪先生和師母幾年。世人只會把這當成一段佳話美談。你覺得呢。」
馮俏仔細想了想,居然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那好吧。一言為定,你可不許食言。」
章年卿連連答應,並提出一道霸王條約:「不過我們既訂了親,總不能因我沒考上狀元便退掉。若我三次都未中,便是我輸,你還得嫁我,可好。」
這樣雖然霸道了些,卻莫名讓馮俏覺得可信。覺得她能多守父母十年。